图：George Bellows

“进步”也是各种势力派系喜欢占为己有的迷人词汇。历史上，无论哪种制度，在当时肯定都坚信相比过去，是进步的，只有回头复盘时才能收获教训，有时教训是巨大的。比如“进步主义”的主张听起来也很动人，结果只是事与愿违。最低工资制度就是进步主义者的诉求之一，托马斯·索维尔说过，伤害黑人最深的并非种族主义，是进步主义者所推行的许多看似富有同情心的政策，无论是在经济方面还是在教育方面，结果都是事与愿违。我们这个时代的悲剧之一，就是有如此多的人都是以言辞而非结果来做判断。

但即便是自由市场带来的社会繁荣和物质丰富这种进步也未必全是赞美。比如城市化造成人情感上的各种问题也是存在的。

从进化心理学的角度看，过去是了解现在的钥匙。人类的本能和非理性部分的情感依然是与狩猎时期的原始生活相适应的。我们的体内住着一个原始人，不会立即适应工业革命之后的快速变化的环境和发展节奏。比较典型的就是肥胖问题，人体内天生对油和甜的如饥似渴在过去是有生存优势的。在食物比较丰富的今天，这种欲望反而给人的健康带来问题。

商业文明处心积虑地刺激人性中最本能的那些欲望，操作的痕迹遍布了物质商品和人的精神世界。游戏和当下最流行的短视频就很容易让人上瘾。在一个就在不远处的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因为每天看手机的时间太久而出现眼睛方面的疾病。这是一定的。

但我们却也绝不能因为人们的不够克制而禁止高糖高热量食物。实际的情况是，从更广阔的视野看，生活水平较高的城市人民开始节食、跳操、跑步的同时，有更多的人未能品尝更多的美食，更不用说，不少地区人的温饱还是问题。

如果我们用经济发展，人们实际生活水平的提高，或者更直白一些，人们可以享受到更丰富的商品看作是一种进步的话，那么文明即进步。并且，当下多数人想要的那种生活也只能靠进步来实现。

进步不仅带来体内“原始人”与当下环境无法完美适应的问题，也必然带来了财富上的不平等。这种不平等一直都是稳定生存环境下暗涌的危机。然而真相是残酷的，恰恰是因为这种不平等，才有了今天经济的飞速发展。

并不需要特别好的想象力也知道，即便全人类都从零开始生产和交换，人和人天生能力上的差异是无法抹去的，有人更聪明，有人更努力，有人更强壮……最能拉开差距的是，有人运气更好（实际上天生的那些优势也可以归为运气）。在更多人参与的市场里，运气这种偶然性的力量绝对不能被忽视。总之，时间的积累带来财富的累积，几代人之后就是云泥之别。也就是说，无论整个社会如何清零重启（这是天大的代价），财富上的不平等是注定的。

至于说不平等推动了发展，道理就更简单了，今天的奢侈品是明天的日用品。就近代的商业历史可见，就以汽车和手机为例，在诞生之初都是奢侈品。这个现象完全符合某商品被大规模生产变成日用品的逻辑。第一批尝鲜的人需要支付高昂的成本，这些富人不仅掏钱支持而且无意中也沦为新品的小白鼠。没有这些富人小白鼠的支持，是不会有进一步优化乃至量产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是让未来有更多商品走向千家万户的必要条件。虽然这其中必然有大量的浪费，这就好比大部分的投资都是打水漂一样，但没有这些探索和尝试，人类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

富人的钱都去哪里了？储蓄、投资、消费。储蓄和投资不用说，富人的消费里还包含了支持新产品（也就是奢侈品）和慈善。因此富人的存在是经济发展的结果，而经济发展也有赖于更多富人的存在。

若就此建议大家不要眼红那些富人，说了跟没说一样。嫉妒和对结果不公平的怨恨大概也是人体内“原始人”自带的。正面地看待，这或许也是激发人们更加努力奋斗的巨大能量。

但很多嫉妒和内心不平等同样也是文明的结果。人类作为一种生物，吃饱喝足也就差不多了，但商业社会不仅带来了更加丰富的物质，也灌输了很多所谓的“消费文化需求”，只有拥有了那样一双鞋/一件衣服/才显得自己很酷。因为身边的朋友都有，所以我也必须要有。所有这些欲望和虚荣心一直推动人类往前走，有些人会被压得喘不过气，有些人则乐此不疲，有些人开始反思，有些人因为财富上的不平等咬牙切齿……

其实就算是计划经济时代，在全体人员都可能享受到某种商品之前，也得指派一部分人，拿出一部分资源做试验。这些被选中的人也会提前尝鲜。差别在于不平等是人为干预的不是市场调节的。

但结果的这种不平等导致人内心的不平衡始终是稳定社会的隐患。这种不平等的安全边界在何处，没有答案。至少我没有。如果仅仅追求结果均贫富很容易，强行把钱平均分了。但长期看，有两个难以挽回的恶果，第一，有钱人（往往也是更有能量的人）都吓跑了。第二，经济发展受阻，长期的结果是贫困的人会更加贫困，最终实现没有下限的共同贫困。

一个社会财富的增长，人们看到的是商品物质极大丰富，人民生活水平日渐提高。背后是知识的增长。同样是石油，在人类搞不懂相关知识的应用它就是毫无用处的黑油。经济的发展来自同一批资源的更有效利用，这个更有效背后就是知识的增长，包括了对自由市场的认知，对资源的调配和技术进步。简单说就是，科学技术和自由市场的结合。

这个消息对于不发达国家来说是好消息。可以很快复制这些知识应用到本国的经济生产上来。所以无论是一国之内还是国与国之间，都存在这种不平等，也需要这种不平等，因为所谓的知识并不是凭空而来，是先行者经过大量时间和金钱投入所得，最终由先发展起来的带动后起之秀。

尽管这种不平等不招待见，但商业文明的可爱之处是，在一样商品开始可以变成大众消费品之后，任何个人和公司为了获取更大的利益都必须讨好大众消费者。就好像最赚钱的车企从来都是丰田而不是兰博基尼。这就等于一开始那种制造出不平等的力量开始服务于大众阶层，也就逐步在缩小这种不平等。用今天的话说，都在争夺下沉市场了。

这又又又带来不少人的顾虑，为了讨好下沉市场，很多所谓的流行自然被一拨人瞧不上，low逼的声音不绝于耳，有志之士呼吁高雅艺术高品质文艺作品，呼吁重新装修我们的精神家园。没什么别的办法，需要时间。富了之后才有闲情逸致，被生活压得喘不过起来，谁有空操心这些。

甚至时间也无法调和发展带来的这种矛盾。市场经济带来的城市化对不少人熟悉的延续了几百年的生活方式的冲击是巨大的。

这是一个全球现象，大同小异罢了。早期的沃尔玛进驻总会引发美国一些乡民们的游行，因为沃尔玛让小店纷纷倒闭，而且购物变得失去了乐趣。而今天网购早就干死了无数实体店。你我也许觉得这是进步，但是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样的进步，真不好说。更多人与人关系的话题就不展开了，总之，发展和进步绝不是让所有人都满意。但是，任何个人都抵挡不住时代的浪潮。个体的力量是如此渺小，除了尽可能去适应，恐怕没有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