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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子:数钱数到头发蒙

空间作者 二湘的十一维空间 2021-11-04


图源网络


数钱数到头发蒙
文/木子
编者按:新栏目“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开栏,今天是第二篇。第一篇在此,在您或者您身边的人的生命中,曾遇到过怎样令人难忘的经历,我们期待您的讲述,欢迎赐稿,投稿链接在此。


小学三年级起,我成为我家制作拉皮的主力。寒假里,我能从天明忙到天黑。身为十一岁的三好学生、家庭(唯一)“支柱产业”的加工者,我不免恃才傲物,膨胀得脾气比本事还大。兄弟姐妹没人敢惹我,就是那段时间,我得到了“二阎王”的称号并让这称号实至名归。


大哥和父亲卖拉皮回来,往往要清点一下收入,尤其是行市好、感觉赚钱了的时候。晚饭后,煤油灯下,父亲把硬币和票子倒在身兼吃饭、写字等数职的案板上,朗声说,查查多少!面向的是我和弟弟,这是我家的保留节目——数钱。有时候弟弟先查,有时候我先查,有时候一起各查各的,谁先查好了不要说出来答案,等另一个查好了一起说,由姐或大哥评定对错。


硬币和票子的面值从一分、二分、五分到十元的都有,细细碎碎挤挤挨挨一摊。我总是查不清,有时查清了也记不住,总是查了后面忘了前面,最后当然忘了总数。


记得有一次,我好不容易得出分分毛毛的总和,兴奋得脸烫耳热,一向偏爱我的姐让我悄悄告诉她,我的嘴凑到姐耳边之前一秒得数消亡,我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还嗡嗡作响,像极了后来看到的雪花牌黑白电视,声音很响、图像很多,却没有有价值的信息。


我的脸更烫了,觉得自己活着真是多余:这么笨,还白搭了姐的信任——姐一定是想帮我记住答案的,而我没把答案记到姐耳边,好像成心防着我姐,我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对姐来说,我可是她枕头底下珍藏的毛票,不管是否窝角、污损,意义与价值始终不变。那是姐眼里的硬通货,永远不会贬值。可是,我没查清楚钱数,我就是个糊涂虫……


弟弟响亮报出得数,父母哥姐转向我对证,我连分币、毛票的数值也记不起来了。母亲说,又没查清?父亲疑惑道:你比小三大两岁呢,两年的馍馍饭都吃哪去了?大哥见怪不怪打圆场:反正也没清楚过,她就是个二迷糊……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不配活着,活着真是丢人现眼!


弟弟一直是母亲的骄傲,母亲常常说小三心灵,从小多小、多多的钱都能查得清记得准。后面是没见小三看过书写过作业,潜台词是小三照样学习成绩好。


母亲说我最多的是心笨,不聪明,她归结我学习好的原因是任学、死学,没有合黑儿睡过觉。我三十七岁那年,母亲当着我婆家人也这样说我(也许母亲以为是在夸我),事后我姐严肃批评了她,谁说不聪明?接着说,不聪明也得说聪明!姐护犊子心理昭然若揭。


母亲倒是从此不再夸我笨。也许,制止母亲的说辞只需要一句提醒。


那么,我心笨应该是全家人的共识?你说与不说,笨就在那里,不离不弃。


其实,数不清钱一点也不影响我学习好、考高分,我的数学到高三时忽然人品爆发,并且一路飙升不降。高考总分120分的数学我考到118。姐凡尔赛道,“数学题出浅了,俺妹妹没发挥出来优势,没与大家拉开距离。”


幸亏还可以考试。但考试也无法把我从不聪明的旋涡里打捞上岸。我在家里是谁都敢招惹的二阎王,在学校是喜欢发问的好学生,但我从来没有质疑过母亲对我的评价,从来没有因为这个评价感到过委屈。事实胜于雄辩,我真数不清钱、记不住数。我深信那就是我最真实、最准确的定位。


我数学学得好,后来职称英语裸考到80分,仍然解决不了我数不清钱的问题。数不清钱,是我先天的缺陷。后来冷不丁有人夸我聪明,我第一反应是质疑对方的眼神——不识字的母亲都知道我笨。笨几乎就是我的胎记。


四十七岁那年,我到学校的教育处工作,做高一年级学生的辅导员。学校布置收高一、高二学生社会实践费,高一各班收齐交到我手里。


刚刚接手这项工作,周一我按照要求在办公室坐等各班来交费。


课间操时间,呼啦啦,高一年级八个班的班长全来了。一个一个交,数钱,班长当面数一遍,我当班长的面数一遍——不对,第一个班的就数错了,再数又不对,一遍一个得数,两个得数与班长数的都不相同,这还是借助计算器帮忙的呢!班长看出了端倪,老师,您刚才把17张10块的当成17加里面了……


我脸上汗出,心跳加快,煤油灯下的恐慌伺机袭来。我定定神,提醒自己我是老师,掩饰着说等一会儿……


11点多,高二年级辅导员第二次打电话催我,说部门男领导自荐护送我们去银行存款,不能让领导跑两趟。彼时,我的桌上花花绿绿的纸币在流淌:100元的码在一起,50元的紧挨着堆放,然后是20的、10块的、1块的。刚把50的归拢好,电话又来催。不数了,按堆掐好,放入大档案袋,抱着袋子赶往银行。


多少钱?银行柜台里的姑娘问。


不知道。我是真不知道。


大约?


我现场展示自己口算加心算技能:每人125元,8个班每班30人,每个班都有几个没交上来的,大约3万,不对,2万多。


柜员摇头叹气,把钱搁到验钞机上说,我点钞,你看着数。


我嗫嚅着答应。声音低的自己都听不到,刚才算数损耗了我太多的功力。


哗哗哗哗哗哗。验钞机上的数字挤眼齉鼻闪得我眼晕。


100的234张,对吗?女柜员问。


对。我记得是这个数。但要没人说这个234,我是断不会想起这个得数的。


三十六年前煤油灯下的阴影不由分说不怀好意地铺展过来。我脑子又不是自己的了,变成了嗡嗡作响、雪花乱舞的黑白电视。


哗哗哗哗哗。哟,验钞机验到10块的了。咔咔,验钞机不专心,噎着了,验钞员啪啪啪又是掀又是拍。好,紧紧肉松松皮,钱又哗哗哗欢天喜地跑起来。


可不一会儿,咔——女柜员又一次掰开验钞机天灵盖望闻问切,验过的和没验的又重走一遍台。哗哗,咔,啪啪!


区区两三万块钱,竟把验钞机累成这样!看来不是所有的验钞机都适应验钞,正像不是所有的三好生都会数钱。


贪腐官员家里的现金烧坏6台验钞机,也许不能全怪钱。据说,后来再查贪腐巨额现金就用磅秤称。


我很赞成磅秤称量法:相比验钞机的单薄矫情,磅秤稳重可靠的优势显而易见。关键是,总质量除以一张钞票的质量是个除法题,三年级的小学生都会算。


哗哗哗。10块的也该打捆了。我问,10块的多少张?


自己看!验钞员全身都是嫌弃。


后面的我不问了,二十四拜都过去了,这一哆嗦不影响大局。我开始琢磨如果钱不够数,我对自己补交的容忍限度。当场没算清,回单位再细算。等评价仪器提示请对我们的服务进行评价时,我不给她点满意键——她对顾客态度不好。


一共27990元,跟您的总数对得上吗?窗口里问。


我不记得。那么多面值不一的票子,记住100元的张数已经达到我智力的上限,还得是在别人的提醒下。


那就存上了哈。


等到我的存折被扔出来,我看到柜台评价器和窗口里的柜员一样沉默是金,那个方盒子还在,怎么没声了呢?原来它不工作了。我想肯定是好多像我这样的客户办完业务后,发泄情绪把评价器摁死了。或者柜员直接掐断了评价器的电源?


晚上回家,我跟队友转述数钱历险记,已经能绘声绘色外加画外音植入。队友笑曰:你是有福的人,咱家肯定能发财。


有点文不对题吧?我细问端详,力图为他的虚美找点论据以捋顺论证。你的钱数不清,家里有数不完的钱。队友说。


数不清钱还有这个义项呢?当然不能当真,也没法当真,目测我家的财政状况,距离有数不完的钱还有很长的路要跋涉。就像心存做企业家梦想的穷屌丝,他至少还缺企业。


队友的解读只能当作笑谈。我一笑置之。可我为什么对母亲的说辞深信不疑,而且不接受质疑?几十年过去,数不清钱的挫败感从没走远。


现在想,大人真不该让小孩那么小就参与到竞争中,毫无意义的竞争也许会给孩子留下永远的心理顽疾。据说,问幼儿爸爸好还是妈妈好,喜欢奶奶还是姥姥这样的问题,会让孩子崩溃乃至精神分裂。而成年人乐此不疲,只为博得一笑。


如果得到母亲认可,我的人生会不会有所不同?人生没有如果,家长不经意的一句话,也许就是孩子一生的标签。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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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木子,北京语文教师。在《北京日报》《天津日报》等刊物上发表文章30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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