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CEO库克何以博得特朗普的倾听？
2019年3月，在美国劳动力政策咨询委员会的一次会议上，美国总统特朗普与库克交谈。图片来源：AL DRAGO/BLOOMBERG NEWS
今年8月，iPhone被加征关税的威胁迫在眉睫，苹果公司(Apple Inc.)眼看要蒙受数十亿美元的利润损失。紧急关头，首席执行长蒂姆·库克(Tim Cook)找到了一个人，这是他在华盛顿最重要的联络人之一：杰瑞德·库什纳(Jared Kushner)。
知情人士透露，库什纳安排库克与其岳父——美国总统特朗普(Donald Trump)通了电话。库克借此机会解释了关税将会推高iPhone售价，进而削弱苹果与三星电子(Samsung Electronics Co.)等对手竞争的能力。
几天后，特朗普政府缩减了加税规模，免除了对iPhone在内的大量电子产品的加税计划，并表示，此举是为了在假日购物旺季到来前，保护消费者的利益。据一名接近政府的人士称，该决定受到了库克电话的影响。
加税方案公布的次日，苹果发布了一份新闻稿，宣扬该公司创造了更多就业：2011年以来，苹果在美国本土创造的工作岗位增加了三倍。随后，特朗普公开称赞了库克的说服力，称他在关税问题上表达了令人信服的观点。
这些事体现出了库克在特朗普时代的外交手腕。据熟悉苹果公司及特朗普政府的人透露，为保障公司利益，库克与总统及其家人建立了某种关系，而考虑到他们之间的个性差异以及在许多问题上的分歧，这样的联盟多少有些不可思议。
库克在2016年大选中支持的是民主党人希拉里·克林顿(Hillary Clinton)，他还一手打造了苹果的生产外包战略；而特朗普是共和党人，曾在竞选中公开反对苹果将生产线设在中国的做法。如今，两人关系较为和睦，在贸易和税改等方面照顾到彼此利益，尽管在移民和气候变化等问题上，分歧依然存在。
与苹果关系密切的人士认为，刚起步的弹劾调查不太可能立即对双方关系造成影响。在涉及苹果业务的问题上，预计库克还会继续发声，但他会避免介入政治，并在社会议题上保持克制。
库克目前担任本届政府的劳动力政策委员会顾问，过去两年的夏天，他曾在特朗普位于新泽西州贝德明斯特的高尔夫俱乐部里与总统共进晚餐。特朗普将库克称为朋友，并对其商业天赋大加赞赏。据知情人士透露，他曾给库克打电话，祝他感恩节快乐。
“他是出色的管理者，”特朗普最近表示。“别人会聘请昂贵的顾问，而库克会直接打电话给唐纳德·特朗普。”
得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University of Texas at Austin)专门研究总统问题的历史学家杰瑞米·苏里(Jeremi Suri)指出，相比过去的总统，特朗普在工作时间中会花更多的时间与企业领袖交流。他还说，这些交流通常聚焦于政府的关注重点，比如贸易和关税，而不是像往届政府那样，关注整体经济问题。
然而，对其他首席执行长来说，这么做还是有风险的。面对公众压力，安德玛公司(Under Armour Inc.)的凯文·普兰克(Kevin Plank)、特斯拉公司(Tesla Inc.)的伊隆·马斯克(Elon Musk)以及优步科技公司(Uber Technologies Inc.)的特拉维斯·卡拉尼克(Travis Kalanick)都因与政府的分歧，先后辞去了在总统顾问委员会担任的职务。默克公司(Merck & Co.)首席执行长肯尼斯·弗雷泽(Kenneth Frazier)也是因为类似原因提出辞呈，他曾公开批评总统对弗吉尼亚州夏洛茨维尔暴力事件的处理方式，作为回应，特朗普发表了一系列推文，直指默克公司兜售高价药。
“只有少数高管能完成这项困难的工作。”耶鲁大学(Yale University)管理学教授杰弗里·索南费尔德(Jeffrey Sonnenfeld)表示，他曾在特朗普当选总统前的几年中，以非正式方式为其提供过咨询。“这是苹果的新本领。史蒂夫·乔布斯(Steve Jobs)在华盛顿没有影响力，而库克做到了。”他补充说，特朗普的变化无常意味着，他与库克的关系也可能生变，但这种情况短期内不太可能发生。
苹果公司拒绝安排库克接受采访。白宫方面表示，特朗普拒绝置评。（道琼斯公司(Dow Jones & Co.)与苹果公司签订商业合作协议，通过苹果服务提供新闻。）
库克的个人外交手腕在科技巨头中间十分突出。近年来，一些大型科技企业大幅增加了游说开支，但仍未能与政府建立起紧密联系。研究机构Center for Responsive Politics的数据显示，2017年以来，苹果公司的游说开支为1,800万美元，仅为亚马逊 (Amazon.com Inc.)或谷歌(Google)母公司Alphabet花费的一半。
库克还与库什纳及其夫人伊万卡·特朗普(Ivanka Trump)建立了密切联系，这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白宫的“后门”。此外，他还定期与其他政府官员会面，比如经济顾问拉里·库德洛(Larry Kudlow)。据接近苹果和美国政府的人士透露，尽管库克本人比较注重隐私，但他仍与特朗普一起公开出席了某些晚宴和会面。
据Center for Responsive Politics援引公开披露的数据，2018年中期选举中，苹果员工为候选人的捐款有近97%流向了民主党人。但该公司的员工未曾公开批评过库克与总统的交往。库克在一些社会议题上表达了与总统不同的立场。而他的个人游说使得公司在关税和税改问题上受益，通过这种方式，让员工享受到更多福利。
在3月的一次会议上，特朗普将库克介绍为“蒂姆·苹果”——这一错误在社交媒体上广为传播。特朗普的支持者认为这是总统的幽默，批评者则将之视为总统的又一次失言。库克对此的回应之举是，在Twitter上将自己名字的姓氏换成了苹果公司的logo。在总统的支持者看来，这一回应是两位领导人物之间的玩笑之举，而反对者的解读则是，这是库克在嘲讽总统。
“硅谷有很多人对政治不屑一顾，”与库克定期会面的弗吉尼亚州民主党参议员马克·沃纳(Mark Warner)表示。“他们常常认为自己比任何决策者都要聪明得多……蒂姆不会这样，他不会闭目塞听。”
库克在阿拉巴马州莫比尔市的郊外长大，是船厂工人的儿子。他在奥本大学(Auburn University)取得了工程学位，后在杜克大学(Duke)取得了工商管理硕士学位。他是一位商业奇才，擅长最大限度地缩减成本。在苹果担任首席执行长之前，他将该公司的生产线从美国转移到中国，并帮助苹果在中国站稳了脚跟，如今，中国市场的收入已占苹果总收入的五分之一。
特朗普曾在竞选中承诺，要重建美国制造业，并对中国商品征税。他在2016年的一次竞选演说中表示：“我们要让苹果在美国而不是在其他国家制造那些该死的电脑。”
当选后的那个月，特朗普将库克召至纽约会面。据一位知情人士透露，当时，苹果公司的高管还进行了讨论，商量是否要赴约。他们担心特朗普会对苹果的制造业务表达不满，对于苹果坚持不让iPhone被破解的做法，他也会横加指责。那位知情人士称，后来，一些认识特朗普的人鼓励库克赴约。
据熟悉此次会面的人士称，特朗普在会面中表现得友好而富于魅力。他告诉库克，他期待与苹果合作，并欢迎库克就任何问题与库什纳联系。
2017年美国科技委员会(American Technology Council)的一次会议上，苹果公司首席执行长库克（图中）与美国总统特朗普交谈，白宫顾问库什纳坐在一旁。 图片来源：ALEX BRANDON/ASSOCIATED PRESS
知情人士透露，库克谈到了苹果的实际制造活动，对比了智能手机生产与汽车生产的不同。他说，iPhone的大部分价值来自于设计和工程架构，参与组装的中国工人的工资很低，所以这些工作对美国工人其实没什么好处。
库克告诉特朗普，美中贸易战对于苹果等美国大公司来说，将会是一个大问题。
一位前政府高官透露，特朗普和库什纳对库克的沟通方式表示赞赏，他们感觉，库克应该是一个可以合作的对象。
据一名熟悉苹果公司的人士透露，库克在会后觉得，特朗普确实听进了他的言论，两人之间是可以合作的。次月，当库克在华盛顿期间时，他与库什纳夫妇在Ristorante Tosca餐厅共进了晚餐。
一个月后，特朗普签署了一份行政令，针对几个穆斯林占多数的国家，禁止其公民入境美国。这让库克和特朗普刚刚建立起来的融洽关系受到了考验。命令签署后，美国机场的秩序受到影响，谷歌公司爆发抗议，数千名员工发起罢工。
作为移民倡导者的库克对此大感意外。随后，苹果向美国政府表示，它不赞成此项举措。库克在给苹果员工的电子邮件中写道，他向华盛顿的官员明确表示，如果没有移民，这家公司和这个国家都不会存在。
尽管如此，他与白宫的关系并未受到影响。据一些在职和前任政府官员透露，几个月后，特朗普的女儿伊万卡向库克求助，问他是否愿意与父亲谈谈其退出《巴黎气候协定》的打算？
2017年，特朗普宣布美国将退出《巴黎气候协定》。 图片来源：KEVIN LAMARQUE/REUTERS
这些人士还透露，库克虽希望美国留在《巴黎气候协定》，但他的劝说未能奏效。然而，这让他有机会直接向总统表达自己的感受，而不是一上来就向员工发送批评退出该气候协定的邮件。
库克曾表示，在发声之前，他会问自己两个简单的问题：苹果是否有权利讨论此事？我们有没有资格？涉及教育、隐私、人权、移民和环境的问题，库克都表达过自己的观点。他在去年的一次会议上说：“我认为企业不应该只是去应对商业上的问题。”
不过，前政府官员称，在公开批评特朗普的政策前，库克或是苹果公共事务团队的某位成员往往会通过库什纳或白宫其他高级官员，提前向白宫打招呼。
还有一些时候，库克会选择谨慎发声。2017年7月，特朗普向《华尔街日报》表示，库克承诺将在美国建“三座大型工厂，漂亮的工厂”。针对此事，苹果公司拒绝置评，并重申了以往的说法：该公司依赖美国供应商提供零部件。
一位熟悉苹果的人士表示，库克当时与特朗普就制造问题进行了交谈，但他并未讨论在美国修建三座工厂的事。《华尔街日报》去年援引另一位知情者的话称，库克之所以没有否认特朗普的说法，是因为“那将引发一场推特战争”。
一名前政府官员谈到库克时说：“他是个深思熟虑的人，不会在不必要时制造危机，也不会在不必要时制造对立。”
一名前政府官员透露，2017年特朗普开始着手制定减税计划时，库克曾向特朗普表示，如果苹果能以较低的税率将其2,500亿美元的海外现金带回国内，苹果将在美国进行更多投资。此人还说，后来特朗普在推动税收改革时，也举了库克和苹果的例子。
2018年初，在新税法签署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苹果宣布，它将在五年内为美国经济贡献3,500亿美元——这一数字包括零部件和服务支出、资本支出以及纳税额。尽管这与苹果此前在美国国内的支出水平基本一致，但库克还是通过美国广播公司新闻频道(ABC News)高调宣布了这一承诺，此外，苹果还承诺建设一座新的苹果园区，园区地点后来选在了得克萨斯州奥斯汀市。
当月晚些时候，特朗普在国情咨文中称赞了苹果，称苹果的支出力度之大，体现出了减税的好处。
据前任以及现任的政府高级官员说，久而久之，在涉及中国、巴西和欧洲等地的全球贸易和商业问题上，政府开始仰赖库克提供见解。
贸易问题仍是主要分歧点。库克常常告诉特朗普，贸易战会伤害美国公司。特朗普则经常对库克说，他希望苹果增加在美国的就业岗位。
据一位熟悉苹果的人士透露，为避免公司的海外制造业务招致批评，苹果换了个说法，称其对美国制造业的投入将来自“先进制造业基金”(Advanced Manufacturing Fund)计划。此前，苹果未曾公开向供应商做出过类似的支出承诺。
今年年初，库克加入了由伊万卡领导的美国劳动力政策咨询委员会(American Workforce Policy Advisory Board)，其成立目的是为了帮助美国雇主和政府更好地培训员工。洛克希德-马丁公司(Lockheed Martin Corp.)和西门子美国(Siemens USA)的首席执行长均为该委员会成员。
去年，当白宫宣布将对2,000亿美元的中国产商品加征关税时，有一些产品得到了豁免，其中就包括苹果的智能手表和无线耳机。但今年5月，特朗普宣称要对另外3,000亿美元的中国商品加税，于是，关税威胁再一次摆在了苹果面前。分析师称，加税后，新iPhone的平均价格将提高40美元左右，同时，苹果的每股收益将减少20%以上。
库克在查看新款Mac Pro。苹果已决定在得克萨斯州奥斯汀市继续生产Mac Pro。 图片来源：MASON TRINCA/REUTERS
尽管面临关税威胁，苹果仍计划在中国生产新款Mac Pro电脑。目前的版本在得克萨斯州奥斯汀市生产。
当特朗普今年8月表示打算推进关税计划后，库克与库什纳取得了联系。后者安排库克与特朗普通了电话，电话中，库克成功说服了特朗普政府将iPhone等产品划入免征产品行列。
特朗普后来谈到，库克指出，加税将为三星带来优势，因为这家韩国公司不必缴税，正是这一理由得到了特朗普的认可。
前政府高级官员称，这条理由说到特朗普心坎上了。特朗普本来就想阻止中国等国与美国进行不公平竞争，同时还希望美国的跨国公司能在全球取得成功。
几周后，苹果调整了Mac Pro的生产计划，宣布会继续在奥斯汀生产Mac Pro。此前，美国政府对这款台式机中的某些中国产组件给予了关税豁免。
特朗普今年8月说：“我之所以跟库克谈，因为他是会给我打电话的人。”
Tripp Mick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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