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场上的“海淀黄庄”丨棱镜
来源：视觉中国
作者 | 郭菲菲 编辑 | 杨布丁
出品 | 棱镜·腾讯小满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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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季复始，13岁的昊然（化名）又去了吉林北大壶滑雪场，参加滑雪训练营。高强度的集训为期十天，每天的教练培训费需要2500元。
从3岁半开始玩雪，昊然已经是一名资深的滑雪发烧友了。上学后，他暑假去室内滑雪场训练，寒假则像候鸟一样，追逐雪季去集训。
“刚开始还有个明星梦，滑雪时间长了，发现专业训练很枯燥，也很辛苦，竞技体育生涯又很短。只有走到金字塔尖，拿到区、市、国家队的好成绩，才有升学的可能性。”昊然妈妈告诉作者，现在，她只希望滑雪成为孩子一生的爱好，到了五六十岁还能继续玩。
北京成功申办2022年冬奥会后，冰雪这一小众运动逐渐升温，青少年培训也随之喷涌而起。18岁的谷爱凌，以及17岁的苏翊鸣，两位年轻的冬奥冠军成为了昊然这一波热爱冰雪的青少年的塔尖典型。父母开阔的眼界、相对优渥的家庭条件，以及孩子的刻苦坚持，都是走上冰雪运动必不可少的基础。
但谷爱凌和苏翊鸣的成功路径难以复制。家长们之所以愿意全身心投入冰雪运动，除了兴趣爱好、强身健体的目的之外，从功利性角度来看，冰雪运动也开始成为升学的敲门砖。国内外好学校皆为如此，这其中尤其以冰球、花样滑冰最为突出。
一旦冰雪运动与升学挂钩，这几乎又是另一个“海淀黄庄”的翻版故事，但道路更加窄小艰难。
一年花费数十万，更多还有“冰妈”的付出
2月11日傍晚，北京虎仔冰球俱乐部更衣室里，守门员小然（化名）正在熟练的穿戴护具：护臀、护膝、冰刀、护腿、护脖、护胸、头盔，这套繁重的冰球守门员的装备，依次穿戴一次需要大概10多分钟时间。小然已经重复了8年。
冰场室温仅有4.4度，湿度达到51.4度，待久了，湿冷的寒气刺骨逼人。冰场上，十多位练球的孩子年龄不一，大多在六七岁到十二三岁间，他们按年龄和位置分组，大多都能娴熟地滑行、控球、击球，冰球被打得砰砰作响。
进行守门员训练的小然，在球门前快速的滑跪和出迎，变换各种防守姿势，高接低挡来自各个角度的射门。训练时间长达一个半小时，小然妈妈和大多数家长一样，在看台仔细观察着训练动作和战术，这样方便她课后给孩子抠出不足之处。
“小学学业不紧张时，一周能有3、4次甚至更多的上冰训练及比赛时间，现在上中学了，平时学业繁忙，只能利用周末练一两次。”和小然妈妈一样，不少“冰妈”的车上，都配备了小桌子、台灯、羽绒服，可以供孩子在车里吃饭、学习、休息。
除了冰球本身训练外，守门员频繁的跪起动作，以及随着年龄增大，比赛时的射门力度和冲撞增加，容易受伤，特别是膝盖。定期，小然妈妈会带孩子做体能训练，加强体能同时预防受伤。
近乎专业、高强度的冰球训练，也需要调整搭配相应的膳食。小然妈妈提到，打冰球以来，家里对肉类也有一定的选择，日常均以牛肉为主，配合营养的有机蔬菜，几乎不喝饮料。
相比足球等大众运动，由于场地、季节等天然限制，冰雪这一小众运动培训费用不菲，冰球、花滑更是昂贵，主要包括冰时费、培训费、装备费及比赛费用，如果去外地或出国比赛，则还有交通、住宿费。
以北京一家知名品牌冰场为例，按照教练级别不同，冰球一对一私教，每课时（半小时）费用为160元-360元，花滑则是160-400元不等。青少年的装备则基本一两年更换一次，全套装备至少在万元以上。
多位北京家长告诉作者，练冰球一年普遍花费在10-30万元之间，这并不包括体能训练、饮食等其他费用。冰球作为集体项目，有些费用可以均摊，但花滑全靠自己练，想要出成绩、提升个人技术掌握更多难度，就需要多练，费用也就更多，另外还有动辄上万的外出考级和比赛舞蹈的编排费用。
冰雪运动在欧美市场与之类似。一份2019年版《美国青少年体育发展报告》数据显示，冰球、滑雪在21项体育运动中，花费排名前两位，每年分别为2583美元、2249美元。
“冰球爬藤”？上名校没有捷径
拼搏精神、规则意识、强身健体……这是冰雪体育运动带来的价值，除了单纯的兴趣爱好之外，家长们倾其所有，鸡娃练冰的动力，还在于帮助升学的吸引力。
北京冬奥会申办成功，“三亿人上冰雪”政策鼓励下，北京提出2022年前，要建成200所冰雪运动特色中小学校，并给予每年25万元-75万元的经费补贴，以及每个学生每年100元的补贴，鼓励学生参与冰雪运动。
除此之外，北京还将该类学校纳入市体育传统项目学校，允许其在本区招收冰雪类特长生。此前，招生的体育项目大户，多为足球、篮球、排球、田径、游泳等大众运动项目。
一位顺义国际学校家长对作者举例称，她见过最“鸡血”的家长，孩子从4岁就练冰球，幼儿园只上半天，每天3-6小时的训练量，现在已经是2014年龄段北京市水平最好的守门员，实力碾压同一年龄段的孩子，目标就是靠打冰球上好学校。最后凭借冰球特长，也如愿以偿。
“如果把一个运动项目成绩，当做每次升学的敲门砖，这件事本身就是一场赌博。”这位家长感叹称，大部分家长并不认可这种培养模式，过度训练可能导致的运动损失是不可逆的。
“靠打冰球走国内升学这条路，就得加大投入，高强度的准专业培训，不止参加俱乐部比赛，还要进入到另一个序列，参加区、市的选拔队，打青少年U系列比赛，拿到好名次。”一位熟悉冰球升学规则的家长告诉作者，幼升小、小升初中、高中都有名额，尤其以重视体育、冰雪运动开展较多的海淀区学校居多。
公开数据显示，2013年北京第一届中小学生校际冰球联赛，仅有12所学校参赛，2021年则增加到119所学校的126支队伍，运动员有1730人。
往上进入高校层面，除了北体、哈体等体育类院校之外，北理工、央财、北二外等多个高校，也开始有招收冰雪运动健将的招生计划。
前男子冰球国家队队员、现冰球国际级教练谢明对《棱镜》作者介绍称，北京练冰球的孩子，很多是奔着国外留学去的，冰球是个加分项，帮助提高录取率及拿到奖学金的机会，等基本功和外语学得差不多，一般初一就会选择去北美欧洲的冰球强国。上海那边国际学校多，靠冰球出国的孩子更多些，寒假也经常去北美比赛，方便选拔。
“由于基本功扎实、打比赛早，10岁以下的中国冰球选手，水平放在国际都是顶尖的，超过10岁就因身体素质等综合原因慢慢弱下来，打国外青少年低级别联赛可以，但去打NCAA就很难。”谢明总结称。
所谓NCAA，即美国大学体育协会，由北美1000+大学院校参与，每年发放总额29亿美元的奖学金给近50万学生运动员，去参与男女30+个体育项目的校园联赛。
“冰球爬藤”的梦想和现实总有差距，试图借助冰球这一敲门砖，进入NCAA体系中8所常青藤学校，这一“捷径”实现难度极大。截至目前，仅有宋安东、陈梓蒙、林绮琪等屈指可数的中国运动员，以“冰球特长生”的身份成功进入NCAA。
体育留学咨询起家的唯体创始人李韬之对作者介绍称，除了最为知名的篮球项目之外，NCAA体系冰雪项目中，仅包括冰球、高山滑雪及越野滑雪。花样滑冰、短道速滑及速度滑冰等中国冰雪相对优势项目并不在列。
“谷爱凌被斯坦福大学录取，也并非以学生运动员的身份被超级录取，而是她本身高考SAT文化课分数足够高，滑雪仅是她申请材料的加分项。”李韬之表示。
上述顺义国际学校家长则对作者表示，冰球是美国、加拿大主流体育项目，学校自然也关注有冰球特长的学生。除此之外，想走体育特长出国的家长们也会关注国外学校喜欢的运动，并结合亚洲人的优势，倾向选择网球、高尔夫等。国外学校看中学生集体和单人项目，所以除了冰球之外，我们在练棒球、游泳，也在接触马术和击剑，“既愿意花钱，也考虑孩子喜好，还兼顾日后留学，尽量一举多得”。
冬奥带火冰雪培训，冰场却难盈利
12岁“小升初”的分水岭之后，学业压力陡然变重，如果不把冰球作为国内、国外升学的跳板，坚持练冰球的孩子开始减少。
小然妈妈也发现，上了初中之后，小然周围的队友少了很多，有的去国外了，有的挂靴不练了。“我们还是希望他能一直练下去，也算当成学习之外的缓解。”
更令家长们担心的则是，冬奥会结束，对于冰雪运动的扶持政策是否会滑坡，继而压缩专项升学名额。上述顺义妈妈称，身边认识的有个家庭，兄弟俩都在练冰球，老大前年特招进去了海淀某学校，但到今年招生，老二就没进去。
不得不承认，把升学押宝到一项体育运动，确实是场赌博。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家长们丰沛的“鸡娃”热情，也间接带动了更多青少年参与到冰雪这一小众体育运动；同时，冬奥会带来的青少年冰雪培训热潮，也传导至冰壶、雪车等这些更为小众项目上。
中体奥冰壶俱乐部董事长杨晖对此深有感触。她和丈夫早在2004年就在北京郊区怀柔建成了冰壶馆。冰壶冰面要求超平，且需要蒸馏水冻冰，成本费用比普通冰场投入更大；冰壶运动也缺乏冰球、花滑的明星示范效应，因此生意一直不温不火，更多依靠区教委出资购买中小学生冰壶培训服务勉力维持。
2018年，杨晖将场馆从怀柔搬到东城区地坛体育馆后，将中小学冰壶培训扩张到北京五区。最近冬奥会带来的青少年培训热情，冰壶场随即新上线了为期49周的系统培训课程，“首期两个班很快就报满了”。
“这两天我们上海商业冰场，也都是人满为患，之前储备了1000双冰鞋都不够用，还要去补订冰鞋。”世纪星国际冰雪体育中心董事长范军告诉作者。
不过，这位冰场创业逾20年的花滑退役冠军感叹称，2015年成功申办冬奥会前，北京才有10个左右冰场，现在达到80多个，全国增加到600多个，但能实现盈利的也就20%-30%，剩下都是在挣扎中，“谁来管、谁来滑、谁来教，很多都是空白”。
从冰上项目投融资情况来看，2015年前后一度掀起投资热潮，包括世纪星、冠军、冰世界等行业品牌冰场运营机构都拿到A轮融资，但冰场本身并不成熟的商业模式，以及随后的疫情，让这波冰雪投资热潮逐渐偃旗息鼓。
范军认为，冰场投入大，回报周期长，目前并未看到特别有效的盈利模式，以北京冰场为例，培训费用一般占到我们冰场营收八成左右，装备器材、冰上演出等业态也都在探索中。“双减政策之后，开始要增加中小学生的体适能训练，练冰的孩子普遍体适能水平要好。最近陆续也有大的培训机构找过来聊，希望将冰上体育运动纳入其中。这个对他们也是跨行，也都在找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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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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