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消失的粵語四字詞：「掬(谷)氣蠄蟝」是甚麼? |寧静致遠

李是七十二歲的老廣州，退休前是全國都有名氣的影視編導，與文字特別是粤語打了一輩子的交道。但說起一些粤語四字詞，他仍感陌生，如形容一個人性格沉悶、不愛說話的「掬(谷)氣蠄蟝」，他就没聽說過。筆者一些朋友說到這類人，也多用現代漢語的「不開朗、性格内向沉悶」去描述。可見「掬(谷)氣蠄蟝」這個四字詞正在相當多粤人當中消失。

「蠄蟝」就是蛤蟆，其外皮粗糙，表面多泡。北方方言常稱之「癩蛤蟆」，出言就帶厭惡。「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更是把蛤蟆貶損到在地上摩擦。

蛤蟆常見的狀貌是圓瞪雙眼，鼓起腮帮，像憋了一肚子氣(粤語就是「掬(谷)」)的樣子。用來表現一些常愛自個兒生悶氣的人，形象而生動。

語言文字不帶意識形態性質。同樣一句話，如被稱國駡的「他媽的」，資本家可用，平民百姓也可用。粤語問候人全家的恶毒咒語「冚家鏟」，也是粤方言地區常聽到的用語。氣頭上常有人拍案而起蹦出這麽一句。就是老闆大官，私底下也不時借它來一洩怒火。

然而語言文字確有「雅」、「俗」之分，使用也有「場合」之分。上述語言應歸於「俗」類，不能上桌面和正式的場合，卻廣用於粤地城鄉基層。在香港，如有人在莊重場面不小心一溜嘴說了出來，那是會叫與會一本正經的群體或個人感到大驚和尴尬的。

粤語四字詞的使用也在跟從這些規則。

跨國大公司CEO底下可以說得爽而俗：今年公司啲生意好掂，直情係「掂過碌蔗」(比一根甘蔗還要直順)！但在公司員工的大會上卻要端出另一副文謅謅的語言說：今年公司啲生意發展順利，簡直係一帆風順！

又或者某夫人氣不過丈夫出軌而詛咒「小三」：佢個「姣屍頓篤」(風騷放蕩)嘅「冚家鏟」(全家死光)害到我一家雞毛鴨血(狀况慘烈)！可是在一群任職律師、醫生、教師的「高端」親友面前只能避用「俗」語，而改用「雅」語道：嗰個風騷嘅衰女人害得我一家非常慘！

上面二例說明，「俗」的語言有時表情達意更加到位，更有神釆。粤語中帶有類似巿井氣的四字詞為數不少，野蠻而别具生氣，通常更見活色生香。

不少人認為，兒童、少年、年輕人正在建立自己的語言庫存，不宜鼓勵他們在現階段使用這類較為粗俗的粤語四字詞。

此觀點言之有理，筆者也甚為同意。

只是，「不提倡」或講究使用場合、對象，不等於要向他们屏蔽這一類粤方言四字詞。當有人駡女學生「姣屍頓篤」時，起碼要知道對方駡的是甚麼吧？讓他們「躝屍趷路」(滾蛋)時，也要明白對方的恶意吧？

在語言領域，更應保留研究粤語粗俗四字詞的一席。

各方言區的四字詞，表現出該地區的經濟、自然特點，也體現出該地區民眾的性格。

粤人脾性火熱豪氣，也幽默多趣，四字詞的使用中渗透了對生活事物觀察和悟道的智慧。有的事物永存，在今天便極具使用價值，宜拫據場合和對象多予使用，以一洗語言的沉悶呆板，增添語言的活潑和靈動。

個子高瘦，稱他一聲「長脚寮哥」，没有恶意，反添諧趣；長得矮胖，叫「戙企水魚」，用以自嘲，也無傷大雅；至於「甩繩馬騮」，不帶情緒褒貶，卻把那人放鬆控制後的活力迸發表現得活靈活現；「放低二两」，看把上洗手間小便說得多麽斯文隱晦。

許多客觀描述事物的粤語四字詞，未因時間流逝而失去表現力，不妨介紹給年輕一代。除「掬(谷)氣蠄蟝」外，還有描述與時代脱節人物的「過氣老倌」；形容性格開朗女性的「大笑姑婆」；形容遇事躲避的「縮頭烏龜」；對破壞者又愛又怨的「倒米壽星」……

有的事物雖然已消失或在消失中，但表现它们的四字词餘韻猶在，力度尚存，更應在使用中延續其生命力，儘量保持四字詞群體的豐富飽滿。

「砂煲兄弟」表現的是鐵哥兒們的情誼，說的是一起吃過沙煲煮的飯的。「沙煲」就是瓦鍋。今天城鄉多用電飯鍋煮飯，用瓦鍋的少了。但這個四字詞在粤語地區(含香港)還有很強的生命力。年輕人不妨用它來表現與朋友的關係牢不可破。

香港年輕人介紹自己的朋友，說：這是我的「沙煲兄弟」……現場氣氛一定即時會變得詼諧活躍。年紀大的也會老懷大慰：聽這話怎麼就那麼親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