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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幕中的“战争”还是战争吗?

高低杠 NOWNESS现在 2022-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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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交媒体时代的战争图像

是节目,是游戏,是梗,是一场“网红事件”

却唯独不是战争



围绕战争产生的舆论与宣传,几乎和战争的历史一样古老。从雅典广场上的“我们胜利了!”,到英国报纸上讽刺拿破仑的低俗漫画,从南北战争期间等待阵亡名单的妇女,到在电影院观看中途岛战役的普通民众,几乎每一代人都有着自己的战争记忆。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通过各种媒介呈现在大众眼前的,仅仅是对战争的报道而已,其中或许包含了(有可能非常多的)歪曲和编造,但总体上是对在战场发生的事情的呈现。

2022 年 3 月 8 日,一对母子在基希讷乌郊区。(Laetitia Vancon/The New York Times)

但随着媒介的发展,奇怪的现象出现了。屏幕中战争的画面变得愈发真实,却变得越来越不像战争。屏幕里的“战争”成为被关注的唯一对象,和一切喜怒哀乐的起源,而现实中发生的战争则越来越不重要。


“海湾战争从未发生”


在卫星电视出现以后,人们可以通过摄影机和无线信号将战争的每一个细节传输到观众面前,这让战争报道前所未有地“真实”起来;但另一方面,随着视听细节的无限丰富,人们会认为,屏幕上发生的就是战争本身。

确实,那些武器装备运转的画面、炮火和爆炸声音、遍布着废墟的城市,不就是一场战争所应当具备的全部要素吗?对于观众而言,这相当于在屏幕上“打”了一场过程完整,却和现实完全无关的虚拟之战,也因此遗忘了现实中每一声枪响带来的残酷、危险,以及普通人所遭遇的精神与肉体的创伤。

上:2022 年,一对情侣在基辅车站相拥。

下:在基辅的一个地下车库,母亲正在安慰8岁的女儿。(Erin Trieb)

经常被拿来举例的,是分别发生在1991年和2003年的两次伊拉克战争。在这两场战争当中,得益于先进的电视技术,以及对这些技术的主动运用,远在万里之外的观众得以通过屏幕“围观”一场战争的全过程。

媒体以近乎拜物教的态度,不厌其烦地展现飞机、坦克、导弹、军舰的外观,津津乐道于其傲人的技术数值。相比之下,作为敌人一方的伊军则面目模糊,最常出现的是其装备和据点在美军的瞄准镜中被摧毁的画面,仿佛是游戏中被英雄追杀收割经验值的“野怪”,而战区的受害平民更是几乎不见踪影。

2021 年,塔利班统治下的阿富汗电影院,虽然塔利班下令停止运营,影院的工作人员仍然坚持每天上班。(AP Photo/Bram Janssen

换句话说,观众所看到的景象,和现实中的战争只存在微弱的关系,它更多地是一个由高科技符号所堆砌的视觉奇观,和一场不需要杀戮,不产生恐惧的视频游戏。

这一切都进行得如此顺滑,以至于一开始,只有最愤世嫉俗的观察者才能意识到其中的问题。哲学家让·鲍德里亚在1991年海湾战争结束后,发表了一个令时人惊诧莫名的观点:“海湾战争从未发生”。

在他看来,发生在电视屏幕中的“海湾战争”和我们通常对战争的定义无关。通过精心的编排和剪辑,媒介中呈现出的是一场无限接近于叙事电影的“节目”。在这个节目中,目标在被摧毁、科技在发挥作用,并没有人在战斗,也没有人在承担伤亡或伤亡的风险。而那些在袭击中死去的平民或许在经历一场“真正的战争”,却不在报道的范围之内,仿佛他们经历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2021 年,一些阿富汗人打包好了他们的行李放置在家中,等待机会随时离开。(AP Photo)

“电视机以外的地方是人们不应该去,但有东西可看的地方,而屏幕之前是人们应该去,但没有什么可看的地方。在指定的地点无事发生,就是拟像的秩序。”按照鲍德里亚的概念,屏幕中的“海湾战争”不过是对战争的“拟像”,它和现实中的战争无关,并且在消灭后者。


碎片化的战争图景


鲍德里亚于2008年去世,彼时,Facebook和Twitter等社交媒体还如字面意思一样,专注于人与人之间私人性质的社会交往。然而仅仅过去几年,社交媒体就显示出了其在公共生活中不逊于任何一家世界级媒体的强大力量。

而在进入2010年代之后,社交媒体更是爆炸式地扩展。一方面,普通用户“用爱发电”创作出的大量零散内容充斥网络,而由专业人才进行操作的内容行业也在不断内卷,以速度更快、声量更大作为目标,更是诞生了一众“如何抢夺注意力”的方法论。当这样一个媒介发展到一定程度,要想知道它能否承担提供真实信息的功能,就必然要接受“战争”这一在现实中最极端的事件的考验。

上:2022 年 3 月 3 日,乌克兰基辅,孩子们在开往利沃夫的火车上望着窗外。(AP Photo/Vadim Ghirda)

下:2022 年 2 月 24 日,乌克兰东部卢甘斯克州谢维奥多涅茨克,人们乘坐电车出行。(AP Photo/Vadim Ghirda)

从“占领华尔街”之后的十年中,虽然也有区域性冲突和危机,但要么因为本身程度很低、发生的地域过于“偏远”,要么是当地网络基础设施不够发达,难以引发全世界的关注。

正因如此,最近爆发的俄罗斯与乌克兰之间的战争,被视为社交媒体时代的第一场大规模战争。这场战争发生在欧洲文明重要地带,两方都是已有相当程度的信息化水平的国家,那么我们究竟看到了什么?

上:2022 年 2 月 26 日,星期六,一名逃离邻国乌克兰冲突的难民抵达波兰普雷兹梅尔。(AP Photo/Petr David Josek)

下:2022 年 3 月 3 日,乌克兰基辅火车站安抚宠物猫的女孩。(AP Photo/Vadim Ghirda)

和电视时代的影像奇观相比,呈现于社交媒体的战争景象,在完整和精致程度上则完全不能与之相比,充其量只能算是“拟像的碎片”。长度为数十秒甚至数秒的短视频代替了24小时的电视直播,承担了从传播信息到宣扬特定价值的所有功能;由情绪化言论、偏见和“梗”构成的推文和视频,代替了专业媒体的报道和解读,占据了观看和讨论的核心。

从时间维度上来看,电视时代的战争报道占据的是人们整块的时间和注意力——早餐、晚餐、深夜、周末等等——而社交媒体所传播的战争景象,则透过碎片化的时间,浸透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

2022 年,波兰普热梅希尔车站,一位女士正带着孩子离开。(Erin Schaff/The New York Times

如果说电视时代的战争拟像是按照特定的程序生产出来,用于塑造人们对战争的态度,那社交媒体领域的内容生产者的动机则“纯洁”得多——他们大都无意改变任何事情。

相反,不论是对民族主义的宣扬,抑或是对物化女性和阴谋论的痴迷,指向的都是对不同群体既有认知的主动迎合。这种内容的生产机制有一个不言自明的假设:在这些问题上,人们的观念早已确定,不可改变且不需要改变,人们点进链接,只是为了寻求对既有认知的确认和加强,并从中得到满足。


面对远方的战争

我们可以做些什么?


如何评价这样一种全新的战争景象和生产方式?从一个不太苛刻的观点来看,这有助于将对战争的叙事去中心化,进而让一些在话语权上的弱势群体获得被听见、被看到的机会。

2022 年 3 月 3 日,乌克兰基辅火车站告别的人们。(Laurence Geai)

近些年来,俄罗斯在外宣领域的巨额投入,以及高度专业的经营理念,令其在舆论场上取得了足以和西方过招的实力。然而,由乌克兰官方和民间生产的短视频提供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呈现在各国观众的面前,这在一定程度上抹平了冲突双方在话语权方面的鸿沟。

然而,不论生产者来自哪个方面,社交媒体上的战争景观依然问题重重。这里并不是要重复对于其“浅薄”“庸俗”“无法承担丰富的内容”的陈词滥调。重点在于,当战争以这种方式被呈现在观众眼前时,它绕过了自我思考和辩论的机制,过于直接地指向了我们内心对连贯性和舒适感的需求。

上:2022 年 3 月 8 日,在乌克兰边境,一名难民儿童坐在一辆巴士上,手里拿着为庆祝国际妇女节而分发的鲜花。(AP Photo/ Andreea Alexandru)

下:2022 年 3 月 4 日,星期五,乌克兰马里乌波尔,玛丽娜·亚茨科和男友费多尔在 18 个月大的儿子基里尔在医院被炮击身亡后互相安慰。(AP Photo/Evgeniy Maloletka)

通过社交媒体呈现出的战争图景,其包含的细节固然丰富,叙事固然说服力,传播的情感也能打动我们的内心,但越是如此,我们早在战争开始前就形成的对世界的看法也就越被加强。

在这样的生产-消费机制之下,战争本身变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它甚至不再像电视呈现的战争景观一样,具有某种严肃性,而是和“网络热点”站到一个队列里,成为了我们闲暇时光的无差别填充物。如果说战争在电视时代被“无害化”,那在如今,战争正在变成一种“无聊“的产物。我们点开链接,各取所需,在主动迎合自己的信息中宣泄情绪,然后满意地离去。

上:2022 年 3 月 8 日,星期二,俄罗斯莫斯科,一名男子拿着一束从鲜花市场买来的鲜花等待一辆公交车。(AP Photo)

下:2022 年,乌克兰基辅市中心的儿童医院,一对新生的双胞胎兄弟睡在用作防空洞的地下室里。(AP Photo/Emilio Morenatti)

面对这样一个时代,“断网”回归现实生活是选择之一;但主动去拥抱挑战既有认知所带来的“不适”,拒绝未经反思的谈论,同样能够帮助我们保持清醒与冷静。毕竟,尽管战争并未发生在我们的大小屏幕当中,却真实地发生在千里之外的街巷、乡村和原野,对那里的战争进行思考,不仅是获得新知识的契机,更是某种道德上的义务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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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高低杠

编辑/华夫

排版/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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