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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海峰回忆录连载第五章:又来两个黑五类

2017-11-02 灵渠资讯


学生时代的叔叔


带着胎盘出生


叔叔吴云鹤从奶奶的肚子里爬出来的时候,竟然全身裹着一层完整的胎盘。

奶奶常对我们说:那时怀着你叔,6个月了还不会动,喝点酒下去才动一下,动一下,总以为是怀着一条蛇。


神话故事中记载的哪吒出生时,就是一个肉球,被托塔李天王一剑劈开,哪吒才笑嘻嘻地从肉球里爬出来。其实现在看来,哪吒也是裹着一层胎盘而已,古人惊奇之下,再加上以讹传讹,就变成一个肉球。


国外对裹着胎盘出生的事也有报道,实际上是包裹着一层“羊水囊”。一般婴儿在分娩前,羊水都会提前破裂,包着完整的羊水囊出生的婴儿,据科学测算,这种机率为八万分之一。


奶奶为叔叔带着包衣(民间俗称胎盘为“包衣”)出生的事惶惑了好久,一直到20年后,叔叔在就读中山大学时因遭冤案被开除离校回乡,不明真相的奶奶还悔恨地说:出生的时候,就是个怪胎!早晓得这样,不如当时就丢在尿桶里浸死算了。


解放后,祖父一家生活无着,奶奶和14岁的叔叔于1954年离开恭城,跟随父亲到兴安生活读书,开始了与我们兄妹长达十多年的同甘共苦。


叔叔也是个书虫,吃饭睡觉都搂着本书,他看的书和我不同,我以文学为主,他涉猎极广,天文地理、易经八卦、医家儒学,文言辞赋,简直包罗万象。叔叔是个奇人,记忆超强,奶奶说:叔叔从前上小学堂,老师要背诵三字经、弟子规、千字文等,他都是过目不忘,一次而过。


不过,在我少年时,却感觉不到叔叔的这种特异功能,相反的却是他到兴安后的第一次上街,却迷了路。


奶奶说,那年刚到兴安,煮菜时才发现没有了酱油,叔叔提着酱油瓶去打酱油,结果到大家吃完饭才回来,哭丧着脸说:兴安尽是豆腐格子街,走进去就转不出。叔叔从小生活的老家太和街,是一条肠子街,来到完全不同格局的兴安,自然不识路了。


家里有只大铁碾槽,是恭城老家开杂货店碾胡椒粉用的,父亲把它搬到兴安,每逢春天各种野菜发芽,母亲都带着我们去山野、田地中挖野菜,做野菜粑粑吃。通常碾粉的工作就要叔叔用铁碾槽来完成。每逢这时,叔叔就架一张高凳坐着,将碾槽放在胯下,用双脚来推动碾轮,手中的书不放过半页。


有一次,叔叔煮饭淘米,还一手看书一手淘米,竟将锅里的米倒了小半进阴沟,我在一边看到提醒他,叔叔一看大惊失色,忙叮嘱我不要讲出去,一边赶紧多加了几把米。


1960年10月,叔叔上高中二年级,上课时突发疾病,经校医韩照邦检查判断为胸肌炎。那时的胸肌炎会要人命的,父亲立即将叔叔送到桂林医学院住院冶疗。叔叔冶愈后身体极度衰弱,便休学回老家恭城休养。


不想,就是这一次休学,让叔叔的命运走上了一条多舛之路。

国外报道包着胎盘出生的婴儿


叔叔在恭城有个好朋友叫林寿同,颇有文才,却因社会关系复杂而屡屡怀才不遇。林寿同的舅舅张若龄是国民政府的立法委员,解放前逃去台湾。林寿同的大伯林绩勋是当地土豪富绅,1950年恭城土匪暴动,他也参与其间。土匪暴动平定后,林绩勋与土匪暴动的总司令钟祖培一同绑赴法场执行枪决。


1960年正逢大饥荒,人心浮动,许多人为活命跑去新疆。叔叔地理知识极为丰富,听说林寿同有去新疆之意,当场就把去新疆的路线一一画出。


叔叔休学一年半之后返兴安读书,临别时林寿同诗意大发,赠诗一首。诗云:

 

人生无定居,今朝离去。

犹记小屋初相遇,畅谈古今来

事,胸怀尽述。唯愿他年归来

时,尽解良痼。

年来少知音,与君同心。

几度秋夜共月明,寒宵也曾围

炉坐,纵谈古今,往事不可听。

无限深情,昔日送人歌未成,

我今送君期来日一一驰骋风云。


50多年后,我在电话里向叔叔了解当年因果,叔叔在电话中应声吟出这首诗,我这时才真正领教到他超强记忆力的庐山真面目。


叔叔回兴安复学后,于1964年9月考上广州中山大学历史地理系学习。不想就在此时,林寿同反革命鼓动案(文革后平反)事发,恭城法庭发出传票到中山大学传讯叔叔回恭城出庭作证,虽法庭当场证明叔叔与林寿同反革命鼓动案无关,且无任何刑事处分,但中山大学却不分清红皂白,出布告将叔叔开除学籍。

从赤脚医生变成正式医生


“非法行医”


叔叔回恭城,被大姑妈收留,半年之后,大姑妈通过关系,把叔叔安排到恭城县加会公社开花山知青农场。


城里知青下乡由来已久。1955年毛泽东提出“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成为后来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口号。从这一年开始共青团开始组织农场,鼓励和组织年轻人参加垦荒运动。1962年开始有人提出要将上山下乡运动全国化地组织起来,1964年,中共中央为此特别设立了一个领导小组。那时全国闻名下乡知青董加耕、邢燕子、侯俊等就是被《中国青年》、《中国青年报》大肆宣传报道出名的。


开花山知青农场是恭城最早建立的下乡知青农场。叔叔去的时候,农场已建立一年多,由于全部是青年男女,一开始大家热情很高,唱歌跳舞,文艺演出,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但不久就暴露出许多问题,比如口粮、分配、住房等等,到1969年,终于撑不住了,宣布解散,所有人分散到农村插队。


1968年冬,我和大哥到恭城加会乡大山大队插队,我走了20多里路去开花山看叔叔。进了开花山农场,满眼苍凉,凌乱破败,好像是一处荒废日久的无人之处。好不容易寻到一处宿舍,推开只剩半截的门,就见叔叔与两个知青缩坐在一角,围着火堆烤火。


当时叔叔见我来到,大吃一惊,问清了情况,才知道我也到加会插队来了。那时的开花山农场,估计除了几粒大米,连一棵青菜都拿不出来,叔叔有些无奈,想了个主意,说这里离你外婆家西岭不远,我们一起去西岭找你表哥何友南,去他哪里吃饭。


到了西岭表哥家,表哥见我们到来,也很高兴,但也面露难色。上半夜,云鹤和友南表哥在大谈四书五经,楚辞汉赋。一个引经据典,倒背如流,一个长歌短吟,如泣如诉。我听得如坠云雾,自愧不如。


到下半夜时,表哥偷偷叫醒我,塞给我一个破鱼篓,自己悄悄地从床底下撮了一担石灰,带着我走出村外,来到一条小水沟,信心满满地对我说:松柏,闹了这条沟的鱼仔,明天我保证让你吃得屙鱼仔屎!


表哥把石灰全搅拌到水沟里,又使劲把水浆混,然后爬上来,等着被石灰呛昏头的大小鱼仔浮上来。谁知等来等去,半条猫鱼都没见到。眼看着天亮了,表哥才沮丧地挑着空鱼篓往回走。走了不远,一个半瞎着眼的少年正在水沟里捞鱼,表哥搭讪说:瞎子,今天捞的鱼仔给我,隔天我加倍还你。那少年嘻嘻笑着说:你莫来哄我了,是不是一条鱼没闹着?告诉你,明仔哥上半夜才把那条沟闹了一遍。


表哥和我刚回到屋,迎面碰上表姐出来,劈头就是一阵臭骂:何友南你把石灰撮了去闹鱼仔,我看你明年开春拿手板去耘田!

恭城古建筑


叔叔与婶婶于80年代


开花山农场于1969年解散,叔叔分到桥头大队鸡婆坪生产队插队。


早在1960年,在休学回恭城之时,叔叔突然对医学产生兴趣,临离开兴安时,让父亲将图书馆里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和张仲景的《伤寒论》带回,不久就熟记于心。到农村后,叔叔看到农村医疗条件极差,萌生了学点简单的医方帮村民治点头痛脑热的想法。叔叔跑到县城书店,花了1角8分钱买了本《中医入门》,赶了个夜工一口气看完,第二天就找了几个村民,主动给他们看病开药。


也是神奇。


叔叔看过病的几个村民居然药到病除,于是叔叔的一夜成名,找他看病的村民越来越多,名气也越来越响。1972年,桥头大队直接把从未经过任何医疗培训的叔叔安排为大队赤脚医生,开始了他“非法行医”的医师生涯。


1971年,经人介绍,叔叔与恭城罗湾的陈星洁定下婚约。那时我已回兴安插队,按父亲吩咐回恭城祝贺。我好奇地问叔叔:新娘子长得怎么样?叔叔眉飞色舞地竖了大拇指道:绝色呀!又压低了声音说:你婶婶家里是罗湾的大地主,成分不好,家里又有人逃去台湾了,正好,歪锅配歪灶。


接亲那天,叔叔借了十几辆自行车去罗湾接新娘子,那个年代,有自行车接亲,比得现在的奔驰宝马车了。因为人手不够,我也骑上一辆自行车,跟着去接亲。侄儿帮叔叔接亲,倒也少见。


恭城河沿着县城绕了两道湾,才恋恋不舍地下梧州,这两道湾恰巧把罗湾圈在了里面。因此,罗湾虽然离恭城县城只有五里,却要经过两次恭城河,要渡两次渡船。有哲学家说:人不能同时两次踏入同一条河。这个理论在罗湾却行不通。


陈家在罗湾也是大户。


婶婶的父亲叫陈伯仁,堂号“安仁堂”。罗湾靠着恭城河的滋润,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安仁堂蓄田数百亩,罗湾大多农民都是安仁堂的佃户。只是祸福相依,陈伯仁命中克妻,二十多年间连克五房妻子,最后娶了一个通房丫头为妻,也就是婶婶的亲娘。婶婶九兄妹,她排行第九,叫起九妹来,颇有些浪漫色彩。

婶婶的父亲土改时被镇压,大哥和四哥仓惶逃到台湾。


到了罗湾,我有些震惊。罗湾陈家大院高墙竖立,马头墙耸上云天,雄伟坚固,外墙足有两米多厚,青砖到顶,糯米石灰浆勾缝,是我平生所见最厚最牛逼的民宅。当年防土匪是不在话下,就是日本鬼的山炮来轰,也轰不破。当然,此屋早已改换主人,扫地出门的陈家后人住在村边的破土屋内。


叔叔成亲时31岁,算大龄青年了。婶婶陈星洁,性格内向,温婉善良,不愧大户人家出身,做得一手好女红。结婚之后,一家大小衣服,全出自她手。


叔叔与婶婶育二女一子,名姗姗、芳芳、春航。


叔叔在五年的“非法行医”中,以高超的医术获得了大批的粉丝,2012年我和叔叔回鸡婆坪寻找高祖父坟茔,村民们认出叔叔,纷纷围上来,请叔叔看诊。叔叔也不推辞,当即伸手拿脉,看病开方。


1979年,国家为推动中医发展,在全国范围内通过考试招收一万名中医。叔叔得到消息,报名参考,虽是仓促上阵,竟一举考得广西第二名。


1980年1月4日,叔叔正式调到桂林医学院中医科工作,不久广州中山大学也给叔叔平反,补发毕业证书。此时,离他1965年1月4日含冤走出中山大学整整15年。更为奇葩的是:叔叔的三个儿女分别出生于1972年3月1日、1974年元月1日和1975年11月1日,除了都出生在阳历1日这一天,每个子女出生相隔竟都是671天。


丝毫不差,绝非杜撰。

婶婶与三个子女

叔叔和奶奶在80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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