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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同:青马的故事 ㈠诞生

青马的故事作者:李大同
作者简介:李大同, 北京汇文中学(当年叫男26中)1967届初中毕业。1968年至1977年在内蒙古阿巴嘎旗白音德力格尔牧场插队。在10年的插队期间,蒙语一流,担任过大队会计和负责人,荣获了那达慕大会的赛马冠军,深深博得蒙族牧民的喜爱。1979年,进入《中国青年报》,先后任驻内蒙古记者,特派记者,学校教育部、科学部主任,《冰点周刊》主编,高级编辑。
 一. 诞生 

我们是抱着一种较量的心态,开始我们的草原生活的。毫无疑问,这种较量,只能,必须,自马开始。

从马开始和蒙古人较量,并不容易。循序排列出来需要掌握的有:


  1. 正确地骑马,懂得慢步(走)、快步(颠)、袭步(跑)的要领;

  2. 调教生个子马,像训练运动员一样使之成为驯良骑乘;

  3. 自己制作马具,马嚼子、马绊、马鞍(银嚼子工艺比较复杂,马鞍的工艺,通常一个大队只有一个人是圣手);

  4. 套马;

  5. 制作套马杆(需要用两三根粗柳条,再加上矫直、粘接、刨光、打磨、上油等工艺程序,不留痕迹);

  6. 拴马并参加那达慕大会赛马(最高境界)。


落户这个浩特,跟着放羊两个月后,我自认为马骑得不错了,甚至可以用腿夹着马腹,身体倾斜出一个很大的角度,双腿日见有力。这时我要求马倌给我一个生个子调教。


草原上每年夏天,有一次“社会调查”,就是所有的畜群都要逐个清点,看是否够数,还要将8月份准备卖的牲畜都打上记号。阿巴嘎旗南部,有河流、湖泊,大片的沼泽湿地,牲畜喝水的地方多,马群和牛群平常都是散放,总有一些跑到别人甚至外队、外公社甚至外旗的马和牛。提前一个月,马倌和牛倌就忙起来了,到处找这些跑丢的牲口。马倌最忙,有时要走出去几百里地,将自己马群的马套住带上龙头再牵回自己的马群。


6月的一天,浩特外人声鼎沸,几个马倌找马回来,进来喝茶休息。我跑到马桩子那里去看,他们找回来三匹,其中有一匹铁青色的,一下吸引住我的目光。这马身材高大匀称,和一般矮小的蒙古马不一样,两眼炯炯有神,脖子高扬,一看就是一匹好马!最让我窃喜的,是这马的马鬃上,拴着一条细细的红布条,这意味着有人调过这匹马,做了记号。我如果要上这匹马调教,不是省大事儿了吗?没准儿根本就不会尥我了!

我进到包里,跟马倌说,就从这三匹找回来的马里给我一匹就行了。马倌说行,你要哪一匹。我说要那匹青色的。马倌说,那可是一匹5岁马!我不懂,5 岁已经成年了,不是更好吗?那些3岁的小生个子,我们这种大汉骑上去腿直打颤,我还不想要呢!马倌看着我迟疑了半天,在我的死缠硬磨下,终于答应了。我立马就出去鞴鞍子开始要骑。


不知为什么,所有的人呼拉拉地都出来看。


两三年后我们才明白,我自己跳入了一个巨大的陷阱!草原上调生个子,一般全是选3岁马“休德楞”(名曰3岁,实际只有两岁多),这时马还没有发育成熟,力气小,通常尥四五下就没有力气了,何况背上压一个100多斤的重物,马尥蹶子时根本掌握不了平衡,尥起来马自己也害怕。调生个子不能中断,第一次骑只能抓回家几天,这几天里,要让马知道笼头是摆脱不了的,还要让马学会戴马绊吃草。没戴过马绊的马腿不禁磨,两三天后蹄子上部会出血,这时就要放马群养几天,然后再抓回来。这种过程连续反复几次,一匹生个子就基本能骑了,是否能够成为好马,要看马主是否懂行,是否有长期的有针对性的训练。有的生个子,骑了一回马主觉得不满意,就不要了;也有一些生个子骑了一次,就跑丢了。这种只骑了一次的生个子,绝对不会再有人要。原因是,马是极其聪明的动物,往往从一个人的上马动作就知道此人是否能够驾驭它。骑过一回的生个子,已经掌握了马背上有人如何保持平衡,如果又放野了,再尥起蹶子来就没完没了了!


可是我不知道深浅,还以为捡了一个大便宜。


两个马倌上来拧住马耳朵,让我鞴好鞍子,又骑上去,右手紧紧抓住马鞍后部的梢绳,两腿紧紧夹住马肚子,我说行了!他们放开手躲到一旁。


奇怪的是,胯下的马竟一动不动,只是向后背着耳朵(后来我们才知道,这是马注定要尥的标志性动作)。旁边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笑。我听不懂他们说什么。这时,一个马倌撑杆上马,用马杆头捅了一下马的后裆。


顿时,我的屁股像被什么重物往上猛击了一下,一下离开鞍座半尺多高,如果不是抓着后梢绳,我已经飞出去了!这匹高大的生个子骒马开始狂尥了!一下、两下、三下……它嘴里发出怪声,头不断地撞向地面,我左手持缰,身体被马头拉得前倾,只觉得地面一次又一次贴近我的脸……七下、八下、九下……开始我还数着尥了几下,后来根本被尥晕了。这马围着浩特不停地转着圈尥着,我简直就像坐在蹦床上颠簸不已,有几次我已经觉得身子都横了,愣是靠右手又把自己拽回来……不能摔下去,绝不能摔下去,只要掉下去,北京知青就会颜面扫地,就绝不会再有好马骑,我必须为荣誉而战!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眼前早已旋转倾倒的地面又正了过来,坐下的青马开始狂奔,啊?好半天我才醒悟过来,它不尥了?它不尥了?!

好你个混账东西,差点没把我尥吐血,这回我饶不了你!我松开抓捎绳的手,挥起马鞭狠狠地抽,我叫你尥……


足足狂跑了一个多小时,这家伙才没劲儿了,怎么打也跑不起来了,我慢慢转回浩特去。


所有的人都在迎接我,大声喊着我的名字,我不能完全听懂他们在议论着什么,然而从眼神里,你确定无疑地可以看出赞赏!不是一般的赞赏!


我下马进包。女主人马上端过一碗奶茶,里面放了好大一块奶皮子——犒劳呀!


可我的右臂在剧烈地颤抖,根本端不住碗,茶洒了,我赶紧用左手接住碗。


在人们热烈的议论中,我大体听明白了,这狗日的竟围着浩特尥了二十几圈儿,上百个蹶子!就是驯生个子的蒙古高手,对这样的“阿拉德个”(被骑了一回就丢了的生个子)也会避而远之,北京汉人竟然敢骑,竟然没有掉下来!真长脸呀!——那个上马的马倌,就是准备等我一蹶子被尥下来后,再去套住这匹马的。


我为荣誉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当天晚上,我的右臂就疼得不能动了,第二天,整条胳膊都肿了起来。


最蹊跷的是,第二天,我竟然开始发烧,也许是因为尾巴骨在马鞍子上撞伤了,那鞍架可是硬木的。


说到驯马,就再罗嗦几句。


离开草原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认为在驾驭马上,蒙古人独步天下。电视上看到的国内各民族的所谓赛马,我都认为惨不忍睹,那叫马吗?新疆的伊犁马,总体说来比蒙古马高大漂亮,速度也不错。80年代我有一次去新疆,在一户哈萨克牧民家里喝茶休息。从生活习惯上看,哈萨克似乎与蒙古一样,只不过他们的奶茶是现兑出来的,喝一碗,兑一碗。我出去骑了一圈他们的马回来,他们赞不绝口说我骑得好,我说我是蒙古人。那家的男人立时眼睛都睁大了,连说蒙古人厉害厉害,他们敢从乱石狰狞的山上驱马往山下狂跑,我们就不敢。呵呵,还是我们行呀,我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但自从看过美国的牛仔大赛以后,我就有点儿心虚了,怎么看都是人家的马好,好几倍!而且从气质和能力上,美国牛仔也更加出色。


半年前我买了一套美国的“国家地理百周年纪念”碟,近百张,里面竟有驯马的一张,我毫不犹豫先看这张。看完后,我服了。这里显示出另一种完全不同的马文化。

这张碟记录一个美国著名的驯马人如何与马建立联系。那真是一匹野马,高大剽悍,被圈在钢管做的马圈里。驯马人拿着笼头开始试图接近它。野马暴跳如雷,直立起来乱刨,在圈里横冲直撞,它太急于出去,竟想跳出这两米多高的栏杆,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老实说,如果我亲眼见到这么野的生个子,打死我也不会尝试去调教它。可是,这个驯马人极有耐心,一次又一次地接近这匹马,试图用手摸马的脸。我想这怎么可能呢!


可最后,奇迹发生了,野马大汗淋漓地站着,任凭这人摸上来,竟一动不动。于是,笼头轻而易举地戴上了,鞍子鞴上了,马还是没有动。这人又以极慢的动作开始上马,这种动作要是蒙古马,早就惊得跳开了。我期望看到一场狂尥,结果没有,甚至一个蹶子都没尥!


这是怎么回事?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所有关于马的经验都不灵了。


驯马人解释,这是因为交流,和马做了充分的交流,这么长的时间里,马已经渐渐消失了恐惧和敌意,可以合作了。


这也许可以解释,西方的很多电影里,人从马身上跃下,根本不将马栓在马桩子上,马也不跑,静静地低头吃草。人过来抓住缰绳再上马走就是了。马看来对人丝毫没有恐惧,完全像伙伴一样。所有这一切,在蒙古草原上都是不可想象的。


蒙古人对马的态度和做法,完全是野蛮的征服。生个子一被套住,二话不说就会被壮汉拧住耳朵,勒上嚼子,鞴上鞍子,然后立刻骑上去,驱赶它先尥,尥够了就鞭打它狂跑,直到它精疲力竭,丧失抵抗能力。带回营地后,这匹生个子通常被戴上两个笼头,拴在马桩上,用手或是别的什么东西扇马脸,马当然惊恐万分,拼命地往后坐着挣扎,但怎么可能摆脱双笼头的束缚呢?如此直到再也无力挣扎为止——马自然会知道笼头是不可挣脱的。

概括起来说,蒙古人驯马,完全是依靠暴力,一直到马彻底绝望,服了你为止。这当然也是一种“交流”,但很不“马道”。


于是,草原上无论多么久经骑乘的熟马,只要它发现缰绳从马桩上脱落了,或你大意没有抓住缰绳,它马上就重新野起来,决不让人再接近它。它会马不停蹄地跑回马群去。它和人,从来谈不上交流和感情,它只是被迫屈从罢了。一旦有远离人的机会,草原上的马总是会绝尘而去。


两种马文化,孰优孰劣?不言自明。


很遗憾,我们学会的恰恰是蒙古暴力型的。在驯马上,也得改革开放呀,也得讲“马权”!


在浩特里卧薪尝胆了两个多月,我觉得基本站住脚了。这么长时间没见伙伴,很想他们。一天早上,老马倌伦德格告诉我应该把“征服”的那匹青骒马放入马群休息一周左右,放到改良马群里。“真是一匹少见的好马!”他夸奖。马群离配种站不远,两个伙伴正在那里制造好马。我计划放了青骒马后去探望一下伙伴们。


改良马群每天的集结地是一口井,在离场部七八里地的一个大沙丘下面,井水丰沛,七八百匹的改良马群就喝这口井的水,足够。井口是驴推磨式的转盘提水器,还有一个两丈多长的水槽。我早早就到了井边,抽完一支烟马群还没到,我索性推动提水器将水槽灌得满满的。

十点多钟,大地震动起来,马群须臾间已经出现在沙丘顶部,又呼啸而下,马儿们打着响鼻,互相拥挤着冲向水槽,伸着脖子狂饮起来。我突然被马群如此近距离的包围起来,浓烈的气味熏得我有些头晕。


突然,一阵猛烈的嘶鸣,呜呜泱泱的马群立时闪出了一片空地,两匹公马直立起来互相扑咬。哇,我简直无法形容眼前的壮观。


草原上的大马群,一般由十几二十几个儿马(公马)群组成,一个儿马一般能圈住二三十匹骒马为他的妻妾,如有小公马生出来,到两三岁时就会被他爹无情地连踢带咬地驱逐出群。儿马的特征是永不剪鬃,马鬃往往长达一米,披在马脖子一边,平常低头吃草时会遮住马脸,邋遢而神秘。儿马永远不会有人骑,一到春天,最先油光水滑的准是儿马,帝王般养尊处优嘛!

请闭上眼晴想想这样一种情景:两匹猛兽在你面前咫尺之遥,马脖子像鹿颈一样隆起,四只鸭蛋大的怒目冷光四射,一米多长的鬃毛上下翻飞飘舞。它们高抬前腿打着响鼻,摇曳着舞步绅士一样接近,接触瞬间,电光火石,张开大嘴“嘤嘤”怪叫着直立起来,两只前蹄猛刨对方的脸,旋即原地180度转体狂踢,卷起阵阵沙尘……好个嗜血的华尔兹!转瞬间,一匹已经落败,身上伤痕累累落荒而去。短短十几秒钟,几乎每秒定格都是一副绝美的画面,我不由得产生了幻觉。


青骒马放入马群了。在强烈的美感中,我上马望配种站走去,离这里只有二里地,远远的能够望见那里的房子。


一个哥们儿迎出来。两个多月不见,自是分外亲热。“××在哪儿呢?”他手一指,远远的,另一个哥们儿骑着一匹小山一样的马正向这边走来。一问,他骑的是顿河。

等这哥们儿走到眼前,我不禁惊叹起来。这顿河真高呀!一般比较高的蒙古马,背能到我胸口就不错了,可这顿河,马背已经超过了我的下巴颏。无论在哪个方面,比蒙古马,整整大出两号。抬起脖子来,就像一匹骆驼那么高大。不过,我怎么看都不像在苏联电影里看到过的哥萨克骑兵的顿河马,因为,因为它太粗壮了,马尻宽广得可以躺在上面睡觉;腿烟囱般粗,蹄子像小西瓜似的——很难想像它会跑。


我说出我的疑问。哥们儿说没错,它基本不会跑,能颠几步就不错了,主要是走。大名鼎鼎的顿河怎么是这样啊!我大失所望。哥们儿解释,查了《养马学》才知道,顿河有许多不同的品种,大体分为乘用和挽用两类,挽用马里又分轻挽、中挽和重挽,一匹重挽马能拉几吨重的马车!分场进口的这匹,大概在轻挽与中挽之间。


“种马也能骑?”我又问。“嗨,别提了!”原来此公马非野放的蒙古公马,即便在那时,待遇也远远比人高。一匹进口公马,除了青草外,每天还有10斤左右的高粱,要煮熟喂;高粱里每天要打6个鲜鸡蛋,一堆胡萝卜,两大捆干草(干草的营养远高于青草),还要经常补钙片和各种维生素……光吃得好还不行,一匹种公马一天至少要运动一个小时,分别用慢步、快步和袭步,要让它出汗,这样才能保持健康。刚才那个哥们儿,就是遛马回来。


我要求骑一圈,结果拼命往上抬腿竟够不着马镫,最后踩着一段土坯墙上才上去马。一圈下来,除了“一览众人小”以外,实在没有特别的感觉,这马跑起来时,就是前腿笨拙地往上跳一下。我很失望。


那一匹“卡巴金”怎么样?我着急地问。


“那匹是生个子!”啊?

我们走到马棚前,往里一看,哇,这可是一匹好马!它和顿河一样高,却苗条秀拔,整个身体像用黑缎子包裹而成,没有一根杂毛。顿河浑身圆润,而卡巴金则肌肉暴凸,甚至连脸上的咬肌也纤毫毕现。更不可思议的,是卡巴金全身的血管,鼓鼓地涨在皮下,一条条像纵横的河流。


“这是典型的高纯血,而且是上悍气质……”这两个哥们儿研究了两个月的《养马学》;现在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你的运气不错,今天我们想用这匹卡巴金试试配一下,这马太野,从来还没有人试过。我们来给它开开荤!”哥们坏笑着。


下午三点多,果然有一个马倌牵了一匹深红色的骒马来。我们立刻开始准备卡巴金的第一次配种。这次只能是自然交配,顿河可是用假阴道采精,一次要配十几匹发情骒马的。


这两个哥们儿已经轻车熟路,迅速将骒马绊好,甚至周到地将马尾完全撩到一侧固定好,希望这个生手没有任何障碍地能顺利完成交配。


真是很奇怪,卡巴金似乎知道一会儿会发生什么,开始不断打着响鼻,嘶叫,在马棚里躁动起来。


我们三个站在马棚外面,商量怎样才更稳妥一点。我们只想离它远一点,于是又拿了一副马笼头,将缰绳接在卡巴金的马笼头上,这马缰就有一丈多长了,估计我们会有一个安全距离……


“开始!”不知谁叫了一声。一个伙伴打开棚门,另一个将卡巴金牵了出来。此时,离拴骒马的马桩只有30米远。


一出马棚,卡巴金就抽动起鼻子,开始兴奋起来,它一定是闻到了令它激动的气味。猛然间,它高昂起头,发现了骒马,注目片刻,突然起动。拉着马缰的伙伴一个踉跄,大叫不好,快上来拽住!我们两个立即冲上去,一起拽住马缰,刚想使劲儿,突然手上传过来一股巨大的力道,我们根本无法站住,三个1米8的大汉竟一齐向前扑倒在尘土中,然后像一根木头一样被拽着向前滑行。我抬脸一看,差点晕过去——小脸盆一样的大蹄子一下接一下就擦着我的鼻子向上撩着,只要擦着一下,整个脸皮就会被立刻掀飞,我本能地大叫“松手!”一面顺势抱住后面的两个伙伴……


卡巴金挣脱了束缚,三步就冲到了骒马身后,只低头闻了一下,就嘶鸣着直立起来,泰山压顶般扑在骒马背上,伸长脖子咬住骒马的马鬃。后腿间雄伟的阳具,粗暴地直直插进骒马的肛门!骒马极力反抗,乱蹦乱跳,但马腿被绊住了,无法逃脱。它显然经受不住卡巴金巨大的体重,后腿慢慢软下去,似乎就要倒在地上。


我坐在地上,浑身瘫软,被眼前的暴力镇得目瞪口呆,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今天这场“试验”如何收场。


我永远也忘不了的英雄场面出现了:身旁一个伙伴喊了一声“不好”便冲了上去,他冲到卡巴金身边,伸出双手,生生把卡巴金的阳具从骒马肛门里拉出来,然后又用手使劲往下压,试图将阳具送入骒马的阴道。可是他做不到,这阳具比他的胳膊至少粗一倍,又在疯狂之中,眼看着他两次使劲下压,那玩意儿却纹丝不动……太危险了,只要卡巴金一偏身子落下来,这哥们儿就会被刨得体无完肤!


卡巴金感到了不适,万幸,它朝这一方落了下来,那哥们儿乘机闪到一旁。我大大松了一口气。


可是,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卡巴金显然没有尽兴,眼前这匹骒马让它不舒服,岂能如此罢休。只见它大步流星地“之”字型地颠起来,一面高高地仰着鼻子向天上闻着。不一会,它似乎闻到了什么,突然开始向我来的方向狂奔起来。


糟糕,二里地外就是改良马群呀,简直不敢想像这头发情的巨兽进到马群里会怎么样。


我们三个赶紧往回跑,骑上自己的马追上去。等我们气喘吁吁冲上一个高坡时,眼前的情景让我们立马站住了。

改良马群有十几个儿马群,也就是说有十几匹公马。卡巴金瞬间就发现了情敌,一场惨烈的厮杀开始了!只见两匹公马高高立起,但其中一匹只到卡巴金的腋下,两蹄落下,本地公马登时连头带身子被扑倒在地,紧跟着是泰山压顶般的爆踢和狂咬,不到10秒,本地公马已经皮开肉绽,浑身是血,挣扎着爬起来,落荒而去……十几分钟过去,所有本地公马已经被尽数驱逐,连头都不敢回一下。这不是争斗,是屠杀!


巨兽胜利了,这回妻妾成群了!只见它大步流星,将头伏向地面,翻动着嘴唇,将受惊的骒马聚拢起来。它眼花缭乱,不知道上哪一匹,不时跃起到骒马背上,骒马们吓得狂奔起来。即便是草原上的老马倌,也会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一匹黑色的魔鬼,赶着五百多匹骒马在草原上四处奔突,大地震动,尘土遮天蔽日……


猛然间,一匹青色的骒马箭一般离开马群逃脱了,这没有被卡巴金放过,它扭头就追了上去。


我看见了一缕红色!这不是我刚放入马群的青骒马吗?那红色,不就是我系在它马鬃上的红布条吗?

我的青骒马步频极快,卡巴金看起来步频很慢,可是两马之间的距离在短短二百米内就迅速接近,不一会儿,只见卡巴金已经跃起压向青骒马。青马一边跑一边往后踢,可巨兽毫不在意,一次又一次地压上去,渐渐地,青马没有力气反抗了,它站住了……


天黑了。夜色朦胧中只听见马群的嘶叫和骚乱。我们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先回去,明天一早再来找这个给我们惹下大祸的“疯子”。


在一跳一跳的煤油灯下,我们瘫软在配种站小屋的炕上,心神不宁,最担心的是卡巴金有什么不测,也担心它把马群不知折腾成什么样子。


一个哥们儿打开一瓶山楂酒,咕嘟一口,他把瓶子递过来,我们轮流仰脖灌酒,一瓶酒很快见底了,恢复了一些精神,开始搞饭吃。


吃饭时,那个场面仍让我惊讶不已,问那个哥们儿:“那个时候,你怎么敢上去!还钻到卡巴金肚子底下,多悬哪!”


这哥们儿摸了一下脑袋,“嗨,一看见进错地方了,我就急了,咱好歹也是个配种老手了,哪能出这种笑话呢。别说,现在想起来我还出冷汗呢,它要往我这边落下来,我这‘盘儿’就破了!”用今天的话说,这家伙极具职业精神。


另一个哥们儿一脸坏笑。“哥们儿,你用手抓住那玩意儿,什么感觉?”


“感觉?感觉?……谁他妈的还顾得上感觉?!”他一脸茫然。看来他冲上去时,神智已经不够清楚。


“你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我们还当你是英雄呢!”众人大笑。


第二天一早,天刚刚发青,我们就起来了,抓马,上马,直奔昨天的“战场”。


奇怪的是,草原出奇的宁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马群星星点点散布在一大片山坡上,都在低头吃草。


“看,那家伙在那儿呢!”一个哥们儿举着望远镜叫起来。


它太显眼了,以致肉眼也可以分辨出来。我们策马过去,分三个方向慢慢向它包围过去。万一它再撒野怎么办?我们连根马杆子也没有。我很紧张。


离它很近了。咦,这家伙只是抬头看了我们一眼,继续低下头去吃草。我们都注意到,卡巴金“自然”地吃草竟然十分困难,它要把两条前腿向两侧撇开,拼命低头才能勉强够得着地面上的草(草刚刚返青不久,只有寸把高)。我们顿时明白过来,这家伙从小到大也许就没有这样吃过草,无论是喂料喂草,从来都是在马槽里,连水槽也是架在空中的,它根本不用低头。用进废退,没准儿脖子就短了!


昨天接上的长长的马缰,早就被它踩断了,只剩下二尺多长荡在空中。一个哥们儿蹑手蹑脚地蹭过去,轻轻抓住了马缰——卡巴金竟然没有动!


我们大喜,又扔了一个笼头过去,将马缰加长,然后牵着它回配种站去。卡巴金顺从地跟着我们走。这家伙怎么这么老实了?我们禁不住仔细观察它,发现仅仅一夜,他竟瘦下一圈去,后腹上出现两个深坑。“嗨,它折腾了那么久,饿的没劲儿了!”一个哥们儿大叫。我们恍然大悟,真是,要知道平常它每天光鸡蛋就要吃6个呢!


还好,这场暴乱有惊无险。


我回到了落户的浩特。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过去了,我都没有再去抓我的生个子青骒马继续调教,尽管我为它曾付出惨重代价,应该加倍让它补偿我才对。为什么?因为我亲眼看见了卡巴金和它交配,尽管一次怀孕的概率很小,冥冥中我还是认为怀上了,我不想因为骑它而导致流产。


从此,只要见到改良马群的马倌,我都要问他我的青骒马是否还在马群,是否怀上马驹了。终于有一天,马倌肯定地告诉我,怀上了,而且是公的。我大惊:“你怎么知道?”马倌说,“从后面看,肚子向左边垂……”男左女右?马也这样?


第二年春天,我们探亲从北京回来,马倌跟我说生了,马驹也是青色的,不过样子很怪。4年后,这个马驹成了我的坐骑。我第一次鞴上鞍子骑它,就在我翻身上马,右脚还没来得及认进马镫时,它便一个强有力的蹶子尥起来,我飞向空中,头向前划出一条曲线坠落的一瞬间,甚至看见了自己的脚……好个见面礼呀!


第6年,它夺得那达慕赛马冠军。


在肤色上,青马继承了母亲,也和母亲一样耐粗饲和严寒;而在体型和气质上,它完全继承了父亲,身上暴凸着肌肉和血管,桀骜不驯。它就是为荣誉而生的!


就在它轰然成型的那年秋天,顿河和卡巴金都被卖了,因为牧场在经济上再也无法负担它们,而蒙古老乡,只喜欢用蒙古马当坐骑。确实,在越来越稀疏、沙化的草原上,蒙古马更能适应,而草场条件要求高得多的改良马,却因吃不饱而显得单薄、孱弱。

青马,是卡巴金在我们雅干西勒草原上留下的惟一后嗣,也是这里产生的第一个冠军马。我和青马,是被上帝捏合到一起的。青马龙腾虎跃,留下无尽的光荣与梦想。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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