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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烂的笑容——把右手“奉献”给北大荒的知青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知青50年 Author 贾宏图


知青朋友:

你一定还记得当年知青的偶像曲雅娟的名字吧。


当年北大荒那些因公伤残的女知青们,她们都像断臂的维纳斯一样美丽,她们的笑容比蒙娜丽莎的笑容更有长久的魅力。

——贾宏图

灿烂的笑容贾宏图

她是我们那一代知青的偶像,按着现在的说法,几乎兵团的每一个知青都是她的“粉丝”。她那灿烂的笑容出现在报纸上,出现在团、师和兵团隆重的报告会上,她那苹果似的圆脸上,总是绽放着像鲜花一样的笑容。眸子像一潭清纯宁静的湖水,整齐的白牙闪着晶莹的光泽。她的笑容让每个战友感动,也让他们温暖。


她的笑容如此珍贵,她的笑容能让北大荒人如此感动,起因是一次意外的事故。

曲雅娟:当年知青的偶像

那一天是1969年3月18日,早春的北大荒还很冷。傍晚,她急匆匆地从营部赶回连队,这一天她很高兴,向营部的职工家属宣讲刚刚发表的毛主席最新指示,临走前她还为每个家属抄写了一份最新指示。她的字写得漂亮,她们都如获至宝。在天色暗淡时,她走进连队,没回宿舍,直接来到了铡草机旁。她总这样,虽然已经抽调到营里工作,但一有空就回连队干活。她对正向铡草机里续草的成玉琴笑着说:“玉琴有人找你!”小成刚一转身,她就站在了她的位置上干了起来。其实,并没有人找小成。那天,她戴着一双红黄毛线混织的手套,抱着干草向机器口里续着,用手向前推着,机器隆隆地转着把铡碎的草喷吐出来。


她干得正起劲儿,突然机器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惊叫了一声:“啊呀,我的手!”这时,正在她身边的“小山东”(山东支边女青年)发现她的手已经绞进机器,整个手臂正随着机器的飞转向里卷。她回身一脚踢掉了传动轮上的皮带,机器停了下来,大家帮着拉出了她的右手,只见骨断肉烂,鲜血淋漓!刚跑到现场的赵启财连长从自己腰上摘下挂钥匙的枪缰把她手腕紧紧捆住,再在上面捂了一只厚手套,大家立刻把她扶上拖拉机,拉到营部卫生所。富有经验的李振华医生为她冲洗掉伤口上的草屑,这时伤口还在喷血,射到了墙壁和屋顶上。她脸色惨白,却没有掉下一滴眼泪。她对从营部赶来的教导员说:


“教导员,我还能当兵团战士吗?”


这位老战士说:“好孩子,放心吧!能,一定能!”


这时,她流下了眼泪。经过简单的包扎处理后,她被送到了60里外的通北火车站,坐上铁路摩托车,追上了前面的货车,连接在其上面后直奔哈尔滨了。


第二天上午,在解放军211医院的手术室,开始了对这位断手的哈尔滨女知青的抢救。病历上写着她的名字:曲雅娟,17岁。


剧烈的疼痛,把曲雅娟从昏迷中惊醒。她在朦胧中,看着围在她床头的医生和她的领导,她淡淡地笑了,那笑竟比摆在床头的鲜花还美丽。她很高兴,在刚刚经历的那场战斗中她没有退却,因为自己很坚强。从小她就想当一个战士,当一个勇敢的女兵。穿着一身军装,腰里别一把小手枪,那是她这个少女心中最帅的形象!这正是她抢着报名到兵团的原因,因为兵团是解放军序列,也能拿枪。


1968年8月8日,她穿上黄军装,登上火车,在从哈尔滨到赵光农场的这一路上,她笑着唱着……没想到还没参加战斗,自己就受伤了,而且失掉了最宝贵的右手。她很难过,也很伤心,但是她没有哭,就是在手术中锯断右手残肢的巨大疼痛时,她也没哭。她要用自己的表现来证明自己是个真正的战士!


曲雅娟当时就这么单纯,单纯让她变得非凡坚强!我想,她不是不流泪,只是那眼泪不是流在脸上,而是流在心里;不是流在人前,而是流在人后。因为,她还是个孩子。特殊的年代让人也特殊地坚强了,哪怕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受伤后在天安门广场留影

后来,曲雅娟成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典型。这次采访时,她对我说,在受伤前,她没想到最高指示,当时只想自己不能当“脱产干部”,能干活时尽量多干。因为缺少安全常识,当时只知道蛮干,结果出了事故。那台机器是附近的劳改农场制造的,性能不太好,有安全罩,我们怕麻烦也没盖。这样的事故在我们营就出了十多起,最严重的是把整个胳膊都绞进去了。


真实和真诚才让曲雅娟更可爱,更让人尊敬。手术后的第一夜,难忍的疼痛让曲雅娟无法入睡,她想到了失掉右手可能给她工作生活带来的困难,她也想到了保尔,想到了江姐、刘胡兰……那一夜,曲雅娟的母亲得到了她受伤和做了截肢手术的消息,整整哭了一夜。妈妈一早就跑到医院,她看到雅娟的床是空的,腿都软了。她在走廊找到了雅娟,她的右臂缠着厚厚的纱布吊在脖子上,她正用左手帮着清洁员扫地、擦拭墙壁。她对着妈妈笑了,她说从今天起我要重新学习工作和生活的本事。


三十天后,曲雅娟告别了医院,她连家也没回就回连队了。这时,她已经学会了用一只手洗脸、刷牙、吃饭、上厕所,还能帮助护士为别的病友服务。最难的是用左手写字,刚开始笔在手上不听使唤,写出的字歪歪扭扭。可是她不停地练习,越写越好了。


回到连队后,谢绝了战友们对她在生活上的照顾,她和大家一起下地劳动了。那正是夏锄季节,她用右臂夹着锄柄,用左手拉着锄杆,跟在大家的后面一步步向前走,锄着田垄里的荒草。她的右臂和左手都磨出了血泡,她还坚持着。不几天,她也能跟上大家了。到后来,她竟成了铲地的高手,在速度和质量上都不比别人差。曲雅娟不仅学会了锄地,还学会了割地,那是更艰苦的考验,现在她的腿上还留着条条刀痕。在困难面前,曲雅娟的笑声成了全连战士们最大的号召力。


那时边疆的战备工作十分紧张,前方的珍宝岛已经打响,大家时刻准备放下农具奔赴前线。曲雅娟和战友们一起学习打背包,别人用双手,她用一只左手,再加上断臂和牙,也打得很快很好,她创造了在黑暗中用一分钟打好背包的纪录。三十年后,也达到这个纪录的,是在战斗中断臂的武警部队的英雄丁晓军。

听老战士讲传统

那是一个剑拔弩张、呼唤英雄的时代。曲雅娟应运而生地走到了政治舞台上。她被评选为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的积极分子,她的事迹从连队讲起,从营讲到团,又从团讲到师,一直讲到沈阳军区。当她从容不迫地面带着非常感人的笑容讲述自己断手的过程,当她举着没有手的右臂呼喊着一个少女坚强的心声时,在场的人,从台上白发的将军到台下稚气未退的战士,都会流下眼泪和拍红手掌。在政治紧张、经济困难的时候,人们是靠非常的故事慰藉心灵的。帮助雅娟整理报告文稿的是兵团的才女尚绍华,她们俩同乡同龄,朝夕相处,相知很深。那稿子生动自然,不乏感人之处。再加上曲雅娟的形象可人,真诚质朴,听她的报告总让人兴奋又愉快。作为兵团战士报记者,我多次目睹她当年的精彩表现,曾为有这个小老乡而自豪。


曲雅娟作为那个年代的先进人物的最高荣誉,是参加了1969年二十年大庆的国庆观礼。她和300多名知青的代表住进了中南海周总理家附近的一个院子,睡的是十几个人的大通铺,吃的多是粗粮。他们看到,在中南海的院子里,种的不是鲜花而是蔬菜。邓颖超和蔡畅两位老前辈到住地看望,对他们问寒问暖。周总理在怀仁堂给他们做报告,他就从曲雅娟的身边走过,她看到总理灰色中山装的袖口和衣角都有补丁。


10月1日那一天,他们到天安门上观礼,她近在咫尺看到了毛主席高大的身影,也感受到了那温暖的巨手。她喊哑了嗓子,还和黑龙江的那位也参加观礼的歌唱家王双印学会了一首他作曲的新歌《我们见到了毛主席》。


曲雅娟又回到了连队,她知道她的根还在那片黑土地上。按着当时的惯例,当了英模也要有领导职位,她先当副营长,满18岁入党后,又当上了副教导员,后来又被任命为68团政治处副主任。当年在她手下当过宣传干事的黑龙江出版总社社长陈春江回忆,当了官的雅娟还是那么谦和、平易。她说自己头上的光环只能增加经历,不能代表才干。当领导,我还要好好向你们学习。

和知青典型座谈学习金训华

那时,曲副主任最乐意的工作是带工作组下连蹲点,这样既不脱离连队,还能学到工作经验。就是在工作组里,她认识了天津知青曲银厚。他曾和雅娟的姐姐雅杰一个连队,他知道她有一个漂亮的妹妹。后来听说她断了手,心里很难过。听雅娟做报告时,他流下了眼泪。而真正认识曲雅娟是因为工作组内部的矛盾。那一年春天的一天,工作组内的曲银厚等三个知青把副组长曲雅娟找到了远离连队的一片麦地,他们表达了对工作组长老邱的意见。这个1947年参军的老兵太主观了,他们要求曲雅娟向团里反映他的问题并要求撤换他。曲雅娟说,我们不能这样做,我们都应该尊重老同志,很好地学习他的经验。对他有意见可以提,但不能采取激烈的方法。按现在的说法,曲雅娟平息了一次“内乱”。从此,曲银厚对曲雅娟另眼相看了,她比自己成熟,而且特别善良。后来曲银厚被调到了兵团总部的后勤部,他回团参加入党宣誓,是曲雅娟代表组织找他谈的话。那时,他发现了他们的缘分。

1972年春天,曲雅娟被推荐到黑龙江大学哲学系学习,作为知青和工农兵学员的代表,她又被选为省委委员、团省委常委和学校的党委常委。但是她心里很清楚,自己是个学生,是个初中还没毕业的学生。那时的大学也是风起云涌,一些来自基层的工农兵到学校就搞“上、管、改”。曲雅娟说,我是来学习的,不知道有什么要改的,更管不了学校。在党委会上,她总是静静地倾听别人的意见,从来不贸然发言。那时黑大有个“理论小组”风头正健,他们要让曲雅娟参加,她说我理论水平太差。有的学生串联她给校党委书记写大字报,她说,我看那个老头挺好,我不知道他有什么错误。她和大家情同手足,把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当年和曲雅娟一样的先进人物,许多人卷进了“四人帮”的阴谋活动,后来成了清查的对象。安然无恙的曲雅娟不是因为政治上的高明,而是因为她的单纯和质朴。


她那灿烂的笑容很长久。

右手伤残后也学会了锄地

1975年春天,大学毕业的曲雅娟又回到了当年工作过的那片黑土地。那个当年她谈过话的新党员曲银厚,也从辽宁财经学院毕业回到了黑龙江,被分配到了省人民银行。这些年他们之间一直通信,虽然谁也没把最想说的那个“爱”字说出口,但他们早已心心相印。银厚对雅娟的断手并不在意,更担心当了官的女人会变得不像女人了,他不愿意和“够不着”的女人结合。后来他看清了曲雅娟还是原来的她,和她结合让他放心和随心。曲雅娟又被任命为兵团一师的农大党委副书记,那学校就在北安县的赵光镇。早已对雅娟心向往之的银厚也向组织要求调到了赵光的银行办事处。那时,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8里地了,一位知青战友为他们牵了一条红线。


听说曲雅娟有了对象,而且要在基层结婚,省委领导非常高兴。为了克服他们生活上的困难,省里出钱让她到上海安装假肢。银厚到哈尔滨送她,在从博物馆走向火车站的路上,雅娟突然对他说:“我不想在政治舞台上表演了,政治我不懂,我也不愿意当典型,只想和你平平静静地过日子。”这已不是她第一次急流勇退了,在她当选为沈阳军区“典型”的第二年,她又被选送到军区做报告,到了沈阳后她拒绝再讲了,为此她和那位一直关爱她的老首长搞得很不愉快。她说:“主任,我不能再讲了,过去的一年我没什么成绩,我不能墙内开花墙外香了!”她终于说服了领导,只在小组会上做表态式的发言,而没到大会上做报告。


银厚拉着她的手说:“我理解你,尊重你的选择!”他还说了苏轼词中的一句话:“竹杖芒鞋轻胜马”,雅娟一直记在心里。


这次我又见到曲雅娟时,她并没戴假肢。她说,我现在什么都能干,戴假肢有什么用?我说还是戴着好看。她说,好看不中用的东西我都不喜欢。说着,她朗声地笑了,笑容还是那么灿烂。


雅娟告诉了我这些年她的经历:1979年,我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后来我们一家一起调回了哈尔滨,从当年师首长住过的套间搬回普通的小房。他回到了省人民银行工作,我被调到哈尔滨青年农场当政治部副主任,后来又调到哈尔滨金融专科学校当文书。我又从头干起,二十多年里,当过人事处的副处长、处长,校监察室主任和校纪检委副书记。我很安然,这一切和我的过去没有什么关系了,我靠自己现在的诚实劳动取得同志们的信任。每一次干部测评,我得票都很高。后来银厚到国外学习过银行业务,先后任省工行的国际部副总经理和哈尔滨开发区行行长。我也在不断学习中有了进步。


雅娟还对我说,过去的光荣早就像烟尘一样飞去了,这一辈子,我最珍惜的是拥有银厚对我纯真深沉的爱,拥有一双可爱的儿女(因为手的残疾按政策又生了一个儿子)和美满幸福的家庭。现在大学毕业的女儿和女婿在深圳工作,儿子正在大学学动漫。她告诉我,她已经当姥姥了,外孙女特别可爱。说着她又笑了。


总结这些年的人生经历,她只有一句话:平平常常才是真,老老实实才长久。


我以为曲雅娟之所以可爱和可敬,还因为她能坚强地笑对人生,永不言败;还因为她永远保持真诚朴实的本色。

曲银厚  曲雅娟2019年初参观孙中山故居纪念馆 

和当年偶像重逢是愉快的,又一次目睹了她灿烂的笑容是幸福的。


当年北大荒那些因公伤残的女知青们,她们都像断臂的维纳斯一样美丽,她们的笑容比蒙娜丽莎的笑容更有长久的魅力。

(写于2008年)

附录
往事如昨曲银厚宏图大哥让我和雅娟写点什么,作为这本专栏故事汇集中的一种呼应或补充。我俩既感谢又感动。今年我们结婚三十年了。三十年太久,就说说我俩从认识到结婚的那十年吧。

曲银厚 在澳门大三巴


相 识

那是一九六八年,十八岁的我从天津下乡到兵团一师七团(赵光)五营(建设)十七连。雅娟的姐姐来我们连工作后我知道她有个妹妹叫曲雅娟,在另一个连队。由于都姓曲,所以引起了我的注意。不久营里召开各连队带队知青的会议,在会上我第一次看见了曲雅娟。她给我的印象是:隽秀、坚毅,话语不多。


转年三月,得知了十七岁的她工伤致残后的坚强,我暗暗佩服。下半年里她母亲到我们连作报告,说到当妈的最担心的就是女儿怎么找对象。“这么好(的人),根本不用担心”——我在心里想。


这一年在营里的一次讲用会上,曲雅娟也认识了我。这时她已被任命为副营长。


相 知

一九七零年三月,上级组建一个工作组到二十一连蹲点。组长是一位“四七年老兵”,曲雅娟(时任营副教导员)是副组长,我是三个队员之一。工作中作风粗犷的组长让我们三个队员接受不了,尤其他不把曲雅娟放在眼里更让我们看不下去。一天我们仨把曲雅娟找到没人的地头上,向她大告其状并为她抱不平。我满以为她会支持我们,但却没想到她静静地听完我们的“宣泄”后,平和地说:“你们的心情我理解,但是我们都得尊重老同志。”一句话如醍醐灌顶地浇醒了我,深感自己身上的“小资病”。还好,她好像并没有因此而疏远我。不久我俩一起回营部,八里地,路上我们走一道儿唠了一道儿——当然,全是工作。


后来,新团(六十八团)成立了。她任团政治部副主任,我是保卫股干事。我俩在一个团支部,她是书记,我是组织委员。我入党时是她代表组织跟我谈的话。


一九七一年春,兵团机关来了调令,调我到佳木斯兵团后勤部工作。走前大家合影留念。她就坐我的边上,我特别喜欢那张照片上风吹着她的短发的样子。当晚她在走廊里送给我一套《毛选》(合订本),后面的内页上写着她左手练就的字:  “宝书四卷送战友,主席教导记心头。继续革命不停步,胸有朝阳阔步走”。下面是“曲雅娟”三个字。

这是我1971.4从团政治处调到兵团司令部时团机关的两位现役军人老股长和曲雅娟等哈津沪京的知青战友送我的留影。前排左一是曲雅娟,中间是我。


相 别

分别后我俩开始通信。起先我自然称“曲雅娟同志”,看到她回信落款“雅娟”两个字,我心中一喜,就改称“雅娟同志”,后来就写“雅娟你好”了。这年夏天,我寻机回到团里,参加了由她领读的入党宣誓,然后在台下看她与团机关其他女同志合唱电影《英雄儿女》中的插曲《英雄赞歌》,我注视着她的脸庞、她的口形,听得出她的声音,直到唱完我没听够、更没看够。第二天我又悄悄地沿着通北林业局的森林小火车道往返六十里走到她蹲点的一营五连去搞“调研”,其实是为了能多看她一眼——但她并不知道,我也没看着她。虽然“无功而返”,但我并不后悔。结婚后我告诉她,她笑我“真傻”。


一九七二年春,兵团机关派我到辽宁财经学院(大连)上学,她也被派到黑龙江大学上学。这前后我俩虽然一直通信,但信里谁也没提过一个“爱”字。但上学后这种感情更强烈了。我长时间地、一次次问自己:你是不是爱上她了?那你爱她什么?爱她的名声?爱她的地位?还是爱她的漂亮?如果你是爱她的名声,那你不是爱她这个人,而且你还要承受她总会不再出名的失落;如果你爱她的地位,那也不是爱她本人,而且你要承受“女强男弱”的世俗眼光;她漂亮倒是真的,但是更值得珍惜的是她的坚强和坚强后面透着的智慧与踏实,因此她更有价值的不是可爱而是可以信赖。


一九七四年末,要毕业了。大连水产专科学校有学生提出回乡当渔民,我们学校也有同学提出回乡当农民。我赞成回农村但不赞成当农民——我们是学银行的,可以去农村银行当农金员。所以毕业分配时,我为了这个诺言,也为了“冒蒙”奔曲雅娟,义无反顾地要求回了黑龙江。

一九七五年二月,到省人事局报到(我被分配到省银行)后,我住在省委组织部招待所。曲雅娟来看我,屋里没别人,我问她:“你有没有对象?”“没有”,她立即回答,然后反过来就问我:“你有没有对象?”我说:“没有”。这瞬间、简短的四句话就完成了我俩“恋爱全过程”的“关键词”——两人心里都有了底。


几天后我们曾同在团机关时的一位任力大姐给我俩点破了这层“窗户纸”。从任力大姐家出来,我激动地对她说:“我们的结合是主义的结合。”她有点惊异地看看我,平静地说:“光你同意还不能算,等你给天津家写信,看家里老人同不同意,如果家里老人不同意,咱俩就还是过去的好朋友。”我自信地说:“我爸爸妈妈没问题!”


我随即给家里写了回到黑龙江后的第一封信。在信中我告诉爸爸妈妈我找到了可心的对象——她虽然失去了右手,但是聪明、坚强、懂事,就是“漂亮”这一条没好意思写上。寄出后我就蛮有把握地等着家里的回信。


这时团省委安排她去上海接假肢,正好路过天津,我坚持让她到我家去。上火车那天,我送她走到博物馆附近,她说:“快到团省委了,你别往前走了,让人家看见该以为我不安心扎根农村了。”她是当时知青中“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身残志坚,扎根边疆志不移”的典型,还是省委委员、团省委常委。所以她说这话我很理解,但是她跟着又说了一句话却让我没想到。她说:“我可不愿意在政治舞台上表演了。”我不解地问:“这话从何说起?”她说:“没什么——上面太复杂,我看不透。”这句话,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正是她心中积攒了太多苦闷的吐露。

她走后,我接到了家里爸爸妈妈不同意的回信。首先他们对我在家时只字不提、回到黑龙江后一个星期就谈这样的“终身大事”不理解;其次是在黑龙江找对象就意味着我将不回天津了,而当时一起下乡的同学百分之九十五都回去了,他们割舍不了;三是就算不回去了,“你本来就书生气,不太会生活,再找一个有残疾的对象,不让大人担心吗?”总之不能同意。但是我没慌,我理解父母的心,更相信他们的正直和善良。如果见到雅娟本人,他们一定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果然,雅娟到了我家后还是受到了热情的接待。看见她言谈举止知情达理,落落自然,生活上不但能料理自如而且还能干净利索地做家务,妈妈心疼了。爸爸带着歉意告诉她:“我们想通了”,并嘱她从上海回来时还要到家里。


但是他们的同意也有一个条件,就是雅娟可以回兵团,但我不能再回去了,更不能在农村安家。雅娟劝我答应,让爸爸妈妈放心。我答应了,但是心里却总是忘不了毕业前“回北大荒当农金员”的诺言,于是我一边软磨硬泡地写信做爸爸妈妈的工作,直到他们说出“不管了,将来你有困难可别埋怨父母没提醒你”的气话,一边和雅娟商量就到她所在的一师农业大学附近的赵光银行办事处去工作,然后就在那结婚安家。这时我发现雅娟并不积极(实际上是不同意,她认为我太理想化),而总是让我“再等一等”。我说我离开学校都两年了,不能再等了。于是一九七七年十月趁她在外地出差,我迁了户口和工资关系从省行来到了赵光——这个我一九六八年刚到北大荒时下火车的地方,当了一名农金员。这件事,许多人都以为是我为曲雅娟做的,甚至以为是她让我这样做的,其实并不是。


就在我去赵光的火车上,坐在我对面的一位知青对我说:“不少过去宣传的典型上完学就留在城市了。但曲雅娟回来了,这让人服气。”他不会知道我是曲雅娟的男朋友,且正在去她回来的地方,但我感到很欣慰。


相 聚

尽管雅娟不太积极支持我去,但是我到了赵光以后,她还是很高兴的——我们可以经常见面了。


这时她在一师农大任校党委副书记。我上班的银行离她们单位八里路。一到星期天,我就骑上自行车到农大去。我俩一起去他们的食堂打饭,一起回到她办公室吃,在一块儿有说不完的话,说到晚上十点她就回女生宿舍,我就住在她办公室里。当年都说了些什么现在已记不清了,留下的只是那种非常美好的感受。还记得有一次她见我总用自带的洗漱用具,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你上这儿来就像是出差住旅店。”当时我没明白她的意思。婚后多年她曾嗔怪我:“那时你都不知道亲亲我、搂搂我。”其实,那时是因为她是我心池中的芙蓉而不肯亵渎她,我则像口中含饴的孩子只想细细地品尝而舍不得嚼开、吞下。


结 婚

半年后,一九七八年一月我俩一起回到天津。爸爸妈妈和老邻居们为我俩举办了简朴而庄重的婚礼。婚礼上雅娟穿的是一件蓝上衣,里面套着一件粉红的衬衣。听见围观的孩子们说:“新娘子漂亮,还挺朴素。”我的心真的醉了。


婚礼后我俩回到赵光。我们的家就安在农大院内原来师长住的平房里。门框上写着诗意浪漫的对联:“曲曲清泉汇同心,凿凿磐石鉴真情”。学校的领导、老师和知青战友们都来闹新房,比我们在天津的婚礼更多了一层热烈、活泼和欢乐。


婚后的生活非常甜蜜。雅娟工作就在学校里,我则每天骑车子上下班。学校里北京、上海、天津、哈尔滨的知青战友大多都没成家,我家就成了他们的俱乐部。每到休息,冬季大家就来帮我们劈拌子,夏天就跟我俩一起侍弄门前的园田地。园田地里茄子、辣椒、西红柿,什么都有,果实累累,窗下还有一窝大鸡小鸡,下的鸡蛋都吃不完。大家干完活就在我家做饭吃。白天我俩和他们都是那么快乐,晚上暖暖的小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个,是那么的宁静、温馨。直到现在,我俩每每想起都感到无比幸福。


一年后我俩有了一个女儿。刚在赵光公社给女儿上完户口,我俩就先后接到了调令。雅娟调到哈尔滨农垦局青年农场任政治部副主任,我还回省行。七年后,由于政策允许,我俩又有了一个儿子。岳父岳母长期和我们住在一起,帮我们不少。几年前,女儿大学毕业后去了深圳,现已成家并有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儿,我俩已当上了姥姥姥爷;儿子则在上大三。雅娟去年已经退休,每天照顾年事已高的父母;我也已内退,做些去图书馆听专家讲座和在劳动局给下岗工人、失地农民讲创业培训课之类的事。

(现在曲银厚被奥地利中央合作银行聘为该行驻哈尔滨代表处的首席代表——贾宏图注)


相比之下,雅娟更辛苦些,但是,我们心理平衡。想起往事如昨也如镜,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也没有什么觉得遗憾的,有的则是对几十年来关心、鼓励和帮助过我们的人们丝丝不断的感念。                                                 

2008年8月

 曲银厚  曲雅娟近影 

曲银厚 在澳门大三巴

曲银厚  曲雅娟在澳门大炮台上

曲雅娟  2019年在海南省博物馆

曲雅娟在美术展览会


曲雅娟  2019年瞻仰黄花岗烈士陵园

在海口家的小区里游泳

在海口家里看兵团战友的作品

曲银厚  曲雅娟在澳门大三巴 

曲银厚  曲雅娟在马尼拉国父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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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知青5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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