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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皮沟里的弃婴

朋友 :也许您听过许许多多知青“孽债”的故事。是的,叶辛笔下的“孽债”故事,是讲“上海知青在云南农场的孽债”。其实,只要有上山下乡知青的地方都难免“孽债”,只是以“西双版纳农场”为题材的电视剧,让“孽债”这些故事发生在“云南的上海知青”中罢了。成为了那个时代的“云南知青符号”。实际上,这是一笔难以讲清和还清的感情债。也是那个疯狂年代的悲哀,更是“上山下乡”的“孽债”。

【我当知青那些事】
夹皮沟里的弃婴

作者:诸炳兴

这里我要讲述的是发生在我当知青时那个连队,那个上海女知青弃婴的真实故事。


傍晩,太阳已经沉到山背后去了,它的余晖给连绵的群山橡胶林镶上了一道金光闪闪的边饰;由于这道镶边的反衬,逶迤西去的山脉,变得更加幽暗、更加遥远了。眼前的山沟里,白灰色的炊烟袅袅在天空飘飘洒洒,茅草房里稀稀落落的煤油灯闪烁着,更给山色增加了一种深邃莫测的感觉。

作者70年代当知青时在版纳一团招待所留影

天黑蒙蒙了,我与指导员从营部开完政治工作会议,急忙赶回连队,今晩一定要将会议精神传达给全连干战。指导员一身“黄皮”解开着衣领,黑黝黝的脸上冒着大汗,一口白牙下端,镶嵌着两面红旗,军帽上点缀着闪闪红星,他就借凭着“一颗红星两面红旗” 这神圣的光辉,以军人的威严,向连队百把号人发号施令着。


在营党委召开的知青政治工作会议上,他领导的连队受到了上级的表杨,被评为“知青工作先进单位”, 还带回了这个喜讯。今晚,他兴致勃勃地要传达营党委的这一嘉奖令。

眼前,蓝球场上朦朦胧胧一堆黑影。那黑影堆里,已稀可见人头攒动。很远就听见急躁的狗叫声,不难判断,今夜连队有事!指导员皱起眉头,与我相视无言……。突然,黑影堆里一个小个子人影向我们跑来,他是湖南籍老职工阿庆,他也是连的“消息灵通人士”, 因为个子小,人又灵活,我给他取名叫“小灵通”。 阿庆与指导员是邻居,开始“远亲不如近邻”, 他们关系很好,后不知为何事,他们矛盾很大,阿庆跟了知青一起,背后也叫指导员“黄狗”( 指导员姓黄,穿黄军装)。今天,阿庆照样不给“黄狗”面子,他气喘吁吁使劲把我拉到路边,眼睛斜视着黄狗,他用双手遮隔左边的“黄狗”, 他紧贴着我,向我喷来恶心的烟臭味,咬我耳朵讲述着连队发生了骇人听闻的大事:

“今天一早,天刚有点亮,队里有个老波涛起床后,去‘马屁山’ 山沟的路边茅厕解手,突然,他发现山沟边有几个黑猪正在啃着一个白花花的东西,似乎象一个婴儿,白白胖胖,有头有手脚,仔细一看,是个男孩,婴儿的耳朵、鼻子已被猪啃了……。”


我们点了根烟,大大吸了一口,阿庆又咬我耳朵说:“这小孩个子大,皮肤白,肯定不是我们老职工的。”阿庆看看旁边的指导员,又音如蚊叫的对我讲:“这小孩只有你们上海的生得出来,太可惜了,那么好的一个小孩怎么舍得丢掉啊?送给我,我给她点钱多好……。”阿庆,没完没了还在唠叨着。


其实在一旁的指导员早就觉察到大事不妙了,没等我们转身过来,指导员早就跑到连队了,他站在球场中间,身边围满了人,他低着头,猛力抽着烟,听着许多张嘴,叽叽喳喳,异口同义,讲着同一件事。有几个耍小聪明的老女人,三五成群,用“排斥法”把连队的女人从头排到底,从老职工排到女知青……。全队上下议论纷纷,但从任何方面分析,怎么也排不到上海女知青。指导员赶紧吹哨子,召开排长以上全连干部紧急会议,并马上电话报告营党委。


一个多小时后,营党委派了两个保卫干事驱车赶到,他们召开全连队大会,北京、上海、重庆女知青齐刷刷全部到会,一个不差,经过排摸、分析,案情毫无进展,他们无奈返回营部。时过凌晨两点,连队主要领导还是束手无策,他们决定明天继续开会研究……。   

知青当年住的茅草房             

笫二早上,起床号刚响,指导员通知我作为上海知青代表,参加连队干部会议,研究弃婴的案子。早餐后,只有我这个“班长级”参加这个极其秘密的连队领导会议。为了防止会议泄密,会议打破常规,没在连队会议室召开。根据连领导的讨论决定:待连队人全部上山后召开会议,会议在靠山脚边,全连最隐蔽的肖班长家召开。


大家神秘兮兮的来到“密室”, 指导员简单传达了这两天营党委的会议精神,并将连队被为“知识青年工作先进连” 的光荣称号向与会者报喜,大家以热烈的掌声表示庆贺。掌声一落,指导员“品” 字型的睑拉成了“串” 字型,看着他一笑一沉的表情,真的比狗脸还难看。


于是,大家开始聚讼纷纭,各人讲出许多听来的,看到的,猜测的疑点,大致总结出这么几点:

1、婴儿不是本连队的,因为本队怀孕大肚子女人,都还挺着。

2、婴儿发现第二天,全连没一个女的上班请假。

3、全连更没人发现任何人生育的蛛丝马迹。

4、希望指导员把本连队的这些情况,如实向营部汇报。

我在角落里抽着烟,听着他们争得脸红耳赤。指导员把大家喊停了,指着我说:“小诸,你这家伙是上海知青的‘座山雕’,今天怎么一言不发,你谈谈看法。”我慢吞吞的站了起来,扫视了大家一圈,突然冒出:“这有什么好争的,这个小孩就是我们上海知青阿女的!”我坚信不疑。话音刚落,却引来一片鸦雀无声。也许是吓坏了在开会的领导干部,也许震惊了他们想当然的思路,大家眼睁的看着我,也许我这句简单的回答,让他们一时还不可思议。这时,指导员站起来,瞪大着眼,用手指着我说:“小诸,你别毫无根据的乱说,人家还是刚来几个月的上海姑娘,如不是她,听到你的话受不了,出了事怎没办?你对自已的话要负责的!”“我会负责的,我会让你们看到证据的!”我提高着嗓声回答着。“你有什么证据?”指导员也逼急了。      


我才不想与“黄狗”再争了。我指着副指导员问:“阿女是否与阿玲同房间?你派个人去山上,让阿玲拿钥匙来开一下她们的房间……。”


谁知道,我让副指导员叫人去山上,让阿女同房间的阿玲下来开门的事,又遭到了“黄狗”(军人指导员)的百般阻扰。的确也是,在这么大事件的发生后,连队干部的每一举一动让人看到后,都是非常敏感的,真的不能轻举妄动。

这时,黄狗对我大声地嚷嚷起来:“你真是在糊说八道,人家阿女才来兵团4个月,怎么会生得出孩子?昨天还上山挖穴(种橡胶树苗的坑),前天晚上生小孩,她昨天早上就能上山干活?今天早上她向连长请例假(女人的卫生假),去团医院看病了,走路到团医院来回,有几十里路,来回要走一天,哪有这种女人?你以为畜生下仔吗?你小青年懂个屁!……”指导员真象条黄狗,他的嘴角两边冒出了白沫,对着我大发雷霆,其实,我心里很明白,刚刚得到营党委的表彰,突然来件如此之大的死婴事件,那张“知识青年工作先进连”的奖状往哪儿挂?“黄狗”的脸往哪儿搁?我看他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吸着烟,撑大着鼻孔,往外喷出浓浓的烟柱,脸不时地翻变在红与青色之间……。我很理解黄狗,刚到手的“荣誉”, 怎么一下被染黑呢?他是多么想“大事化小事,小事化无事”啊!


黄狗是连队至高无上的军人指导员,在政治思想工作中,一切都必须听他的,何况他讲的这些话听上去都很合符逻辑,在场的连队领导干部们,个个都连连点头,他们的立场全部往黄狗那边倾斜。


话要回来,在没有抓到证据之前,说什么都是空的,我也没必要去与他们去抗辩,其实,我也不是凭空捏造的,因为,从客观上黄狗的话确实有道理,但阿女毕竟是我们同一列火车来兵团的,她在上海的家离我不远,虽然,互相从不相识,但她哥还是我同班同学。在上海时,我也曾听到过她的一些传闻,但从末将事与人对上过号。


来到连队,为了稳定新到知青的思想,根据我们新知青人数较多,按上级要求,要成立了知青宣传队,除了自已连队演出外,还要去兄弟连队演出,我在上海时曾是“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为此,连队领导让我组建这支队伍。阿女也积极报名参加了宣传队。

宣传队是自编自导自演的,而且是业余时间排练,如需外出演出,连队会给半天假,所以我们十几个队员在一起的时间逐渐多了,队员之间互相也熟悉了。


有一次,有人告诉我,阿女在上海就是个就出了名的“懒泼货”, 她同房间的女生告诉我,阿女的脏衣服泡在盆里已经一个礼拜了,都发臭了,人懒死了,也有人说,她常常满身臭汗不洗澡倒在床上就睡,好象怀孕“懒喜” 一样。我也观察到平时排练,只要一停,她就要坐下,我总认为这人不积极,人又太脏、太懒。还有许多人问我:你们怎么让这种人参加宣传队的?无奈,为了保持宣传队的纯洁,我向连队领导反映,希望将阿女从宣传队辞退出去。


谁知此事还真闹大了,连领导向营里反映,说我准备将阿女从宣传队辞退出去。第二天,营部李副营长找我谈心,他说阿女长得还不错,又会唱能舞,问我为什么用消极的方式处理问题,并要让我主动找阿女谈心,帮助她改正缺点,让她跟上大家步伐。可我说:我一不是党团员,二又不是干部,给一个年纪相仿的女知青做思想工作不合适,我拒绝了领导交给的这一任务。但是领导的这些话,最终还是将阿女留在了宣传队。


我要将阿女从宣传队辞退的事,就这样在连队上下都传遍了,大部分人支持我的意见,但也有人反对,有人问我你与阿女有何私仇,为什么要辞退她?


其实,整个连队的人,没一个比我更了解阿女的。但谁也不清楚阿女在上海的情况。更没人知道他哥阿昆曾是我中学同班同学,初中毕业后,我们俩一起报名参军,那年是招收海军航空兵,我俩都体检合格,他被录取去了青岛,我因出身不好没批准。也在那时,我曾去过几次阿女家,有人还问我怎么会去她家,后有人向我讲了些阿女的事,从此,我在上海时对阿女就有所了解了,有人说她是“拉三”(作风不太好的女孩), 更多的人叫她“懒泼货”。说到底她是个作风不太正派的女孩。


事也真巧,后来,阿女竞然与我同火车来到兵团,还与我分到同个连队,当阿女写信告诉她哥阿昆这一消息后,她哥还给我来信,说自己妹妹平时经常外出,到处玩耍,比较散漫,让我帮他管管阿女,但这事我没给任何人讲,以防旁人说闲话,怕人误解我与她有什么关系,(因为兵团是不准谈恋爱的)。阿昆的来信,起了反作用。从此,我反而更疏远阿女,因为自己本来就出身不好,如是有惹草拈花的事发生,那准会自寻绝路。从此,从不单独与阿女讲话,更不会靠近她,阿女那种“放电”的眼神,甚至那狐狸眼的微笑,都会使我背脊发凉,不知为什么,我特别害怕与她接触,甚至,我没一个节目与她同台演出。也许是自己心中的“恐惧心理” 吧。


阿女的许多事,都让人捉摸不透,因为她平时的一些懒贪现象,让人瞧不起,她无法与其他人合群,造成了她的孤独,大家更无法了解她的内心深处,越到后来,她越孤立,每次知青开会,举行活动,她总躲在角落里,一声不吭,更没人搭理,她从活泼的性格变得沉闷,看到她整天愁眉苦脸,有时看她也真有点可怜,但得不到连队上下任何人的同情……。

一天我去食堂打饭,那天是副连长代炊事员做饭,阿女排在我前面。我只听见阿女把头伸进窗口,笑容可掬地说:“连长,这酸菜我最喜欢吃,您给我多打一点。”副连长经不起阿女的花言巧语,给她打了满满一碗,阿女转身用手抓了一把酸菜,饿狼似的边走边嚼吞着向住房走去……。


我看呆了,她怎么爱酸如命,联想起她平时贪懒恶劳,我曾听大人们说过女人有喜了,喜欢吃酸的,叫作“酸男辣女”, 女人有喜了会变懒,大人们说叫作“懒喜”, 难道阿女有喜了?她又没男的与她来往,更看不出她肚子有大的变化,想想又不可能……。  


今天,连队山沟里发现了一个被猪啃的男婴,听老职工阿基说这小孩白白胖胖,根本不象老职工生的,只有上海人才能生出这种小孩。此时,我脑子里马上闪出阿女的影子。不管那些老职工说阿女当天早上还上山挖了好几个种橡胶的穴,今天又请假步行几十公里去团医院看病,这些客观上不可能的分析,我根本不去与他们争辩,甚至与黄狗(指导员)要翻脸了。

话说回来,今天我有如此大胆,让副指导员通知阿秋打开房间,当然我胸有成竹。阿秋从山上下来,打开了她们茅草房的房门,我手提了一根竹子,后面跟着排长以上的连队所有领导,阿秋指着边上的床,对我说,这就是阿女的床,我一手撩开蚊帐,一血腥味扑鼻而来,我用竹子挑开被子,床单中间垫了一件阿女平时穿的紫红色的“的卡两用衫”,我再把两用衫挑起,床单中央如脚盆大的一片血迹,令人作呕。一切都摆在面前,一大堆人目瞪口呆,屁都不放,我转身跑出门外,看见黄狗低着头尴尬地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也许他更多地在想,刚评到的“知青工作先进单位”, 不知如何解释?此时,也许他的心里充满矛盾……。


阿女的孩子是谁的?她怎么给自己接生?生孩子怎么同房间的都不知道?阿女生完孩子谁去丢山沟了?后来获罪了吗?又嫁给谁?现在怎么样?有孩子吗?……。     


我们这个连队座落在景洪城南端,南联山的山脚下,是一个三面环山的山沟,近邻西双版纳皇帝故居的“宣慰街”。在全营中交通较差的边缘连队,翻过连队的“马屁山”,便是紧靠橄榄坝的澜沧江边。从“马屁山”与“死人山”接壤处,形成一条狭缝,千百年来,水到渠成,山缝的下游逐渐变宽,便形成了一条“夹皮沟”,旁边有条终年流淌着的山泉,伴着美妙的潺潺流水声,直泻源远流长的澜沧江,我们都靠这一溪清流养育着全连人,知青们口渴了,低下头就直接用嘴饮水,这水清澈甘甜,人们以各种方式汲取山泉,烧茶煮饭沐浴净身。水从大山中来,山上没人居住,大家都把这水形容成天上来的“圣水”,祈愿共同拥有吉祥平安、智慧善良和洁净灵魂,这山泉始终散发着令人无法抗拒的神秘魅力。


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我们在这山沟里安营扎寨,我的知青生活也从这里启程。那是兵团上下“大干、苦干、拼命干” 的时代。“宁愿瘦掉十斤肉,也要干胶夺丰收”。为了确保“先进单位” 的荣誉称号,连队憨连(连长)在全营暂死大会上,拍红了胸膛表态:保证圆满完成营党委交给我们连队的艰巨任务,“大战三个月,向国庆献礼”,他力保“全连无人请假”,发誓要“大雨小干,小雨大干,不下雨拼命干”!

那个苦干的第三天,在喝着盐巴汤的伙食,干着让人完全透支的活,三天超负荷的强体力劳动,让人疲惫不堪,晚上倒头就睡。那晚,连队里听不见知青们的嬉闹声,没见几盏油灯,球场上连人影都没见,就连狗都没了叫声,象死一样安静,只能听见水溪的流水声,如同白色恐怖……。


影影绰绰乌云里有个月亮,一搭黑,一搭白,像个戏剧化的狰狞的脸谱.一点一点,月亮缓缓的从云里出来了,黑云底下透出炯炯的光,是面具底下的眼睛。此时,阿女的肚子突然一阵阵剧痛,她心惊肉跳,预感今晚会有大事发生……,她恐慌万状,她是那么地无助,周围的胶林如张大嘴的魔兽,她怕黑,容不得眼前任何的影子,不觉红晕已遮羞,久违激情涌胸怀,眼眶闪烁着晶莹,仰望着天空,等待着月亮的出现。窗外还是那使人汗毛凛凛的反常的明月,漆黑的天上,探出一个灼灼的小而白的月亮。已经很晚了,大概今天月亮不会走了 ,仰望着天空,继续等待着月亮……。


阿女忍着剧痛,提着胶乳桶,去食堂边水管处接了半桶水,下腹坠胀、腰酸的现腹部或是背部持续疼痛,她左手撑着腰,右手提着水桶。疼痛感从后背开始,然后向前面转移,宫缩力度在增强、频率密集了,阵痛越加剧了。她竭尽全力把胶水桶放在床边,准备了一把剪刀……。


阿女不敢点灯,更不敢发声,她冰凉的右手紧握着剪刀,她不想出身的孩子没有爸爸,她不想让孩子见到自己这副狼狈不堪样子,她不想让孩子来到这个山沟与母亲一起受苦,她想用剪刀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时,月亮开始时隐时现,平时怕黑夜的阿女,今天她却怕见月光,眼前一切都会让她无法“见人”,她多么需要黑暗,她心慌意乱,她对自己的冲任失调而后悔莫及,她想自己会被当“非法生育”的“女流氓” 批斗,也许会被判刑,关进大牢,她不知如何面对这一切,是那么地惊慌失措,她对眼下将要发生的一切,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凌晨时分,山沟里降下了大雾,黎明前的黑暗,给夹皮沟笼罩了厚厚的神秘色彩,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故事就发生了……。

这时,阿女感到下身收缩力度越来越强劲,她感到一阵尿急的感觉,其实,这已是临产征兆,此刻,出现破水宫缩更为剧烈,下体有羊水流出。阿女,顺手把自已的一件的卡两用衫垫在床单上。她将屁股坐移到床中央那件两用衫上,头靠在竹排墙上,她眼泪夹杂着汗水顺着脸颊如雨而下,她似乎麻木了,也许她什么也不懂,这生命交关的时刻即将来临……。


突然,顺着粘乎乎的浆胞血水,一个胖乎乎的小子流到了人世,孩子的“哇哇”啼哭声,在夜深人静的夹皮沟里,显得格外响亮,这可把阿女急如星火,她手忙脚乱,一手捂着孩子的小嘴,一手用剪刀剪断脐带,可孩子还在挣扎着啼哭,阿女茫无头绪,她咬紧牙关,趴在床边,力尽筋疲地抱着孩子,想在床边的胶水桶里给孩子洗身,可她已精疲力竭,毫无力气了,谁知刚将孩子抱到桶口,“扑通”,孩子突然从手中滑入水桶,不幸的是,孩子在水桶里挣扎着,阿女使尽全力也无济于事,不一回儿,孩子也不再动弹了……。


这时,阿女看着自己活生生的孩子夭折,她已欲哭无泪,她赶在天亮以前,挣扎着起床,提着装着自己死婴的水桶,从连队会议室水沟边的小路,摸黑走到“马屁山”脚下的夹皮沟上坡处,将水桶里的死婴倒入了山沟……。


她又返回房间,一切象没发生一样,一切显得那么的平静。不多时,远处传来了时远时近的阵阵鸡鸣声,接着,高音喇叭里的起床号冲破了夹皮沟的晨雾与宁静。知青们半睁着眼,拖沓着疲惫的身躯,三五成群,从自己的茅房走向食堂……,“你妈卖马屁(湖南脏话),又是酸菜干饭,这样干活,还要我们活吗?”球场上传出了时起时伏骂娘的吵杂声……。


阿女与往常一样,手端着一个搪瓷碗,排在食堂打饭的队伍中,她不再要求“多加点酸菜”,“酸男辣女”,她的“酸男”此时已躺在山沟之中……。

早饭后,出工号又吹响,全连百号职工肩扛锄头,向“之”字型的山路上爬去,前面看不到头,后面见不到尾,阿女也在队伍中,跟着大伙,在往山上胶林爬着……。


第二天,阿女利用妇女“每月两天例假”的规章制度,她早早地请假去几十里地的团医院看病。在她走后,连队干部召开紧急会议,我用一根竹子揭开了案子的“内情”。夹皮沟里的“弃婴”案被破了,黄狗(指导员)急忙向营党委汇报,郭教导员带了保卫干事,妇女干事来到连队,等阿女从团医院回来时,已是日落西山了,她一进连队,看到营部的汽车停在球场上,知道大事不妙,当她走进房前,保卫干事尾随其后,她被叫到会议室,也许阿女怕“杀人偿命”,没等大家开口,她老实交待了事情的整个过程。

2014年未,作者与教导员分别40年后在版纳相见,竟成了与他的永别。


也许教导员是两个女儿父亲的缘故,他并没更多的给阿女“上纲上线”,他甚至有些同情阿女,他要求连队领导黄狗与憨连,照顾好产后的阿女,暂不安排上山的重体力劳动,要管后勤的“翘连”(副连长),生活上尽可能给她关心。他向阿女要来了上海男朋友的地址,并亲自写信去上海,让阿女男朋友要“负起男人的责任”。后在党委研究处理该案的会议上,郭教导员提出:“人家还是刚离开父母的孩子,处理尽量往‘从宽’政策上靠”。结果,景洪县法院给阿女的《判决书》为“监外执行二年”而结案。


当阿女弃婴的事传开,得到了许多老职工和知青们的同情,大家把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鸡蛋、奶粉、白糖等送给阿女。阿女逐渐恢复了健康,脸色泛红了,比原先更漂亮了。


我的酒友、连队卫生员黑皮小钟,也常常开始“关心” 起了阿女,他们俩从“一张桌上吃饭”,发展到“一张床上睡觉”。后来就领了证,分了糖,俩人就结婚成了夫妻。婚后不知谁出了问题,几年一直没孩子,我对酒鬼小钟说:“人家自留地长过庄稼,恐怕你的种子让酒精泡死了?”

 2011年作者回版纳与原连队卫生员小钟合影

知青回城前,他俩离了婚,阿女回上海找了男人,生了个儿子,家里住房动迁补偿了一二百万,后从厂里退休,小日子过得不错。小钟与阿女离婚后,也找了隔壁连队的一个姑娘,他们也生了个又白又漂亮的女儿,在老挝赌场工作。我每次回版纳,总要与小钟开玩笑说:“你夫妻俩都不白,女儿怎么那么白?是否黑加黑等于白?还是黑白两道啊?”每次,小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总在酒后的笑声中蒙混过关。也许真的为难汉傣族小钟这个——“赤脚”医生了。

故事结束了,我该讲什么呢?这位叫阿女的上海女知青,在兵团极左意识形态主宰历史时,遭受的悲惨境遇,也是对一个纯真灵魂怎样肆无忌惮的摧残,它无疑将使我终身难忘和懂得了:当人性在邪恶政治意识形态中被刻意泯灭时,太多所谓人是完全可以成为名符其实的禽兽的。

作者简介

诸炳兴,男,上海知青,66届初中,曾下乡西双版纳景洪农场(云南建设兵团一师一团),先在连队,后调机关从事宣传工作。于1983年调回上海,现是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上海市闵行区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会员,上海市知识青年历史文化研究会会员。

文章来源知青情缘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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