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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天佑:缅怀早逝的知青

缅怀早逝的知青作者:庄天佑
目 录

一. 引子

二. 他们,是死去的我们;我们是活着的他们

三. 后记:反响•补充•寻找

引 子

他(她)们


五十年前,他们离沪,

上山下乡,告别父母;

江西农村,插队落户,

背负青天,面朝黄土。


花季少女,突遭病魔,

青春男儿,顿失魂魄;

修水河畔,土掩草没,

可怜他们,异乡埋骨。


半个世纪,日月如梭,

当年知青,成为公婆;

想起他们,泪眼婆娑:

荒冢不再,奈何奈何……

虬津大桥(余保安摄)

记录虬津

他们,是死去的我们;
我们是活着的他们

——缅怀插队虬津的上海知青刘慧文、裘建中和张金龙

(王玉奇口述)

在105、316国道的交汇处,修水河畔虬津大桥北堍西侧,山坡上分别葬着我的两位插友——刘慧文和裘建中。


他们为何长眠于此?让我们回到50年前。


1969年3日17日,16岁的刘慧文、18岁的裘建中,和平均年龄17岁的同学们一起赴江西永修虬津公社,先是在鄱坂生产一队;后至宝田生产七队插队落户。8位同学,5个男生;3个女生。


初到广阔天地,同学们心中充满憧憬,同生活,同劳动,还喂养了50只小鸡。刘慧文虽是班中最小的一个,又是女生,但生产劳动从不落人后。


第二年,1970年8月的一天,双抢大忙,刘慧文割了一天稻子,收工回到班里,头疼头胀不想吃饭,躺倒床上不想起来。晚上9、10点钟,刘慧文发起高烧,请来队里的赤脚医生李松林,以为一般伤风感冒,打了一针退烧针。次日不但烧不退,头更疼了,完全起不了床。老俵用滑竿担架,将刘慧文抬到大队卫生所,王医生怀疑伤寒,灌肠退烧,无作用,此时刘慧文已昏迷不醒人事不知。我赶忙跑到公社汇报,公社“知青办”小徐嘱咐立即送公社卫生院,四位老俵帮着再将刘慧文往公社抬去。小徐(现在应该是老徐)说,宝田王医生是“下放”医生,经验水平不在公社卫生院之下,当机立断,立即找车将刘慧文直接送云山垦殖场中央卫生部五七医院。


云山医生诊断为脑膜炎,将昏迷的刘慧文收院,用中西医结合方案治疗,用输液维持生命。公社派我和裘建中、王礼茹三人日夜陪护,并及时打电报通知上海刘慧文家里,2天后刘慧文的父亲赶到云山女儿病床边。


过了大约一星期,医院通知要给病人输血。血库无备血,经过查验血型,班里只有我的血型匹配,立刻从我手上抽了400cc血输给了刘慧文。无济于事,半夜,刘慧文停止了呼吸,在17岁的花季离别人世。


公社当晚派出拖拉机,带了木器厂赶制的一口薄皮棺材赶到云山医院。同时还派人在虬津修水河岸坡上挖好一个坑。拖拉机将刘慧文遗体送至虬津,天亮之前草草掩埋,坟前未立碑。


公社“五七大军”在宝田大队为刘慧文举行了追悼会,公社全体知青从各队赶来追思悼念。


十几天的奔波陪护忙碌,我的体重骤降至72斤,瘦得不像样。回到生产队,老俵给我杀了老母鸡,一定要我补养身体。


公社派我护送刘慧文父亲回上海。到了刘慧文家,其母亲得知女儿去世,当即昏厥,急送医院抢救。可怜青丝人送黑发人。


在沪期间,刘慧文的大姐几次买来那时非常紧缺的猪肝,亲自送我家给我补养身体,使我既感动又心酸。


谁知仅过了二年,裘建中又遭不测。裘建中外表斯文,佩一付深度近视眼镜,下乡带了很多书籍,爱看书,尤爱读哲学书,人送外号:裘克思。不是“上山下乡”运动,他应该是一位在书斋中做学问,在学术领域里有建树的学者。


我记得1972年7月6日,上午我们在山上种芝麻,天很热,下午我、宋欧虎、裘建中没有出工,裘建中在屋里看书。傍晚时分,三人相伴到村边土塘洗澡,水很浅,人可站立。他们俩边洗澡边嬉戏。玩着玩着裘建中突然倒向水中扑腾起来,我感觉不对,急忙和宋欧虎拉住裘建中扶至塘边躺下,他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已经说不出话来。


我俩吓坏了,也没有经验,宋欧虎在塘边看着裘建中,我一路小跑回村叫人。看到张满爹,他跟我到塘边,立即给裘掐人中、捏脚筋,无任何反应。又请赤脚医生易正斌,打了“强心针”,药水推不进实已告不治。我奔到公社,找到知青办小徐,他给上海拍去裘建中“病危”电报,又和我一起返回宝田处理善后。


裘建中被移灵至打谷场上,我在那里陪他度过在农村的最后一晚。


夏天遗体不好这样停下去,决定送南昌殡仪馆,在那里等待家属到来。凌晨四点,拖拉机将裘运到公社后面的小树林,我和樊信德以及一位南昌知青小熊在那里守护。及至第二天的中午,才终于联系到一辆卡车,用竹子搭了个凉棚,遮挡掉一点点日头,三人在车厢上陪裘建中,小徐和公社武装部小熊坐在驾驶室,直向南昌驶去。


一切安排停当,次日我们到火车站候接裘建中的父亲。又一番悲痛欲绝,又一次青丝送黑发场景。


裘建中是突然死亡的,为了给其家属一个交待,必须要有一个验尸报告。当时正处动乱之中,无章可循,时间紧迫,我们直闯省军区保卫部,惊动一位首长模样的军人,听完我们来意,当即答应派一名法医配合验尸。


在殡仪馆,当着裘父面检查遗体,全身皮肤无外伤(只有手臂上有尸体在卡车车厢颠簸的挫痕),左胸部明显高于右胸部,法医结论是心脏病变死亡。要进一步结论须开胸检查。裘父表示不需要,接受法医的结论。裘父胃病复发,县领导劝他住在县招待所里好好休养,不要去虬津宝田了。他也没有带走儿子的骨灰,裘建中骨灰是我们带回虬津的,埋在那片坡上,依然无树碑。年青的“裘克思”定格在21岁。


有人说,不是农村,他(她)俩都不会死亡。并不尽然。张金龙同学是回上海探亲时,在家中突然死亡的,救护车送家附近的曙光医院,曙光医院开的死亡证明为急性白喉。距他去江西插队不到半年。他8月份经公社准假回上海,本来9月欲回江西。你想得明白吗?


若无“上山下乡一片红”政策,不是当年农村缺医少药、卫生设施落后的环境,刘慧文和裘建中不一定会走,也是不争之事实。


撇开孰生孰死之争,平心而论,当年在动荡岁月,艰苦的条件下,公社及时稳妥地处理了三位死亡知青中其中两人的“突发事件”,没有影响波及大部分知青“上山下乡接受再教育”的情绪。


我和三位同学、插友的家庭,开头二年还保持来往,裘建中的父亲看到我来就拉我喝酒,三杯下肚黯然泪下悲从中来,常念叨:你们都好好的,我家儿子怎么就没了呢?此后,怕引起他们伤心,我就不主动来往了。可是,同学情,插队情,忘记得了吗?!


五十余载,一个声音,隐隐约约,幽幽扬扬,如诉,似泣,难绝于耳——      

葬我修河之岸兮,望我故乡;

故乡不可见兮,只有叹息。

葬我虬津桥畔兮,望我爹娘;

爹娘不可见兮,只有哭泣……

(庄天佑执笔)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上海市淮海东路第一小学六(1)班毕业照 第四排左2裘建中(范平华提供照片)

裘建中遗像

刘慧文遗像(敬业中学682同学微信群提供照片)

后  记

反响

去年,(2019)12月3日,我在朋友圈发了《他们,是死去的我们;我们是活着的他们》一文,引起反响,其母校敬业校友们对“他们”不幸早逝唏嘘不已。


第二天,一位据说是裘建中发小的“微言”,经转传至我手机上——“再晚,我也要以下写完”——他写道。


《他们》“一帖部分了结了我本人五十余年的悬疑。一片深切的怀念寄托在子夜时分,献给我的发小,淮东小学六一班同班同学裘建中”。


我的拙文让人难眠,还部分解开了读者存结心头五十年的疙瘩,是我沒想到的。


这位范先生是裘建中的小学同学、上下邻居,“一帮小伙伴天天聚在一起,好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突传噩号,他在东北兵团务农。探亲回沪时,他曾问裘的父亲:“死因未明,是否有追究的想法?其父叹了口气说,逝者不能复生,罢了吧”!


“还有人怀疑是否同伴加害的,有打算解剖验尸的,都被裘的家人回拒掉了”。


“裘的父母都很开通开明,裘的父亲是原南市区委的统战干部,和蔼可亲,裘有一弟一妹”。


等到范先生终于回到上海,却和裘家失联了。“也许父母怕见到我们会触景生情的考虑,就不知搬到何处了”。


“明晨,我会把此帖转发(友人),毕竟大家时常说起他,记得他”——范先生最后写道。


一条生命突然没了,有不舍有想法很正常;被朋友长久记忆,生命不虚。

补 充

去年3月17日,原江西永修虬津公社上海知青,纪念插队落户五十周年聚会,和“他们”同届的敬业校友、并同插队的王玉奇,在发言中讲了“他们”的故事。后来我专门约了王玉奇,详细了解整理成文。


我虽和“他们”在同一个公社插队,其实并不曾相识。我是“69届”,晚他们一年下乡。老人家要城市知青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知青识趣各扫门前雪,不曾关心那“时代的一粒沙”何时何地落至何处何人头上。


许多事我也是今日才了解知道。


比如,我插队的鄱坂系马山生产队(后归属八角岭垦殖场),原来是他们早一年插过队的地方;住的屋子也是他们早一年住过的屋子,生产队将原来的房东地主赶走,腾空后给知青住。三间土房,旁边搭一间厨房,女知青住一间,男知青住一间,另一头一间住的是下放干部,共用一间厨房。


当时队里给他们评的工分是全劳力的三分之一,引起他们的强烈不满。最终引起公社重视,将他们调至另一个生产大队。


等第二年我们下去,队里将我们的工分评为全劳力的三分之二强,翻了一番。是生产队吸取了教训?工分值决定你在生产队一年的收入。工分值低,很有可能年底分红你是负收入。


像他们那样工分被评的如此之低,当年在方圆十里八乡恐怕不多见。


张金龙当年在上海去世;刘慧文和裘建中是在后来的宝田大队去世。这个知青班可谓多灾多难。

“寻找”

毛主席说:“村上的人死了,开个追悼会。用这样的方法,表达我们的哀思,使整个人民团结起来”。


当年大家都是村上的人;村上的人死了,有关村民参加了追悼会。直白的说,刘慧文死了,裘建中参加过她的追悼会。


那年盛夏,各队知青冒着酷暑去宝田大队参加刘慧文追悼会,大部分老知青都能记得,但具体情景却忘了,也没有遗像。


后来裘建中也死了,我已不是“村上的人”了,听说没再开过追悼会。


除非来自敬业中学的“村民”,大多数知青对他们的印象模糊。


他们的遗体和骨灰,草草埋在离宝田数十里的虬津大桥旁,一片荒坡之上。那片山坡,濒临修水河畔,山青水秀,景致不错。上坡没有路,好像从来也没有听说有谁去祭扫过,也许望而却步。


它的具体地理位置在南北向的105国道虬津大桥北端,与东西向的316国道交汇。向南,距省会南昌市62公里;向北,距九江市88公里;距共青城21公里;向东,距“候鸟天堂”吴城49公里;向西,距柘林水库(国家AAAA级庐山西海风景名胜区)27公里;距虬津“荷天下生态观光园”,零距离。

示意图

我在上世纪80年代末离开江西,离开了永修。


几十年过去了,沧海桑田。2016年虬津入选国家重点镇,我和许多离开了虬津的人一样,关心那里的变化,因为《他们》一文的缘故,关心“他们”的近况。


有了微信,重拾联系。通过虬津鄱坂的村民朋友(曾宝田小学老师)余保安,了解故世的刘慧文和裘建中埋骨遗址现状。


5月17日上午,余保安老师和易斌书记(当年宝田大队会计;后大队书记),来到虬津桥头,左首是修河,原来面对的高坡现已被削平,砌了围墙,属于虬津税务分局。这天是星期天,大门紧闭。


余老师说,老天有眼,七转八兜再回到原处,大门却意外地开了,他们从正门入内,却空无一人。得以细细寻找观察拍照。无奈山坡平了荒冢不再,遗址难辩。拍了一些视频和照片。


在此感谢易斌书记;感谢余保安老师。同时感谢我的朋友;原鄱坂大队民兵连长沈学平,提供了遗址位置的参考意见。


人们不曾忘记他们!

虬津税务分局•余保安摄

税务分局内景•余保安摄

税务分局与电灌站之间•余保安摄

原宝田生产队部分上海知青在插队五十周年聚会中(左上为王玉奇)

真的不忍写他们!

写我们多好,和谐。颂一帮老头老太,跳跳舞,唱唱歌;涮涮屏,散散步,三天两头聚会,满世界旅游。俏皮话一言撇之:“吃吃饭,聊聊天,多开心啊。”


偶尔一次笔触指向了“他们”,原以为可随时随地搁笔。


写他们,让人难受、流泪,心情压抑,不和谐。写“他们”有风险,我有自知之明,怕写的与事实有出入,白纸黑字,授人把柄;怕“正人君子”哪天与我论方圆。


但越罢不能。写与不写,进退两难;情感使然又不吐不快……


美篇《他们》发朋友圈后,我收到第二故乡W老师的微信:“上海知青在永修死亡者有4人,不知另一位是谁?”


我答应帮助打听一下。拜赐万能的微信群,信息返回了,心情却沉重了。“其他”不是一位,是四位,甚至还有……


我无法穿越半个世纪的时空,做实地核实调查,但我相信我的同学,我的插友,是知青,是那段历史的亲历者,提供的信息,时间尘封久了,某些记忆可能有误,但决不至于撒谎造谣。


我沉痛地整理照录如下:


叶雪龙,上海知青,1970年3月插队在江西永修县立新公社坂上大队。大约在1974年8-9月间,在柘林水库工地当民工,与另一青年(非上海知青)下河洗澡(二人均不会游泳),误入挖沙机挖过的坑,溺水身亡,死时二人抱在一起。


潘恬,与叶雪龙在同一大队插队。1971年5月在柘林工地当民工时,下河游泳,误入木排底下,溺水而死。


另有兄妹俩,姓名不详。妹妹1970年插队在永修县淳湖公社,当年在河边洗衣服不幸失足溺亡。哥哥从云南(插队)调来永修插队,在柘林当民工时下河游泳不幸遇难。

……


当年究竟有多少上海知青非正常死亡?真不想从我的笔端统计出来!


为免有误,我将收集的微信截屏附在文后,“立此存照”。


以上罗列的四位非正常死亡的上海知青中,我能肯定实有其人的是“叶雪龙”,提供者告诉我,他(叶雪龙)是我的小学同学,二年级转往他校。模样有些模糊了,原名叫徐雪龙,后从母姓叶。


他们的身影不似“革命青年的榜样”金训华般高大;他们的生命没有“黄山茶林场十一位抗洪英雄”般壮美,他们随着时代的洪流,同样轰轰烈烈而来,却不情不愿地离去,定格在花样年华。

不该忘了他们!当年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的,永修的田野里,一样汗珠抛洒;柘林的碧波中,同时青春闪亮。他们是死去的我们;我们是活着的他们!

魄力永修,请青山勒石;美丽西海,请泛波留痕。

 2020年5月31日来源:庄天佑美篇欢迎知青朋友来稿,投稿邮箱jianzi10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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