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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爸:请爱我一次——知青女儿寻找父亲

阿爸:请爱我一次作者:杨欣 施大光


此图系两位作者及杨欣女儿于2013年在勐腊见面时的留影


阿爸,今年(2021年)你已近70岁了吧?你身体好吗?我知道你住在大洋彼岸。我知道你还健在,但年纪大了,不少老年病可能会来干扰你。请多保重身体!


我是你的亲生女儿杨欣。42年了,自打我降临人间,我就没有见过你一次。自打我降临人间,你就没有见过我一次。我是你的亲生骨肉;你是我的生身父亲!


阿爸:你的女儿等了你42年!阿爸:请你爱我一次!


我,可能是一个没有生的权利的人?我是一个“非婚生子女”。我是一个你们上海人说的——“私囡”,当年被人称为“孽债”的苦命人。


一.  出生

50多年前,在上山下乡洪流里,我们祖祖辈辈都想不到的大城市的人们:“知识青年”,纷纷来到我们穷山僻壤深山上的爱尼寨子里来插队落户了。


大山上的爱尼人民,以极其隆重的方式欢迎来自大上海的知识青年们。你们的到来,给爱尼村寨带来了大城市的现代气息。寨子里的爱尼人,一面好奇地远眺你们,一面很想接近你们。但人们知道,你们像是天上的明珠,我们像是地下的露珠,不可能融合在一起。

“落户”到我们寨子的,只有你和一位叫“杨家清”的两个知识青年。你俩单独住在“集体户”里。你们的生活起居,与我们爱尼人,是那么地格格不入。但你们毕竟近在咫尺,寨子里的人们每天都可以见到你们。爱尼人是好客的。每当寨子里有什么好吃的,比如打了什么野物,都会分给你们共享美味。爱尼人是豪爽的。他们时时处处保护照顾着你们。爱尼人是热情的。他们经常自发地跳起自己的爱尼民族舞,邀请你们一起参加。


插队落户在我们寨子里的日子,对于你们大城市的知青来说,是非常苦闷枯燥的。在交通极为落后的那年代,在大山上,你们基本无法与外界沟通。没有电力,没有娱乐,没有外界的信息。唯一能够经常与外界联系的,就是写信给你们大上海的亲友,来回一次,半个月以上。


你当时是我们寨子里唯一的老师。我们寨子里,只有两位男知青。无论男女老少,人们都亲热地叫你“李老师”。寨子里的人们,都喜欢接近你们,喜欢听你们讲大上海的故事。而你们,也喜欢结交我们爱尼朋友,听我们讲爱尼人的故事。其中你最接近的爱尼朋友是“月飘”。月飘,是我们寨子里的赤脚医生。你和月飘是好朋友。不管有没有什么好吃的,你俩经常在一起。月飘有两个美丽的妹妹,大妹妹叫“月苗”,小妹妹叫“迷飘”。小妹妹当时年纪还小,是你的学生。月苗长得楚楚动人,貌美如花,是我们寨子里数一数二的美女,好多男子都想接近她。而当时的你,是多么地英俊潇洒,是寨子里年轻姑娘们暗恋向往的帅哥啊。那时,你几乎每天都借口到月飘家玩,司马昭之心,不就是想多看看、多接近月苗吗?而月苗,也期待你到他们家来。时间一长,你和月苗,越来越熟悉,也越来越多地单独待在一起。


月飘大哥一家,待你像自己的家人,把你看作是他们家的一分子。那时的你和月飘一家,是多么地幸福与融洽。


日久生情。年轻人的“荷尔蒙”与日俱增。渴望与异性有美好的交往,是年轻人难以避免的心愿。或许,那种欲望来临时,许多年轻人包括你和月苗,会做出来不及考虑后果的冲动?


于是,在那折磨人的欲望冲动下,你,一个上海帅哥知青和爱尼美女月苗,居然播下了我的种子。我在你们的呵护下,悄悄地萌芽孕育,逐渐地长大。


可能,你们太鲁莽了。你们当时虽然是孤男寡女,但你们忘记了月苗是“已婚”妇女!而且她的丈夫,是一位军人!虽然月苗结婚后,与丈夫没有过过几天夫妻生活,她待在家里守活寡。


当你们发现我的存在,当你们无法阻止我出生的时候,你面临的是“破坏军婚”的当时大罪!


怎么办?怎么办?你当时的唯一做法却是——逃避!你迅速地逃往上海老家,逃离了令你可能身陷囹圄的是非之地!


而我,却在你逃离爱尼大山之后的几个月后,于1979年7月来到了这个世界。


二. 成长

你一走了之,却苦了爱尼美女我的阿妈。


阿妈怀着我,肚子越来越大。她再也无法遮盖你俩的这个绝密隐私。此事传到了部队她的丈夫那里。她丈夫自然无法容忍。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愤怒地对待阿妈的,只知道随后他俩马上就离婚。


当时的阿妈面临着丈夫离婚、孩子即将临产、被人戳脊梁等等强大的压力。她默默地承受着。但我要出生,却是迫不及待的大事。


我们寨子的爱尼人,对于“未婚先育”的习俗是,孕妇临产不准在寨子里接生。但地处大山上的我们寨子,当时交通实在落后,通往外界的,只有一条崎岖不平的山路。我们寨子里的孕妇从来就没有去外界生育的先例。出了寨子,哪里还有可以为我阿妈接生的地方?哪里还有我出生的地方?


是阿妈的娘家人,伸出了救援之手。他们把已经出了寨子的阿妈,偷偷接到我大舅月飘一个人工作的诊所里(或许是寨子里的人们也不想我阿妈受到生我时的极大风险而眼开眼闭)。我终于在那里降临到了这个世界。


来到这个世界,我顽强地生长。爱尼人是善良的。在我成长过程中,虽然有不懂事的孩子欺负我,但寨子里的人们都对我非常友好。我终于在这个世界里,正常地成长起来。我读完了小学和中学。我渐渐长大了。


是我的阿妈、阿妈的亲人们……甚至还有“留守”在勐腊的我阿爸的上海知青朋友们,关心着我,伴随着我长大。


随着我的逐渐长大,我越来越懂事:别的孩子都有阿爸,我的阿爸在哪里?问阿妈,阿妈经常痛苦地避而不答。还是寨子里我的长辈们陆陆续续地把我的身世透露给我。我才知道,我竟然是一个爱汉两个民族的女儿。我才知道,我果然还有自己的阿爸。只是,我这个阿爸在1979年离开寨子后,一直没有出现过。阿爸究竟在哪里?你难道不想我这个女儿吗?


阿妈一直告诉我:“阿爸回上海了!”


我总是憧憬,我一定会见到我的阿爸的。冥冥之中,我经常在梦中见到我从未见到过的阿爸!


三. 寻父

1995年初,我16岁那年,一部电视剧《孽债》,风靡大上海直至南疆小城勐腊县,也唤醒了我寻找亲生父亲的愿望。我在亲友们的帮助下,关注着有关的信息。


感谢科学技术给我们带来了新生活。过了几年,我们大山深处,竟然也有了网络。我也可以在爱尼寨子里上网了!


我的上海知青姑父告诉我,有一个“上海知青网”站,那上面,有“寻找朋友、战友、亲友”的留言簿,叫我不妨去那上面试试看。于是,在2002年,我第一次在那里发出了寻父的第一条信息:“我是杨欣,有认识当年插队落户在云南西双版纳勐腊县小勐仑的上海知青XXX的吗?”马上,有当时上海知青网云南频道的主编,与我对话:“小勐仑,熟悉的地方。我是勐腊县水利兵团的上海知青。请问,你是XXX的什么人?能不能提供详细的信息,以便寻找。”我是我父亲的什么人?我可以透露吗?在那个网络不成熟的年代,我只能回答:“我是他的插队知青朋友,非常希望能找到他。谢谢!”


第一条信息发出后,如同石沉大海,一直没有激动人心的回音。我理解,那时知青们都在返城后“第二次创业”,有的甚至出海“洋插队”,所以返城后,知青之间的联系很少,上网的知青更少。我要寻找我的生父,确实不易。但自从那时起,我有了寻父的这一条“捷径”。


我等待着,等待着奇迹出现的那一刻。


一晃,又是几年过去。纪念改革开放30周年的日子来到了。


2007年11月18日,星期天晚上,电视播出的黄金时间,东方卫视播出了《星梦奇缘30年》《孽债》专场。在节目尾声时,出现了一个寻找素未谋面的父亲的现实版的“孽债”。——那就是我,杨欣!

电视里,我抱着出生不久的你的外孙女,抑制不住地呼喊你:“阿爸,让我看看你,哪怕是看一眼你的背影也是好的!”


这一声呼喊,感动了你的知青朋友们。他们纷纷行动起来,帮我寻找你。


有知青朋友转告我,你返城后,还与当年的“插友”有联系。你还时不时地参加上海插友的聚会。


有知青朋友转告我,你后来又“洋插队”去了美国。你和居住在美国的、当年插队在勐腊的知青朋友有联系。


更有知青朋友转告我,你在美国已成家立业。而且,他们转告我一个“好消息”,说你此后一直没有子女。也就是说,你的唯一骨肉,只有我一个人。阿爸:是这样吗?


东方卫视的电视片播出后,我的“哪怕是看一眼你的背影也是好的”感动了许多人。有居住在美国的你的插友,通过各种渠道,把一次你们插友在上海黄河路饭店聚会的照片,发给了我,让我聊解对你这个亲生父亲的相思之苦。

看到过这两张照片的朋友都说:不用DNA,光是你俩的脸架子,脸庞,一眼就可以断定,你们就是一对亲生父女!


这张照片,是我出生后,唯一的你的形象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一直珍藏着。


但人世间各种人都有。有人污蔑你,说你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类似玩弄女性的男人。阿妈晓得后,气愤地驳斥说:“不可能!你阿爸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在你阿爸离开寨子后,他还是不忘记我,不忘记他对我的思念。在回上海到达昆明时、回到上海以后,他好几次邮寄当时很紧张的‘的确良’衣服和料子,邮寄肥皂等紧缺日用品给我。”


阿妈充满信心地对我说:你阿爸是一个好阿爸。你一定会等到他见你的。


可是,可是……东方卫视里我寻找你的信息被广泛传播后,曾经与你有电话联系的插友,转告我说,你竟然把与你联系的知青朋友的电话都掐断了,原来与你有联系的知青朋友都联系不到你了!


这是为什么?


你是迫于社会的压力?你是迫于家庭的压力?你还是不敢跨出相认我的那一步!


我只能耐心地再等待!


四. 期盼

日月如梭。时间来到我们又增长了10岁的2017年。那年,我已经38岁。


有一天,一位你当年的知青插友突然告诉我说:“你想不想见到你的生父?”“他来勐腊了!”“他现在住在当年的知青朋友家里。你可以去找到这位知青的家里。你可以见到你的生父了!”


猛然间听到这个我等待了38年的消息,我有点喘不过气。——我当然想越快见到我的亲生父亲了!


我马上联系了有关的知情朋友。有朋友告诉我说:你不要操之过急。你的生父突然在38年之后来到勐腊,肯定不为别的,就为的你。因为在勐腊,他没有其他可以牵挂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这个他的亲生骨肉;唯一放心不下的,还有孕育了你的他当时的唯一情侣。


——这就是血缘!这就是情感!哪怕过了几十年!


我知道,你的内心深处,一定有我这个你的血肉之躯。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忘记我和阿妈的!


我已经期盼了你38年了,我多么想早一点见到你、我的生身父亲,哪怕早一分一秒。


于是,我得到了你那位知青朋友的电话之后,马上就拨打了他的电话。可是,那位朋友知道我要到他家见你的时候,他没有把他家的地址告诉我,只推说明天会再联系我的。我知道,他在没有你允许之前,作为朋友是不会贸然把我带到你的面前。我只好耐心等待。


那一夜,我感觉时间太长太长,长得超过了我出生以来的38年!我急切地等待你召唤我相认的那一刻。


第二天,我终于等到了那个电话!我期盼了38年的激动时刻终于来到了!


但是,这个电话,使我瞬间跌入冰窟!朋友告诉我,你已经匆匆离开了勐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不辞辛劳,从大洋彼岸特地来到让你魂牵梦萦的南疆小城勐腊,竟这样匆忙走了?!


我不信,你的灵魂深处,就没有一点点的血脉之情!我不信,你的内心深处,竟没有你这个唯一女儿的位置!我不信,你会忘记你这一生中的第一次“床笫之欢”;你绝对不会忘了你的第一个情侣、我的阿妈!


如今,我已经42周岁。你也近古稀了。你的人生还会再有42年?当暮年越来越近的时候,你不真是需要“儿孙绕膝”,享受我们一大家人团聚的欢乐时光?


作为爱尼人的后代,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见到我的亲生父亲。我和阿妈他们,这辈子都过来了。我们并不贪图你的所谓财产。如果你在美国的生活并不如意。我们并不在乎。当你老了的时候,我这个女儿来赡养你!


你还记得你待了10年的我们寨子吗?


你知道吗?当年你待了10年、偏僻深山上的爱尼寨子,现在大变样。家家户户都盖起了洋楼,再也不是当年那破败的穷寨子了。当年的崎岖小道,早就修造成了宽阔的柏油马路。寨子里,基本上家家都有小汽车。人们与外界的联系,早就不像你们知青在的那时代了。城市家庭里所有的一切,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


你当时非常熟悉的月飘大哥家的同龄人,都还健在。他们对你的印象,依然是你当初的模样:一个老实、安稳、踏实、负责任的男人。当他们知道你还健在后,就会想起你们知青住在我们寨子里的那些日子。那些日子,是你们上海知青与爱尼民族,人生中非常难得的交集。月苗,寨子里你们两个男知青当年曾经昵称她是“大姑娘”。她极为珍惜你俩当年的那份感情。虽然,你回上海后,渐渐就失去了联系。她也不愿意轻易打开那些尘封的往事。偶尔想起你的时候,她总是念着你的好。她说:许多错,都是我造成的,不怪李老师。虽然你走后,她极为艰难地活着。她曾多少次地想寻短见,但就因为肚子里有你的骨血,她不能丢弃我!她要对你负责。她要好好地抚养你的后代。


不熟悉我的人,都以为我是汉族人(我不穿民族服装时)。其实我知道,我的血脉里,流着的就有你这个上海汉族知青的血。我怎么会不像汉族人呢?


寨子里的人们,都希望再见到你。月飘大哥、迷飘妹妹、伞腰堂妹、唐月堂妹夫……他们非常想见到你。他们多想看看你,看看你是不是还是我们记忆中的那个你。你以前的寨子里的那些老朋友,都好好的。他们都已经是外婆、外公、爷爷、奶奶了。如果有一天,应该有那么一天,你会回来我们这里,你会领略到我们寨子、我们爱尼人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现在我们的寨子,山清水秀,俨如一个世外桃源。热情的爱尼人民热切地欢迎当年的你、携你现在的夫人、家人们来我们爱尼寨子里观光。你们一定会享受到西双版纳特有的热带雨林少数民族风光。甚至我们欢迎你来这里养老。我将尽我这个女儿的孝道,照顾你,抚养你,赡养你。


来吧,阿爸。让我们享受人世间唯一最最难割舍的骨肉之情,享受从未体验过的天伦之乐。

阿爸:请你爱我一次!阿爸:请允许你让我为你尽一个做女儿的孝心!

心诚则灵,石头开花。我期盼着!

初稿于2021年6月5日

本文由作者提供本公众号发布

欢迎知青朋友来稿,投稿邮箱jianzi10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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