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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知青: 憨食、偷食 、寄食、买食、觅食

旅港知青作家、评论家,

香港书评家協会会長張穗強推荐:

《南疆觅食记》是一篇重庆知青撰写反映兵团连队知青生活的回忆录。作者杨宗祥是1971年下乡到云南生产建设兵团的重庆知青,文革后高考恢复考入云南师范大学,毕业后一直在校任教,是改革开放后成长的新一代教育工作者。他这篇《南彊觅食记》以純熟生动的笔调,再现了蹉跎岁月地处西南邊陲的兵团连队知青生活,描绘了那个物质、精神高度匱乏年代的滄桑画卷,真实刻下“食色,性也”在一代知青身上的历史印迹,具有很强的岁月感、时代感。特推荐给“一壁残阳”公众号发表,供广大知青朋友分享。 

南疆觅食记杨宗祥 重庆老知青
目 录

谈 食

第一章 憨食

第二章 偷食

第三章 寄食

第四章 买食

第五章 觅食

 谈“食”

“民以食为天”,乃国人皆知的一个基本常识,也是几乎所有经济学家立论的第一个初始出发点。食饭问题,古来“兹事体大”。 


孔子曰“食色,性也”。“食”,乃人类社会第一需要与第一要务。人不可一日无食,“男饿三,女饿七,再过就要抬死人”。若没有对“食”的追求,猿就不会进化成人,人也不可以为人,也就没有人类社会的产生、存在与发展。若没有“食”,人不能维持起码的生存,活着的人也会“兽性化”。君不见,古往今来,但凡遇到严重饥馑年代,总会发生“人相食”、“易子而食”之类的人间惨剧;总会产生黄巢、张献忠之流“杀俘、杀人以充军粮”之类的兽性暴虐。


故而,经济学大师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将“生存”作为人的第一层次需求,在此得到基本满足的基础之上,才可能依次产生出“安全”、“情感”、“尊重”和“自我实现”等等人类的更高需求。


管子曰“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乞丐蓬头垢面,在碗碟上舔食剩饭、在泔水里捞食残汤、与猪狗抢食,是为“食”而顾不得卫生安全,顾不得颜面羞耻。四出逃荒讨饭、流民吃大户、小偷偷食物、妓女卖肉身、草寇拦路劫道,多是为“食”而顾不得礼义廉耻、顾不得道德良心、顾不得法律秩序的铤而走险。儒家倡导“礼义廉耻”,倡导“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试问若“食”的问题得不到解决,将何以坚守?何以为继? 

云南生产建设兵团的小知青们

困扰云南支边青年的大问题,除了苦和累,另一个就是“食”。只是和其他地区的知青不同,云南支边知青的“食”问题,不是缺粮,而是极度的缺乏肉、油和蔬菜。 

第一章 憨食

兵团那时候的一般战士的全部工资待遇是28块人民币,26块钱基本工资,2块钱边疆补贴,无论新老工人都一样,农工一级够了(当年坊间传说是农垦部长王震定的调,这让我们云南农工恨了王震好多年)。每月连队发工资时扣除8块钱,由食堂供应40斤饭票打饭吃。40斤大米的粮食定量(特殊工种如伐木、基建等例外高些),在当时来说应该是够可以的了,正常情况下,管饱本应基本没有问题。问题是油水、肉类和蔬菜太缺乏。 

作者当年在兵团时留影

说起油水,那时候,兵团新建连队每人每月平均有二两花生油供应,但不是发给个人,而是统归食堂吃大锅饭集体使用。那个炊事员呀,不是先下油后炒菜,而是反其道而行之,总是先把锅烧辣,倒下菜,铲上几铲,冲上几瓢水,水开后再倒油,让油水浮在水面上(知青们叫做跑油),然后用小瓢捞起面上的油水自己享用,整个连队的菜里就只剩下几滴油星附在面上,基本没有油味道可言。


菜地班的蔬菜,基本是不长到老不送伙食团的,因为老南瓜、老芋头、老黄瓜、老茄子、老莲白总要比鲜嫩的要来得大个些。最老的部分留下了做咸菜,其余就炒吃、煮吃,要吃鲜嫩蔬菜,根本就没门。何况这些菜又没有什么油水烹调,那白水菜天天吃起来,胃就有些受不了。以至于好多知青后来回城以后,一吃南瓜、黄瓜、茄子、莲白,就恶心吐清口水。就是这样的菜,要能保障供给也算不错了。问题是新建连队的菜地班,多由湖南籍、云南籍老工人把持,不知道咋搞的,云南那么好的地理环境,竟总是种不出足够的蔬菜来。特别是一到旱季,蔬菜基本就不见踪影了,每顿不是吃又老又干的菜帮子做的咸菜(知青们称之为“老梭边”)下饭,就是喝几瓢水、几片韭菜叶加几滴油一撮盐做成的盐巴汤(知青们戏称为“玻璃汤”或“九菜一汤”)下饭。干部们家里油和蔬菜倒是从来不缺,是自己家种的,还是司务长送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最可恨的是没肉吃。新建连队养的猪不多,又是敞放,饲料基本就是一根芭蕉杆加几把包谷籽,总长不大,连队只能逢年过节才杀一头猪。那时的“节”,就只有元旦、春节、五一、八一、国庆,一支手指头就可以数过来,间隔周期一般都在2-3个月以上。一个连队近百来十号人,一次一人就只能分到1斤多点猪肉,久不沾油腥的知青们几乎一顿就可以吃个精光。老工人家还可以养几只鸡、下几个蛋,或是开辟一片小菜园调节一下生活;干部们可以借营部、团部开会的名义,过过公费小灶开荤吃肉喝酒的瘾(谁敢说老毛时代没有腐败,干部们可喜欢开会哩!)。知青们什么都没有,自第一天到版纳时在营部吃过一餐四季豆炒肉片后,到连队后就从未尝见到过一片肉腥。连队每天正常状况下强劳动八九个小时,体力消耗很大。十六七岁的小青年又正是长身体、吃长饭的岁数,经常过的却是孔夫子“三月不知肉味”的生活,长此下去,怎么了得?肚皮里头既没有油、肉高蛋白,又缺乏新鲜蔬菜维生素,青春期长身体的男生们纵有40斤大米饭垫底,但还是一天到晚感到饥肠辘辘的,老喊吃不饱。 

记得到兵团第一个月的一次晚餐时分,小四川们说想吃一顿饱饭试试,看到底一顿吃多少可以够饱。结果是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我这个饭量最小的“少尉”竟一下子吃了八两米饭,饭量最大的三哥是“大尉”,居然呼哧呼哧地一气吃下了两斤米饭,还边打饱嗝边直喊“还来点!还来点!”还真是一幅憨吃傻胀的样子。 


男知青们普遍感到40斤大米不够吃,好在女知青们胃口小,时常用吃不完的饭票接济男知青,时间一长,嘿!大米饭基本就够吃了。只是一个月下来后,男知青们一个个都变得得黄皮寡瘦的了。说来奇怪,同样是缺油、缺肉、缺蔬菜,青春期的女知青们却一个个突然都变得滚瓜肉圆起来,只是皮肤黄了些罢了。搞不懂!难道是西双版纳的水特别适合养女人? 


当然,仅仅靠女知青们的饭票接济也不可能保障知青们青春期的正常生长的。知青们经过几天的短暂适应后,很快找到了解决生活问题的其他办法。 

在连队附近的傣族民寨木桥上留影

第二章 偷食

“偷”,是那个年代知青们的基本求生之道。全国那十年近两千万知青,无论是上山下乡插队的,还是到兵团支边的,只要是男生,几乎人人都干过。“不偷!吃什么呀?”著名的民营企业家“任大炮”曾如是说过。偷什么?“只要是能吃的,无所不偷。”在云南生产建设兵团,知青们主要偷的对象的是芭蕉、菠萝、蔬菜、鸡和油,原因很简单,没得吃的呀!自古道“饥寒起盗心”,要活命,不偷咋办?也许中国青年人道德底线的沦丧,就是从知青们的“偷”开始的。 


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兵团知青的“偷”,一般都还是在连队外部下手的。即或有时候偷只本连队老工人家的鸡吃,那也最多是偶尔为之,因为一个连队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毕竟于情理上有点说不过去,而且确实是太容易暴露了。


最早开始的“偷”,主要是刚到兵团时好奇心使然而触发的“顺手牵羊”,好像哪个大人物说过,严格讲来“顺手牵羊”并不算“偷”,因为不存在预谋的作案动机。

记得刚到兵团几天,我们几个小四川室友晚饭后一起沿着允大公路向曼波乡傣族村寨方向散步,走着走着,一抬头望见连队背后山坡上,哎哟!好大一片老傣族的菠萝成熟了。这菠萝那时咱们在重庆可没有见过,更别说吃过了,只是听说是个好吃的高级水果,可能价格还不菲,不知道买不买得起。几个人驻足左右望了望,没有人,然后不约而同地说了声“搞两个来尝尝”。说时迟,那时快,春一步冲在前面,爬上坡就“啪啪啪”一阵,掰下几个菠萝扔下来。我们没有带刀,选出两个熟透了的往石头上一砸,掰成几瓣就唏哩呼噜啃了起来。“嗯!好香!好甜!”啃了几口菠萝心,把吃剩的菠萝皮扔到草丛里,捡起几个还没有熟透的菠萝,脱下衣服包起来就偷偷滴溜回茅草屋,打开装衣服的箱子藏了起来。我们的茅草屋在连队最边角处,整个过程神不知鬼不觉,无惊无险,几分钟就结束了战斗。只可惜那几个菠萝捂了两天还是不够熟,我们用砍刀切开吃了后,一个个都说嘴遭麻惨了,这大概是老天对我们第一次“偷窃”冲动的惩戒吧。


几天后,在通往邻近连队一连的支马路边,还是我们几个知青室友,还是在傍晚时分。本来是准备到一连熟识的重庆知青那里去吹牛打屁的,可刚进一连的路口,突然看见路边一排的芭蕉树上有一串快成熟了。好运气!几个人一看,又是没有人。大家立即约起抱着芭蕉树干一阵摇。芭蕉树根底一般比较浅,树干也不硬,几摇摇就推球倒了。还是没有刀,路边捡起一块石片,连砸带掰,一串芭蕉就到手了。也不到一连了,大家脱下衣服,包起芭蕉,抬起就往回走。好在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那天晚上没有月亮,一路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碰上,趁黑就摸回了茅草屋。掰下两个撕开皮一尝,呸!没熟透,还是涩涩的。没办法,偷偷摸黑在门外挖了个土坑,用几张报纸包上,埋在土里,等过几天捂熟了,再挖出来吃。

虽然两次都“偷”成功了,但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干过“偷”。因为毕竟从小家教甚严,对“偷”总有几分忌讳,总觉得人在做,天在看,良心不安。当然,对朋友们偷来的食物,有时还是照吃不误的,“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留”嘛,那滋味,还真是满诱人的。 


不久,饥肠辘辘的知青们把“偷”的目标转移到解决生活问题方面来了。连队缺菜吃,知青们就偷菜;久了没肉吃,知青们就偷鸡。这就成了有预谋犯罪动机的行为了。只不过在知青们的道德观里,偷菜偷鸡也不能算偷,叫“看不见拿的”。 


偷菜,一般是偷老连队或老傣族的多,他们的蔬菜一般种得比较好。七连的知青朋友曾为此闹过一次笑话。七连在营部对面山后的半坡上,出入都要经过紧邻营部的老连队八连。一天,几个家伙傍晚从营部散步回连队,突然发现八连山沟里菜地的蔬菜长势不错,就动了心机。几个人顺着山坡溜了下去,摘了些茄子、四季豆,用衣服一包,就带回连队趁夜撒点盐煮将起来。由于怕被发现,没有敢点灯火,只待闻到了菜香,捞起来就往嘴里塞。好久没有吃到新鲜蔬菜了,所以吃着很香、很爽口。可谁都没有注意到那茄子四季豆没有熟透,吃了会中毒的。果然,没过一会儿,那毒素发作起来,几个人肚子一阵绞痛,开始上吐下泻。这时大家才觉得出了状况,连队赶忙派人往营部卫生所送。医生问起病因,几个家伙开始还推说是连队的饭菜可能有问题,殊不知又一阵呕吐,将那没有消化的四季豆和茄子又吐将出来,这下子偷菜的事情就瞒不住了。第二天,这小四川偷吃四季豆茄子中毒的事迹就在全营传开了来。 

偷鸡是个技术活,经验多是家乡老三届知青们传授的。一般是背上个军用挎包,趁其他连队或老傣族上班家里没人的时候,假作闲逛,看看四下没人,从兜里抓一把米撒在地上,引诱那鸡过来,然后抓住那鸡,一拧脖子,装进挎包,带回连队就算大功告成。 


不过有一种方法却是兵团小四川知青的独创,那就是用鱼钩钓鸡。据说我们营某连(有点恶作剧,不便具体),一天有老工人看见一只鸡扑打着翅膀钻进知青的茅屋就再也没有出来,当时也没有在意。后来到晚上,听某户人家说有鸡不见了,才想起有点蹊跷。到知青茅屋一搜,发现有未收拾干净的鸡毛,可就是找不到其他证据,只得不了了之。原来那鸡,是被小四川用鱼钩钓进屋的。被鱼钩钩住,那鸡叫不出声,只得顺着鱼线扑打着翅膀进来。小四川们把那鸡抓住弄死后,连皮带毛剥下来,装在脸盆里,藏把砍刀,盖上件脏衣服,装作到河边洗衣,把毛皮扔进河里冲走,把鸡剁碎洗净带回屋,然后打一暖水瓶烫开水,将鸡灌进去,盖上瓶盖,闷几小时就美美的吃了一顿。 


偷油,别的地方没有,只有连队伙食团的厨房里才有。支边知青偷油,一般手段有两种。第一种是夜袭厨房,几个人约起,带上装开水的军用水壶,趁月黑风高的夜晚,摸到其他连队的厨房,用手绢蒙上手电,寻找到连队的油桶后灌满即走。那时兵团连队的厨房一般与连队宿舍都有一段距离,无论是初时的茅草房还是后来的土基房,那门上的挂锁用螺丝刀和小锤子轻轻一扭就打开了,极易得手,可谓神不知鬼不觉就完成了。另一种办法是借助本连队知青中的炊事员做内鬼,用口缸装上大半口缸猪油,面上装点米饭趁打饭时带回,或是事先偷偷将军用水壶和热水瓶带进厨房装好花生油,趁连队打开水时,混在开水壶中明目张胆地带回宿舍。这事儿,咱们营好多连队都发生过。 


“偷”,不是解决生活艰难的好办法。初到兵团躁动期时或偶尔为之尚可谅解,多干几次就成问题了。其实没有多久,兵团人的心里就都明亮了,无论那块菜地丢了菜,哪家屋里丢了鸡,哪个连队丢了油,肯定和知青有关,就差拿住证据揪斗了。各个连队、老工人、甚至老傣族,都开始警惕知青们了,“防火、防盗、防知青”,一时成为基层连队阶级斗争的最新举措。常言说,“久走夜路必定闯鬼”,“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知青们的“偷”一旦被发现,轻则大会批判,重则会被抓起来捆绑吊打,甚至被关押起来劳动改造。所以,在经过初到兵团的躁动期以后,知青们的“偷”,也就基本上逐渐收敛了。 

第三章 寄食

知青第一封家书发出半月以后,知青们陆续收到了重庆家乡亲人的信件。信中除了表达亲人的牵挂,说说安慰和鼓励的话语,还给知青们带来一个天大的喜讯:家里知道了知青们的艰难,准备筹集一点肉类营养品,通过邮政包裹寄来,以缓解儿女们营养不良的问题。


包裹!有肉寄来!这真是天大的喜讯。它能使知青们尝到肉香的滋味,解解肚子里缺肉少油的“嘈气”,更能让知青们感受到千里之外亲情的温暖和心理的慰藉。有“家”真好!“家”是知青们唯一的真实后盾!


从收到家书的那一天开始,知青们就一个心思地盼啊、望啊,望穿秋水般地盼望着包裹的到来。终于在临近六月的一天,等到了连队文书从营部带回了我的,也是连队重庆知青收到的的第一个包裹。 


我兴奋地接过沉甸甸的包裹,急匆匆地回到茅草屋,拿起砍刀,在同室知青羡慕目光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剥开包裹外层的旧布,撬开三层板钉合的木匣。啊!腊肉,一块油腻腻的腊肉,足足3斤;一瓶罐头瓶装的猪油,也足有1斤。激动!无以言表的激动!要知道,那时候重庆居民的猪肉供应,每人每月只有1斤。我支边后家里就只剩父母和妹妹3人,总共一个月才有3斤定量的猪肉。真不知父母家人是如何从牙齿缝里省下来的!我心里暖暖的,第一次真实地领受到了父母亲人的温情和关爱;同时我的心里也特别的愧疚,离家独立了,还要让父母继续蒙受奉献和牺牲。噙着泪,不由自主地在心里默默地诵起唐代诗人孟郊的《游子吟》: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都一个多月没有闻到肉香、尝到肉味了!我毫不迟疑地挥刀砍下一块腊肉,将剩余部分用报纸包好,收进木匣,小心地放进衣物箱锁起,以备细水长流。又到屋外砍了一截树枝削尖,串起砍下的腊肉,对围在身边眼绿绿嘴馋馋的知青们大喊一声:“动手,今天晚上吃肉!”。“哦!有肉吃啰!”知青们欢呼着,一些人到老工人家借了锅,在屋外挖坑架灶,搜捞些枯枝枯叶,点起火来。一些人到食堂灶堂里把腊肉皮烧泡,洗白洗白,顺手拧起两颗白菜,洗切洗切,打上一盆米饭;一并带回茅草屋。把肉丢进锅里煮熟、捞起、切片,把菜倒到锅里煮汤、端进茅屋。一大群知青端着口缸,围着汤锅和腊肉片蹲在地上,兴高采烈、稀哩呼噜地打起“牙祭”来。席间兴奋之余,大家忍不住嘟起一嘴的油腻,你一句、我一句地打趣起来:“嗯,嘎嘎(重庆方言:肉的意思)好吃!”。“什么嘎嘎,这叫“闪闪”!”说着,还用筷子夹起一片肥肉摇了两下。“不是嘎嘎,也不是闪闪,简直就是三七人参,大补!”。“六六三十六,我来吃块肉(重庆方言,读ru)”,“三六一十八,两块两块地夹”,“哩格朗格朗(拼音一声),我来喝碗汤”,“哩格朗格朗(拼音二声),我一口都没尝”,哈哈哈哈哈……嚼肉的吧唧声、喝汤的稀呼声、吃饱后的打嗝声,汇合成了一部超越时代强音而又欢乐无比的幸福交响乐,曲名就叫:《苦中作乐》!只要有肉吃,就是我们支边青年最快乐的盛大节日! 

作者在连队坍塌的独木桥上留影 

陆陆续续,知青们也先后收到了家里寄来的包裹。那时候,兵团的小四川知青群体几乎都奉行一种共产主义的风尚,无论谁家的包裹来了,一律实行“有肉大家吃,牙祭轮番打”的原则,今天吃我的,明天吃你的,从不分你我,谁也不能例外,否则,必将遭到大家一致的孤立和鄙视。这种风尚,十分有力地加强了小四川知青的团队凝聚,使之成为版纳知青群体中,最团结、最好斗、最具战斗力的一个群体。这也十分有效地增加了知青们油水补充的次数,大大缓解了“三月不知肉味”的痛苦程度。这种现象,一直持续到1975年左右,才开始因男女知青的成双结对出现异化。


有了包裹的轮流更替,知青们油水缺乏的问题得到了大大的缓解,除了特殊情况,知青们的偷盗行为也随之渐渐地减少了。

第四章 买食

家里寄包裹,一年总有个次数。你想城里人的肉票油票都是限量供给的,城里人也得补充油水,能省下来个几斤几两给你?要解决油水问题,还得自己想想办法。


内地下乡插队的知青,或一四七,或二五八,或三六九,或周日,总有个时间赶场(有的地方叫赶集或赶圩),一到赶场天,知青们总会到乡场镇街上云集,会会其他生产队的知青,用家里津贴的零花钞票,买点日常用品或是到乡场杀馆(在饭馆吃饭),花三毛钱吃一份肉解馋,甚至可以找农民偷买一点黑市油肉(那时节不能公开买卖,否则抓住会以投机倒把论处),回家改善生活。有时候友好的农民家庭吃肉,也会顺带叫叫知青们一起打打牙祭。可在西双版纳的山区,支边知青们就没有这个福分,除了几十公里外的县城和区级大村寨,几乎就没有什么集可赶,那时少数民族也没有多少商品交易意识,更何况少数民族和老工人自己油肉食品都不够吃,哪来的黑市油肉卖给你?


我们十营支边知青要杀馆,近可在星期天走几里路,到营部小食店,运气好,偶尔可以遇到沾点油腥的一碗米干,用一角二分钱解解馋。要保险,就要到搭乘拖拉机到几十公里外的景洪县城,在大饭馆里花三角钱吃上一份味道虽然不好但油肉充足的红烧肉。要到景洪,你还得首先到营部卫生所去骗上一张到景洪团部医院看病的假条,到连队司务长那里领点粮票,否则,就算到了景洪,你是连招待所也住不进,连饭也吃不到的。 

后来,随着援越抗美的结束,营部小商店里居然渐渐有了出口转内销的猪肉罐头卖。那猪肉罐头,可是个好东西,不仅有大半筒肥腻腻的肉,还有厚厚一层白生生的猪油。知青们一旦发了工资,就抠出几元钱,到营部去买上一两个罐头(多了也买不起),存放在宿舍。待那口馋之时,或是有朋友来访,就拿出一个半个,用饭票到连队食堂打点米饭或称上几斤面粉,有蔬菜就拿点蔬菜,没蔬菜就捅个木瓜,到连队老工人家的厨房,或炒菜煮汤,或煮上一锅面疙瘩面块,一群人围坐一起,唏唏呼呼地大快朵颐一次,算是改善伙食解馋。 


说起猪肉罐头,咱们十四连还闹过一次令人啼笑皆非的笑话。起因于某天,一群小四川在一起吹牛聊天,不知道怎么话题就转到了猪肉罐头上,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就开始吹嘘起猪肉罐头的美好,打起了口水牙祭。说道那猪肉罐头不仅可以解馋润肠,还能滋阴壮阳,提神补气,就是吃起来有点肥腻闷人。其间,那二娃突然发起彪来,“肥什么腻闷什么人!你拿两个罐头来,老子一个人就能把它吃下去!”大家都笑话他,“你娃提劲打靶(吹牛皮说大话),真要拿来看你娃吃得下去不?”二娃一急,立马再加一码说:“拿来!老子就是在厕所也能把它吃下去!吃不下去我倒赔你两个罐头!”也还真有人不信玄,立马拿出两个罐头,说:“你吃下去,算我请你!吃不下去!还我两个罐头,再赔我两个!”赌注一下,大家又跟着一阵起哄。二娃没退路了,红着眼睛,粗着脖子,提起刀,把那罐头打开,拧起两个罐头,大步走到厕所门口,用一个钢匙,勺着罐头,就着那厕所的污臭,大口吃了起来。大家都屏住呼吸,目瞪口呆地在远处围观,直到他吃完最后一口,用衣袖擦了擦嘴,大声说了句:“吃完了!”没有掌声,也没有喝彩,大家只是默默的面色戚戚地散去,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自那以后好多天,知青们都不愿意再提起这事,心里特他妈的不舒服了好久。

天真浪漫的云南兵团重庆知青 

第五章 觅食

一、小米辣好下饭

执勤连是新建连队,菜地要新开垦,菜籽撒在地里也还有个自然生长的过程。所以刚到执勤连时,即使是在雨季,也经常没有新鲜蔬菜吃,只是靠营部或附近连队偶尔周济点蔬菜或咸菜下饭度日。由于严重缺乏维生素,连队好多知青都患上了口腔溃疡,跑到卫生所找医生开VC吃。那时有当卫生员的知青朋友给我们支招,说是吃新鲜辣椒可以缓解病状。

执勤连的知青一般不敢偷菜,即使是外连队和老傣族的菜也不敢偷。但偷几个辣椒,还是有这个胆气的,何况在兵团,偷辣椒好像还不算偷盗,干脆就是明目张胆地“摘”。那时候西双版纳种的辣椒,主要是小米辣,这东西辣味十足,在版纳非常肯长,打个洞,丢上籽,一结就是好几年,我们称之为“辣椒树”。


胆小而嫌麻烦的,通常是随手摘几个小米辣,兜里一揣,打饭时到食堂抓一小撮磨黑产的锅盐,将粗而泛黄的盐粒用玻璃药瓶碾细,用手把小米辣擦擦干净,蘸着小米辣就下饭。胆大而有心计的,摘上一大把小米辣,回宿舍把一个玻璃罐头瓶和小米辣洗干净,晾干,倒进半瓶冷开水,将小米辣泡进去,面上撒上一撮盐,盖上盖子腌上几天,待小米辣色素变深变黑了,再拿出来下饭,这样子就比直接用小米辣蘸盐好吃多了。


用小米辣下饭,专利发明权应该归“小四川”,四川家乡腌制咸菜泡萝卜和老姜辣椒等相料,就是按此办法做出来的。特别是腌制过的小米辣,味道香、提胃口,下饭真的是个好东东。


看到“小四川”们用小米辣下饭吃得抹抹香,昆明“伙子”、湖南人老工人子弟也纷纷仿而效之,都是南方辣椒带的人,吃吃辣椒不成问题。最后,竟然连天生视辣椒为洪水猛兽的上海阿拉,也开始尝试着逐渐跟进。甚至后来多数的男阿拉,吃起辣椒来,比起“小四川”、昆明“伙子”和湖南人来也不相上下。八年熏陶下来,直到今天,上海知青阿拉旅游到重庆“小四川”这里做客,也开口就直呼着要吃麻辣火锅。 

二、野食

随着到兵团时间的推延,“小四川”们逐渐适应了执勤连的强劳动生活,开始有了一点精力,很快就把兴趣转移到“弄吃的”上来了。

第一次弄吃的,是一个偶然。那天连队几个小家伙到十五连去耍了回来,沿允大公路刚走到曼达纠寨子山口附近的公路转弯处,突然看见一条大蛇正准备横穿公路,引得小家伙们一阵惊叫。那大蛇受到惊吓,昂着头嘶嘶叫着就开始做出了攻击人类的架势。几个小家伙一看,好家伙!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顺手在马路边抓起竹枝树枝冲上去就是一顿乱打,那大蛇抵不住众人的攻击,很快就被打的死翘翘了。“这蛇还有点肥,把它弄回去吃了!”几个小家伙兴奋地在路边找一根藤条把大蛇的头一捆,拖着就赶回了执勤连。一到连队,“小四川”们听说打到了蛇,纷纷围上去,立一根竹竿,把那蛇吊将起来。一看,呵!足有近两米长,手臂般粗。大家搭起凳子,拿刀从那蛇的脖颈处把蛇皮剥下来,用一根直径近十公分竹竿穿起,准备晾干了拿到景洪县城去卖;再把蛇头剁下来,连同肚腹内脏一起扔掉,蛇肉拿到食堂用热水洗了个干净,用砍刀剁成数段,找连队老工人借了口大锅,架起柴火就炖了起来。只一小会儿,那蛇汤就开始冒出了热气,“嘿!好香!”等到炖熟了,“小四川”们倾巢而出,一人拿个吃饭的口缸,三一三十一,每人连肉带汤地分了一口缸,唏唏呼呼就是一顿鲜美的蛇肉汤锅下肚,舒舒服服地解了个馋,完了大家就只说了一句赞美的话:“蛇肉好吃!也好香!”只可惜了那蛇皮,由于大家都不会硝皮,结果因雨季的潮湿被腐烂了,过两天卷起带到景洪收购站,人家就给了个两包“春城”香烟的价格,回来大家吞云吐雾半天就消灭了。


这种打杀解馋的事例在我们十营有好几起,如十连曾在砍坝时打杀到了一只麂子,十三连打杀到了一条蟒蛇,都让这些连队全连饱餐了一顿美美的野味,谁让那时没有野生动物保护法呢?只有十二连的知青们胆大妄为,居然打杀了一头被困在山药坑里的老傣族的小牛,全连队知青们偷偷地趁夜吃了一顿嫩嫩的小牛肉。 

作者考入大学离开兵团前在连队的宝贵时光

三、杀吃

吃蛇肉尝到滋味后,“小四川”们就开了杀戒,过了不到一月,大家又感到“嘈得慌”了,我们几个大一点的“小四川”商量了一下,决定凑钱到曼达纠老傣族寨子去买条狗来打打“牙祭”。我们越过南岳河,一走到曼达纠,看见老傣族就问:“给有马卖?”老傣话叫狗不说狗,说马。就像说“辣椒”不叫“辣椒”,而说“辣逼”一样。我们买马也就是买狗的意思。?

一连问了好几家,终于有个老傣族回了话,愿意把他的一条大“马”十块钱卖给我们。我们付了钱,用绳子拖着那狗就回到了连队。可怜那狗,毫不知情的被主人出卖给我们,一到连队就被“小四川”们拴在篮球架上,一顿乱棍给打杀了。大家学着杀猪匠的样子,弄到食堂烧一大锅开水一烫,用砍刀放了血,刨掉毛,剖开膛,清理了内脏,剁成块,炖上一大锅狗肉汤锅。所有执勤连的“小四川”都聚集在一起,狠狠地饱餐了一顿狗肉汤锅。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那是条成年的公狗,粗大的狗鞭被我们几个大家伙给瓜分了吃了,结果当天晚上,一个个都喊下面硬得受不了,叫大家笑了好久。


也许是杀性难灭,没过多久,我到景洪去玩了两天回来,这些家伙们告诉我,他们又开荤了。原来那天晚上,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一只野猫,被几个家伙围住给打死了,当晚就炖来吃了。我说不是说猫肉是酸的不好吃吗?他们都笑了,说:“哪个说猫肉是酸的?你给老子没吃到才说是酸的。”我也搞不明白到底是真是假,反正,这些家伙背着我又吃了一顿猫肉肯定是真的了。


活的东西要吃,死了的也不浪费。那时我们知青一般在食堂打了饭都会蹲在宿舍门口吃,时常有些敞放的猪猡们会到知青门口捡剩饭吃,偶尔有的知青会有意用砖石砸那猪,期盼着猪被打死后有肉吃。有天连队的一条半大的猪病死了,也不知道是瘟病死的还是被知青们砸伤后死的。连队舍不得浪费,洗净净后就在食堂炒了一锅供大家吃。不是逢年过节有肉吃,这帮知青们高兴惨了,个个拿着口缸就到食堂去打肉吃。可能男知青中就只有我不吃这死猪肉,因为听老人说过,这病死的猪肉吃了可能会被病毒感染,还是别馋这口福,小心为妙的好。听说我不吃,“小四川”们高兴了,拿着我的口缸就把我那份打了回来,然后就是蜂拥而上一抢而空。边吃还边说:“楞个好吃你娃还不吃,你看我吃了得不得病!”我只能无语。

四、捕食

捕食,是一种有意识有目的去捕猎动物的行为。云南蛮荒森林里有麂子、马鹿、竹鼠、松鼠、野猫、角怪,也有蟒蛇、野猪、金钱豹和大象等凶猛动物。那时候虽然没有野生动物保护法限制,但要捕猎这些动物,得有专业的装备,高超的技巧,难度高,危险性也大。云南支边知青没有猎枪,也没有打猎经验,一般是没有条件也不敢到具有危险性的森林里去打猎的,他们所能干的,无非是去捕食一些没有危险性且无需高技巧的小猎物而已。

钓鱼。记忆中缘起于刚到执勤连时的一次偶然。这天我拿上脸盆来到水井边,本打算浇水洗澡,突然发现井水里居然有鱼在游动,见人来了似乎也不逃避。我试着用脸盆一舀了,嘿!运气!捞起来了一条,再一舀,又捞起来一条。其他的鱼也许发现危险,一下子沉入水底不见了。我扯了根野草把鱼一栓,洗完澡就拧了回去。回到茅草屋宿舍,喊来同伴的小四川,仔细观察这两条家乡不曾见过的鱼。只见这鱼色泽偏黄而有斑点,头大嘴大,身上滑腻腻的,似乎还有牙齿会咬人,不知道是什么鱼,但肥肥胖胖的,每条鱼足有近2两重。正兴奋着,先我们两年而来的昆明“伙子”看见了,告诉我们说这大头鱼叫做“姜拐”,可以吃的,而且味道极其鲜美。


嗨呀!好安逸!到执勤连一个多月了还没有吃过一回肉,今天终于可以开荤了!那时我们没有锅,两人就把鱼砸晕,削一根小树枝从嘴戳进鱼肚皮,到食堂用点盐在鱼身体上一抹,借着灶堂里的柴火就烧烤起来。不一会儿,鱼肉香味飘逸出来,我们取出鱼,拍拍上面的柴灰,放到嘴边就开嚼。哦!好香!味道还真不是一般的鲜美!


吃罢鱼后,我和同室的小四川说起,前两天在南岳河看到老傣族在河里用鱼篓捕鱼,是不是这南岳河里也有大头鱼?以后回家探亲一定弄点鱼钩鱼线或编个小鱼网来,捞点“姜拐”来解馋。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殊不知一下子激发了同屋几个昆明“伙子”的灵感。过了不几天,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两颗鱼钩和几尺鱼线,就地在茅屋宿舍后边砍了两根细细的老竹充作鱼竿,挖几条蚯蚓充作鱼饵,在茅屋后南岳河边的回水沱里就开钓起来。嘿!别说还真有戏。

这些大头鱼“姜拐”几百年来就没有见过什么叫鱼饵,饿虾虾的见着蚯蚓就吞,从下班到晚上天黑,竟叫他们钓上十几条来。几个“伙子”好开心,立马就拿出一口钢精锅,在茅屋内搭三块石头烧上火,丢上几条鱼就煮将起来。顿时,随着一股股热气腾升,鱼肉香味四溢开来,飘散在整个知青的茅屋里。“啥拧(人)在烧恩(鱼)呀,嘎香!”连茅屋隔壁尽头那边的女阿拉也叫唤了起来。


第二天是星期天,一大早就听见“伙子”们惊叫起来。我们爬出被窝一看,原来剩下没煮的鱼昨晚好好的养在面盆里,早上起来全都不见了。大家立即帮忙寻找,居然在茅屋内的角落里和茅屋外的草棵中,这一条条“姜拐”正拼命挣扎着双鳍,一摆一摆地在做胜利大逃亡。原来这“姜拐”竟能离水而不死,可以张嘴用肺来呼吸,其鳍犹如一双未曾进化出来的双脚,居然也能够扒拉着一摇一摆地爬行。看来,这“姜拐”大头鱼正处于从鱼类向两栖类进化的过程之中,应该是属于一种非常珍稀的野生鱼类物种,甚至可能还具备史前动物活化石的身份。可惜那时候的我们对生物进化毫无些许知识,更不懂得珍稀物种的保护,这些珍贵的可怜生物就被我们饥肠辘辘的胃给消灭了。


当我把这事讲说给十四连的朋友们听后,这帮家伙也来了兴趣,趁探亲回家时带来鱼钩鱼线网兜,开始学着四处钓鱼,先是在南岳河和连队后面自然形成的山塘里钓,后来觉得那里鱼少不过瘾,竟发展到一连鱼塘和十里外的曼飞龙大水库里去偷钓人家养的鱼。


搬团鱼。“南岳河里有团鱼!”这消息来自八连伐木班的小四川知青。起因是一天伐木下班,沿着南岳河一路淌水回连队,走着走着,有人突然觉得脚下的泥沙里踩着的一块“石头”似乎有些晃动,低头仔细一瞧,这“石头”上有一些花纹,颇有几分好看,以为是块奇石,就动了搬回去欣赏的念头,于是就沿着那“石头”的周边开挖。殊不知那“石头”又动了,“是活的!团鱼!”这帮家伙兴奋了,赶忙加紧挖下去,待看到团鱼周边的鱼鳍后,齐心合力将那团鱼搬了个底朝天。“乖乖!怕有个七八斤重哟!”几个家伙激动地砍来一些藤条,将那团鱼栓起,高高兴兴地提回连队,借来一口大锅,美美的炖了一锅“大补”的团鱼汤锅吃。

第二天,这消息在八连就传开了,于是乎,一大帮知青甚至老工人,都会在不上班的日子,拿上根粗铁丝或削尖的木棍,沿着南岳河的沙滩,四处乱戳。只要一感觉到下面有动静,就拿起锄头开挖。还别说,后来还真让他们挖到了几只团鱼。只是这南岳河在我们营的地界并不长,沙滩也不多,没多久,这团鱼就基本绝迹了。


捉青蛙抓黄鳝泥鳅。约在1974年左右,一帮性早熟的男女知青爱情有了结晶,一批知青二代出世了。那母乳需要催发,那嗷嗷待哺的婴儿也需要营养补充,仅靠家里寄来的油肉太有限,罐头也买不起多的,偷鸡偷油偷鱼风险太大,而且由于各连队防范意识加强,收获也十分有限。

某天晚上,听到外面的一片蛙叫声,突然激发了知青们的灵感,“那田里的青蛙、黄鳝泥鳅,不就是极好的营养品吗?”于是乎知青们就打起了老傣族水稻田里的主意。有段时期,在我们十四连,一到夜晚,知青们就会成群结队地提着手电筒,腰系一个笆篓或布袋,先是在田埂上捕捉青蛙。那青蛙也忒傻,只要电筒光一照射到它的眼睛,就会一动不动地发呆,知青们就立马抓住它装进笆篓布袋,然后被带回连队,剥皮去头去掉脏,被煮吃炒吃,营养了孕妇乳娘和幼婴。

后来,那一带的青蛙越捉越少,知青们又从田埂上下到了水田中,在淤泥里捉开了黄鳝泥鳅。那黄鳝泥鳅一身溜滑,不太好抓,有的知青就用竹片做成竹夹去夹,既快捷又可以不那么费力弯腰。只是这样一来,那老傣族的水稻田就倒了大霉,水田里到处是杂乱的脚印,水稻也被踩得东倒西歪的。老傣族不干了,这会影响水稻收成的呀!


终于在一天,一群老傣来到稻田,刚好看见几个知青正在稻田里忙活,气极之余提起腰刀猎枪就要上来抓知青。这几个知青见势不对,边向连队回跑边呼救。连队的一群知青听见呼救,立马提起砍刀棍棒冲将出来,和老傣们对打起来。那腰刀短,砍刀棍棒长,老傣族打不过,慌乱之中端起猎枪就开枪。枪声惊动了连长宁老倌,赶忙出来制止。那些老傣族是认识宁老倌的,知道他是连队的大官,不敢再动手,只能要求他把下田的知青交出来。这时,那帮下田的知青们早就逃之夭夭躲了起来。宁老倌护犊,脑筋也转得快,说我马上把连队的人都集合起来,你们来指认是谁。那些老傣族一来情急之中根本就没能看清人样,二来他们看知青就像我们看他们一样,根本就不可能分清谁是谁,只得悻悻地作罢。这事情算是被宁老倌平息了,只是那个天天喊“打kiss(打开水)”的炊事员阿拉“小爱”,被猎枪击中膝盖,一粒铁砂子没法取出来,从此就落下了残疾,走路不那么顺当了。 

云南生产建兵团的知青们

五、采食(一)

有天我回十四连去耍,看见老连队的“小四川”们男男女女都围坐在一起,说是在制作芭蕉芋粉。我很好奇,问了问他们怎么做??他们告诉我,先把芭蕉芋挖来洗净削皮,用一块铁皮钉上眼做成擦子,把芭蕉芋擦成浆,用水澄清晒干就成了粉,用途和城里的豆粉差不多。也可以把浆粉滤干捏成团,蒸熟后切成片晒干,作为“翘头(炒肉的辅助食材)”炒肉吃。还包了一包晒干的芭蕉芋片让我带回执勤连尝尝。 


回到连队,我立马就如法炮制的用芭蕉芋片炒了一碗腊肉吃,滋味确实不错。可惜我们执勤连种的芭蕉芋不多,知青不能随意采挖,自己制作显然没法运作。但也给了我一个启迪,开垦的荒地里有很多可以吃的东西,也可以弄来吃呀!我在十四连时不是就挖过山药,采过鸡枞菌和竹根菌吗? 

这心思一起,我们执勤连的“小四川”就开始动脑筋了。有时在山上劳动,偶尔会幸运地发现野生山药藤,一旦发现,我们就会轮流顺藤开挖,顺着斜坡挖上一个一两米深的大坑,有运气的话就会挖出一米来长的野生山药出来。那山药分雌雄两种,雌山药扁而粗短,入地较浅,比较好挖,一般挖地一米多一点就可以连根拔除;雄山药则相对圆而细长,一般入地都有两米左右深,如果没带剁铲,挖起来就比较吃力。野生山药拿回去煮着吃或炒肉吃,味道很不错还滋补,据说还有治疗胃病的功效,那时候我们没有少吃这东西。后来卫生所的小四川朋友告诉我们,说是山上有许多茯苓,也可以挖出来吃,只可惜我们不会识别,就错过了这个补人又美味的东西。 

一到雨季,山上的山珍就多了起来。竹根菌、鸡枞菌、竹笋、木耳都多发于这个时候。因此,每到山上劳动时,知青们就总会寻机四处转转,看看有没有意外的收获。那竹根菌一般生长在竹林根部,一长就是一大蓬,保管够十来号人吃的。那鸡枞菌则多生长在蚂蚁包旁,据说是蚂蚁把菌种搬到蚂蚁窝里储藏,等到雨季发出来,作为蚂蚁们食粮的。我们一旦发现竹根菌和鸡枞菌,就兴奋地采摘,用草帽或劳动穿的衣服包着抱回来,洗净后,加点猪油熬上一锅鲜菌汤吃。特别是那鸡枞菌,煮出来的汤白白的,其鲜美味道绝不亚于真正的鸡汤,吃起来是特别的过瘾。可惜这东西晾晒干后,味道就大减了,否则,还真可以带回重庆让亲人们尝尝。 

雨后的春笋,那就更多了。只要进入竹林,那是遍地都是,随处用脚一踢,掰两个竹笋,用砍刀剔除笋壳,带回家煮煮去一道水,切成片或丝,凉拌或炒炒就可以吃。这竹笋也很鲜美,但必须多加肉油混合着吃,否则吃多了会“嘈人”,弄得你清口水长流,痨肠寡肚的。由于油水有限,所以,一般知青们吃竹笋的时日不多。不过,如果做成笋干,烧肉炖汤吃味道也很不错。有两年我一到雨季的星期天,偶尔兴起就会带上一把砍刀,到山上去打竹笋,每次用竹篾穿上两串回来,取最嫩的二三十公分长的笋尖,在锅里煮熟后,切成二三指宽,用铁丝穿起晾晒干,每到探亲时就带上一大包回家乡当年货送人,很受亲人们欢迎。 


至于野生木耳,,一般长在特殊的腐木上,碰到的机缘较少,每每遇见,如获至宝般的带回连队,当场就炒吃了。热带雨林里其实还有很多菌类,我们甚至还发现过类似竹荪和灵芝的东东,可惜那时我们都没有识别其他山珍的知识,害怕食后中毒,就只好错过了。倒是连队那个叫“叛徒”的“阿拉”,不知道怎么就学会识别杜仲了,每次探亲前,都会砍上一些杜仲藤回来,敲打下藤皮后晒干,带回上海药店去卖钱,据他说,一次弄上个路费,那是轻轻容易的。 

六、采食(二)

西双版纳的野生植物种类繁多,那得用万数来计。可食用的也不少,据说,西双版纳共有300多种可以食用的野菜,但由于知青们识别能力有限,吃过的野菜并不多。

知青们吃过的野菜当首推革命菜,革命菜又叫野茼蒿,它以其丰富、水灵的外观,清香嫩滑的口感博得人们的喜爱。因当年海南王冯白驹将军统率的琼崖纵队能在五指山区坚持革命斗争23年红旗不倒,靠的就是这种野菜度过艰难岁月,故美其名曰“革命菜”。革命菜春、夏、秋三季皆有,摘其嫩茎叶、幼苗,炒食甜滑可口,味道极美。据说革命菜还可入药,其性味辛平,具有健脾消肿、清热解毒、行气、利尿等功效。最初知道革命菜,是因为九连有个漂亮的“小四川”女知青,刚到兵团时因为要做积极表现,组织了几个知青吃了一顿革命菜,以做“忆苦思甜”状,并因此而得到了营里领导的表扬赏识。虽然多数知青对其这种作态行为表示不肖,但也从此知道了革命菜是一种可以食用的野菜,故而有时连队没有菜时,也时时采而食之。

苦菜,学名叫山苦荬,又名小苦苣、活血草,多生长于荒地和田埂间,可食用,中国民间食用苦菜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亦常用做草药。每当雨季到来时,西双版纳的荒地和田埂间,往往会生长出一片绿油油的苦菜,连队食堂有时会采摘一些回来充作蔬菜下饭。知青们有时下班也会顺带一些嫩尖嫩叶回来,或凉拌、或炒肉、或做汤。不过,知青们用苦菜做汤吃的多,其汤初尝会略有点苦味,但清香可口,稍后即有回甜味。唯一不足的是该菜有点刮油,吃多了“嘈人”,所以那时缺少油水的知青们,一般也只能偶尔浅尝即止,不敢多吃。

云南的臭菜,学名羽叶金合欢,浑身长刺,既非树亦非藤更非草,植株的嫩芽、嫩叶、嫩梢都可食用,它营养非常丰富,据说蛋白质含量比黄豆还要高,是西双版纳等地最具特色的野生蔬菜。因其在采收食用部分时,可闻到一种特殊的臭味,所以俗名就叫臭菜。臭菜是老傣族最喜欢吃的野菜,傣族吃臭菜的做法有很多,臭菜煮番茄、臭菜煮苦笋、臭菜煎鸡蛋、臭菜煮鱼是最常见的烹调方式。因吃过臭菜以后,很长时间内口腔出气都会有一种臭味残留,知青们那时对臭菜多会敬而远之。记得那时节我们在景洪大街上,无论老傣族姑娘的穿着打扮多么现代时髦,只要从身边一过,知青们准能识别出她是老傣,靠的就是这种臭菜的特殊气味,当时我们把这种臭味称之为“傣味”。

除去这些下饭用的野菜外,知青们也偶尔在热带雨林里吃过一些野生的食物。比如在森林里口渴了,你可以在大竹子的下部砍个口子,吸食清香的竹节水,也可以砍断一根野芭蕉树,剥开啃食野芭蕉芯解渴。如果运气,偶尔还能遇到熟透了的野芭蕉,野芭蕉除了有籽之外,其香甜度远胜于种植的芭蕉和香蕉。此外,我们还吃过猴子们喜爱的野酸角、野三丫果和野芒果等野生水果。

七、采食(三)

连队后面的山林被我们砍光烧荒后,我们沿山脚种了一行木瓜树,在山坡上种了木薯和红薯。这些东西在西双版纳成活率很高,种下后几乎不用你去管,它就自然会生长成熟。最关键的是只有它们,才是知青们可以经常自由取食的东西。

木瓜又称“番木瓜”,是一种热带树生水果。笔直的树干,顶部伸展着少许枝叶,木瓜树长成后,枝叶下的树干上就会结出累累果实,好像一个个挂吊在树干上的巨型乳房。一株木瓜树往往可以结果十几个甚至数十个,并且可以连续结果若干年。自从有了木瓜树,那木瓜就成了执勤连“小四川”们改善伙食的主菜。连队菜地班的蔬菜不够吃,知青们不能私自采摘,但这木瓜却可以随便采摘。知青们一旦想做菜改善伙食了,就可以用竹竿捅两个尚未完全熟透的木瓜回来。这没熟透的木瓜略带一点甜味,吃法可以多样,削皮去籽后切成丝凉拌,切成片和肉爆炒,还可以切成块炖肉煮汤。当然,要是木瓜完全熟透了,那就不能做菜,而只能当水果吃了。熟透的木瓜香甜可口,而且甜得“酿人”,其香甜度绝不亚于蜚声中外的新疆哈密瓜。

木薯是一种亚热带最常见的根茎型薯类植物。这木薯很贱,在雨季到来时,只需砍上三十来公分长的一截枝干,在土里挖一个小坑,插进松土踩上一脚就可以成活自然生长。木薯可食用的部分是根茎,一般约有手臂般粗,紫皮白心,根茎的中央有一根不可食用的老根。木薯的根茎主要成分是淀粉,可生取磨浆沉淀晒干做淀粉用,也可煮熟后切片晒干用于炒吃。但木薯必须煮或烧烤熟透后方可食用,否则有毒。知青们最初都懒得加工粉或片,一般都是上山时挖上几节,扔到坑里或挖的橡胶穴里,再堆架上些干柴草放火烧烤,然后就去劳动,在劳动休息吃烟的时候,刨出来拍拍灰,剥开皮就啃食。这木薯吃多了有些腹胀,知青们不是很喜欢。

知青们最喜欢的还是红薯,西双版纳的红薯比内地的来得大个些,形状不太好看,但这东西烧烤出来香甜而富于营养,就是吃多了屁多。男知青们不忌讳,经常烧烤后拍拍灰,去掉皮,海着肚皮吃个舒服,弄得满嘴黑乎乎的还大喊痛快;女知青们则害怕当众放屁有失大家闺秀的优雅,虽然也很喜欢,但往往就只敢浅尝即止。

八、药食

执勤连的知青和营部卫生所关系都很不错,有段时期知青们还爱上了吃具有滋补功效的中成药品。记得第一次吃这些滋补药品还是卫生所的“小四川”卫生员给我们推荐的,什么安神补脑合剂、壮腰健肾丸、十全大补丸、九转黄精片……等等,不知道是不是那时兵团的现役军人做多了坏事身体亏了亟需进补还是怎么的,反正那时节一下子进了许多的滋补药品。我们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吃药不要钱,过几天就去开一次滋补药品来吃,一直到那药吃光没有货源了为止。你还别说,年轻人吃了这些滋补药品还真有效,我们的腰肌劳损病痛几乎绝迹了,什么神经衰弱失眠的也睡得着觉了,执勤连的知青们一个个身体好了,精力也旺盛了。 

二零二一年十月十九日定稿 

作者简介

杨宗祥,重庆老知青,上山下乡到原云南生产建设兵团一师一团十营武装连。现为西南大学退休副教授。

来源:一壁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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