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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知青内蒙古插队往事

北京知青内蒙插队往事
作者:王志渊

驾 驭

1968年11月,一批以北京一中男生和女十三中女生为主的知识青年,下乡插队落户到内蒙古丰镇县红砂坝人民公社。下车伊始,看到和北京完全不一样的生活环境,知识青年感到新鲜、兴奋、好奇。有的知青跑到马厩中,看到健硕的蒙古马,就进去拍马屁,马儿毫不客气,一阵狂踢,好几个知青都受了伤。


当地老乡冬天大都穿着光板的羊皮袄,有的板穿在外,有的毛穿在外,身上有浓浓的羊膻味。北京的孩子看到马都会喊“嘚驾喔吁”,而这里喊“得毬、哒哒哒、嘚嘚嘚”,停或安静点要喊长声“嘚”,舌头还要打卷。口令和气味都不对,还来拍马屁,难怪马烦了。

我到村里不久,队长让我当跟车的,内蒙古十大怪之一就是“前面拉车后面拽” ,跟车就是在下坡时在马车后边拽闸。这里的地形大部分是丘陵,上下坡度大,前面手闸根本闸不住,跟车的要眼明手快,弄不好就会滑坡。老跟车,马和骡子都和我熟了,我拍拍它们的脑袋,它们会眨眨眼、动动耳朵、喷喷鼻子,我有时就帮着车把式套辕,走平路时,车把式眯眯眼,就把鞭子给我,让我赶车。刚开始,驾辕的是匹母马,枣红色,毛发油亮,上坡时它昂着头浑身用力,招人疼爱。后来它怀孕了,生了匹小马。有一次我逗小马玩,它护犊子,上来就朝我前胸咬了一口,弄得我的衣服上满是青草渣。

知识青年大都十七八岁,好动又淘气,村里的各种牲畜都想驾驭。骑牲口是有学问的,这里有句俗语:“牛骑胯、马骑肩、骡子骑腰、驴骑腚”。骑牛时胯骨一上一下,那就叫骑牛似坐轿,跌下就放炮。还有句俗语:“骑着毛驴拄拐棍,好活一阵是一阵”。我们村里有头毛驴非常鬼,我一骑上它,它就飞快的跑向墙根,往墙上蹭,不把你蹭下来就不甘心。我村的大骡子非常壮实,个头比马大,有一次我骑着骡子下山坡,它越跑越快,突然就站住了,我一下从它头上掉到地上,它昂着头大叫,好像还在笑,我拉住它的缰绳,照它屁股上就是一拳,它一尥蹶子向我踢来,这时刮起一阵风,它的蹄子正好踢入我的衣兜,把我的衣兜给撕破了。我们村不到一百人,有一干余亩地,有的坡地离村较远,村里有十几匹骡马,我们上下工就骑马。蒙古马个头不太大,但四腿有劲,我们就站在一块石头上,一下蹿到马背上,那时骑马没有马鞍,马儿跑得飞快,马尾都飘平了,不一会屁股被铲得生疼,流血结痂,再流血结痂,直到长了厚厚一层茧子,才算安逸了。

我们知青点的房前没有院墙,正对着马车道,知青想让队里盖个院墙,岳队长不同意,他说:“有本事你们自己盖。”几个小伙子哪受这个激将啊,自己干。我到马棚里拉出大骡子 ,它很乖,它自己钻进套包,我上架板上马鞍,拉紧肚带,用鞭子杆一捅它屁股,就跟着我们上沙河拉石头去了。当我们拉着一车石头回村,村里老乡对我们啧啧赞赏。我们用石头垒地基,脱土坯,墙里墙外抹上莜麦秸泥,一人高的院墙让几个小伙子盖起来了。


驾驭驰骋是我人生中的一大乐事,常常在梦里想起和我们朝夕相处的枣红马,大骡子,知青岁月让我久久不能忘怀。

我们插队的村子只有一口井,五丈深,庄稼种后是没法浇水的,广种薄收,靠天吃饭。壮劳力一天10个工分,能值2角2分钱,一年下来,扣去全家的口粮钱,就剩不下什么了。村里家家养几头猪,养几十只鸡,平时茶盐酱醋日常用品就全靠抠鸡屁股去买了。每天天蒙蒙亮时,主人就打开鸡窝门打开院门,公鸡会飞上一面坡的屋顶雄纠纠气昂昂的一唱雄鸡天下白,母鸡会在院里院外自由自在的找东西吃,母鸡要下蛋了,自己飞到窗台上的草窝,下了蛋就咕咕哒的叫,主人会撒一把小米,母鸡会抖抖翅膀高兴的咕咕叫。 

知识青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都是十六七岁,是不安分的岁数。国良从家里带来一把汽枪,平时没事就出去打打鸟。有一天,隔壁邻居王永元老汉家里的一只鸡飞到知青的院墙上,国良跟先念说:“你能一枪把那只鸡打下来吗?”先念说:“那没问题。”先念瞄准后开了一枪,那只鸡刚掉到墙外,王永元拎着鸡就进了院门,正看到先念还拿着汽枪。“咋闹的,”老汉的胡子翘翘的。先念一看,赶紧陪不是,“打着玩,”“对不起。”赔了老汉二元钱,才了了事。 


有一天,国良去挖菜窑,拿了个土耙子,那耙子头尖尖的,刨土很耐用。他不小心,一耙子刨在脚上,血汩汩的冒出来,大家一看都慌了,先念赶紧拿出手帕,用绳子把伤口压上,连喜回屋找来消炎粉和紫药水。第二天,国良连脚带腿全肿了,感染了,没办法,只好用绳子把脚吊起来,正疼痛难忍之时,王永元老汉拿着一个碗进了院门,他给国良炖了一只鸡,那香喷喷的味道,感动得国良眼泪哗哗的流。  


那年月物价低呀,活鸡一斤才2毛4分钱,鸡蛋一斤6毛钱。我们那时都穿懒汉鞋,老乡就盯上我们的轮胎鞋底了,老乡自己做的布鞋底不耐磨,就用鸡蛋和我们换轮胎鞋底,一双轮胎鞋底能换一斤鸡蛋,连喜的一双高筒雨鞋换了老乡十斤鸡蛋。  

年底了,也没啥农活了,知青纷纷开始回北京了,带点什么土特产呢?我们村的知青瞄上了老乡的鸡,村里的鸡不够,我们就到各村转,每人买回十几只鸡,十来斤鸡蛋。那杀鸡的场面就大了,一刀一只,扔在地上,鸡飞狗叫,村里的老大娘路过,看着那满地乱蹦的鸡,说:“呀呀,可怜那孩子。”我们把褪好毛的鸡拿到院里,铺上点雪,放上鸡,盖上草,再用泥盖上,一晚上冻得杠杠的。这种土冰箱既能冰冻又不怕动物偷吃还接地气。等回家后,亲戚朋友一家一只鸡,那是人人都乐开了花。  


插队第一年,国家管口粮,发棉衣,知青不愁吃不愁穿。第二年,国家不管了,年底,每人分毛粮360斤,去了糠就剩280斤了。知青都是半大小子,正是能吃的时候,带着糠的糜子和上胡罗卜丝,做成糜窝窝,蒸熟后黑中透黄,二两一个,知青能吃7个。粮不够,咋办,早晚只能喝小米粥煮山药蛋。肉没有,平时不吃油,没有酱油,腌胡罗卜就是菜。两年后,知青个个混得比老乡惨,没爹管没媳妇疼,迷茫,沮丧,无奈。先念穿的裤子屁股上有两个洞,国良嫌呼呼的冷风直往衣服里灌,就在腰上系上一根草绳。吃不饱,肚里没油水,脸发灰眼发蓝,饿则思变。别的村的知青告诉我们,这里的鸡都特别的老实,你一吓它,它就 张开翅膀卧下来,揪住脖子别让它叫,往大衣里一挟,回家就炖了吃。 


我们偷没偷过老乡的鸡,不告诉你,反正我们村的鸡一只都没丢过。

炸 鱼

幼波是阳坡村的北京知青,高高的个子,白白净净的脸,戴着一副眼镜,和先念是朋友,经常到口子村来玩。那天正好是先念的生日,幼波笑眯眯的来到口子村,他跟先念说:“听说公社北边有一个小海子,里面有鱼,咱们炸鱼去吧。”“拿什么炸呀,”先念说。幼波从书包里掏出二个瓶子,原来他从采石队那弄来黄色炸药、雷管、导火索,装在两个酒瓶子里,用蜡给封上了。先念很是高兴,叫上国良、荣庆,“咱们几个一块去。”

海子在公社所在地的北边,湖不大,紧挨着铁道,湖边没有什么人,湖里也没有船,内蒙古人大概受喇嘛教的影响,认为鱼是圣洁之物,没有人打渔吃鱼。几个小伙子很久没见过湖了,脱掉衣服跳到水中,欢呼跳跃打水嬉闹。幼波掏出一个酒瓶子,荣庆说:“别动静太大了,让公社的人听到,等火车过来快呜笛时再扔。”等一列货车开过来,先念拿出洋火点着了导火索,幼波卯足了劲扔向湖中,几个人趴在湖边,一秒二秒……一分钟过去了,没有一点声响,“没炸,”荣庆说。国良说:“等等,再等等。”又过了两分钟,还是没响,幼波说:“肯定是导火索太长了,下水就灭了,这回看我的。”幼波拿出另一个酒瓶,用刀子把导火索切得只有一寸长。他叼着一根烟,把烟含到右嘴角,举着酒瓶,歪着脑袋去点导火索,“嗤”,着了,紧接着就扔到湖里。一秒二秒,又是无声无息。先念说:“完了,没戏。”“嘭”,湖中突然传来一声闷响,黄沙土翻出水面,一冲一丈高,一层一层的浪花卷起,过了几分钟,魚一条一条漂到水面,一片白光粼粼。国良最先跳进湖里,抓住鱼往岸上扔,鱼儿大多是震破了鱼鳔,扔到岸上仍是活蹦乱跳的,先念和荣庆赶紧往提包里装,足足装满两个大提包。

几个人提溜着提包,一路高歌来到附近的二夭沟知青点,和几个北京知青煮了一提包的鱼,那个新鲜呀,哥几个边吃边喝边侃大山,傍晚回到了口子村。


连喜说:“今天是先念的生日,咱们用点胡麻油,一人炸一条鱼吃,其他炖着吃。”大家有日子没见过油腥了,荣庆拿出一瓶酒,炸鱼就酒,哥几个美美的大吃一顿。


十八岁真是初生之犊不怕虎的年龄,一寸长的导火索,点着了,抛早了,抛晚了,如果……现在想一想,真是后怕。

赛 虎

小时候,看过一本长篇小说《林海雪原》,对猎人姜青山的那条叫赛虎的狗印象颇深。赛虎长得虎头虎脑,跟着主人英勇杀敌,这只可爱的狗让当年无数少年为之心动。


1968年11月十名十七八岁的知识青年下乡插队来到口子村。不久,村西头李富家的狗生下一窝小狗,其中有一只脸上有圈虎须,萌萌的,深受知青喜爱。知青把这只小狗要来,起名叫赛虎。

插队第一年,国家给知青发放口粮,知青的饭食终究比老乡好。小赛虎一天天长大,个头比当地狗要大三分之一 ,毛色黝黑发亮,两眼炯炯有神,大概是个头太大了,精力旺盛,再加上养育它的男知青个个不安份,经常惹事生非,赛虎也被调教成到处惹祸的灰鬼。村里村外都知道其凶悍,它曾咬着村里老乡的猪的耳朵,用尾巴赶着猪满村转,它曾咬死过村里十几只小羊,好几次咬伤过村前大沙河中过路的行人,害得知青多次赔礼道歉。


一男知青的姐姐从北京托人带来两只安哥拉兔,长长的毛洁白无瑕,知青每天挖野菜喂它。有一天,两只兔子被咬死了,村里老乡说是赛虎咬死的。男知青火冒三丈,拿起放羊的皮鞭,抽在地上啪啪的山响,赛虎撒鸭子就跑,吓得一晚上没回村。第二天,知青的气消了,看到在远远的山坡上赛虎正低着头,臊眉搭眼的往村里看,知青冲它招手 ,叫它回家。赛虎飞奔下坡,扑到知青身上,知青抱着它的头,原谅了它。


知青男女合灶,有一天,男知青在场面上干活,看到女知青点炊烟袅袅,风中传来一股股炸油饼的味道。下工吃饭,堂屋地上男知青的饭桌上只有莜面饸饹和腌胡罗卜丝,女知青在里屋炕上的饭桌边又说又笑。男知青气从胸中升,往女知青的炕上扔了一块莜面,赛虎“嗖”的蹿上炕,吓得女知青从窗户中跳到屋外,男知青哈哈大笑。


还有一回,女知青从男知青的门前过,男知青一拍赛虎,赛虎一蹿,吓得女知青跑到路过的羊群里。现在想一想,真是年少不更事。

赛虎在村里也有它柔情的一面儿。它从来没咬过村里的人,说北京话的外村人它也从来不咬,大人们见到它喊“赛虎握握手”,它会用左右脚跟人握手,它会和村里的小孩一起玩耍,围着小孩跳跃打滚。知青在屋前聊天,它会凑过来躺下,任由知青为它梳理毛发,知青掰开它的嘴,数它的牙齿 ,它会眯着眼睛微微的笑。它有极强的听觉和嗅觉,有时在村里它会突然支楞起耳朵,头左顾右盼,鼻子喷喷作响,猛的蹿起飞奔到五里外的火车站,迎接刚下火车回村的知识青年。有一段时间它谈恋爱了,和村里一条小母狗漫山岗的追逐嬉耍,后来它当了爹。


1969年3月中国进行了珍宝岛自卫反击战,中蒙边界进入战备状态,年底,口子村也驻了军。驻军在村东的坡上开了几个窑洞,里面放有军事物资,每天都有战士站岗,晚上换岗时,人影晃来晃去,全村的狗都要狂吠一通。有一次,赛虎挣断了索链,猛追换岗的战士,又扑又咬。过后有一天,知青到大队开会后归来,一路上小雨绵绵,到家后看到赛虎混身是血,躺在门前。村里的老乡说:“有三个当兵的,拿着上了刺刀的枪,到知青点刺杀赛虎”。头天,知青为了不让赛虎咬解放军战士,特意用大道钉固定了铁链。赛虎被索链束缚,面对三个士兵,无法全力反抗,左扑右躲,头上被刺了一刀,鲜血遮住了它的双眼。赛虎拼命撕咬,鼻子,嘴,脖子,前胸,肚子又挨了几刀,全身鲜血淋淋,躺倒在地。知青们大声喊着“赛虎,赛虎”,突然,赛虎的一条腿动了一下,它还活着。知青拿来紫药水,消炎粉,云南白药在它的伤口上塗抹 ,拿萄萄糖水一滴一滴的喂它,赛虎突然从眼中流出一串泪水,睁开了眼睛。它要活,它不忍带着满身的鲜血离开朝夕相处的知识青年。


知青愤怒之极,一起去找驻军拼命,要求交出凶手。驻军一看五六个小伙子红了眼,又是北京知青,赶紧打电话上报。驻军团长立即赶来,说他也是北京人,从战备,反修,保家卫国等等讲了一通大道理,把三个战士臭骂了一通,为事前没沟通道歉并派人送来一些白面粉和蔬菜。


赛虎在知青们细心的照料下奇迹般的康复了,又活了一次的赛虎变得更加凶猛,虽然它声带被刺坏已叫不出声了,但只要它见到穿军装的人,不管白天黑天,就发疯似的扑咬。


后果不说了。几十年了,赛虎一直深深的活在口子村知青们的心中。

作者简介

王志渊曾用名王先念,北京一中1967年初中毕业,1968年11月到内蒙古丰镇县红砂坝口子村插队,后回京在中国环境出版社从事编辑工作。曾任出版部主任,编辑校对中心主任,2011年退休。

文章由作者提供本号发布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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