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爱已成往事，一名69届内蒙兵团知青的回忆

作者：杨金喜
原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三师二十三团三连
(战备连)

引 子

2021年3月16日她住进了天津胸科医院内科一区306窒重症病房。病情的状况药不是万能的，专科主任推荐新型的微创手术是唯一最好的治疗方案。昂贵的手术费让我们惊住了，而且是完全自费。对于工薪底层真是力不所及，但生命是宝贵的没有重来。情在于真；亲朋战友伸出了援手。血浓于水；她的侄女为了延长姑姑的寿命承诺并己给解决了后顾之忧。在人生最无奈的十字路口就像在沙漠里遇见了清泉，使家人感动着使所有人感动着。由于术前检查不适合…不得已放弃了。夜袭来却无法入睡，过往的人或事不断地在脑子里出现，线条清晰，声音清澈。于是我走出病房，坐在过道的椅子上思考着该和自己说点什么了。夜很静病房里传出阵阵鼾声，带着我的思绪断断续续在静夜里飘散。当在脑海里呈现出最后一段文字的时候，已经听到有人在洗漱室中发出的声响了。不知起个啥题目好，搜肠刮肚里忽然跳出了几个字叫“当爱已成往事”，这是当年李宗盛和林忆莲的精典之作，我觉得甚是契合我的想法，这种爱不仅仅是针对一个人，或是生命中所有过往的人和事，这才是爱的坦荡爱的担当，所谓敬天爱人。

其实人生之路没有一帆风顺的，更罔谈十全十美，不过是人们祈求天降祥福，亨通四海的愿望罢了。因此人们通常把自己光鲜亮丽的一面展示在大庭广众之下，而光鲜亮丽的背后却隐藏着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或感天动地，或拍案惊奇，或艰辛痛楚，或如诉如泣，孰是孰非冷暖自知。

我出生于1952年，十七岁时我迈出学校的大门，开始走向未知的社会，就是从那一刻起，我开始咀嚼着生活的千滋百味，开始丈量生命的山高水远，风萧萧云遥遥，五十二年我遍尝苦辣咸酸，学会了如何以五味之寡调得百味之香；五十二年我尽使嬉笑怒骂，懂得了生活的十字路街头当何去何从。五十二年的春华秋实，使我获得了开创家业的艰辛卓越和子孙绕膝的心满意足。

我特别感恩与知心爱人苦难时的坚守，对美好的追求和齐心㔹力的打拼，任凭岁月的无情雕蚀，不惧天地人鬼的形色诱惑，始终朝向胜利的目标抵力前行。有过无数次跨过沟坎时的欢欣鼓舞，有过无数次迎接幸福的得意忘形，有过愁肠百结的夜不能寐，也有过冷灶凉锅的一地鸡毛。但我俩还是一路的互相扶持，风雨同舟，我们被生活感动着，被自己感动着，我们不懂诗的语言，却散发出诗的魂魄。        

2021年4月23日，噩耗降临，不该来的还是来了，爱我的那个人走了，遗憾的是我们曾经相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但我们没能信守诺言，她独自一个人姗姗离去了，我走遍坊间，不见伊人，追寻川岳，不闻其声。四十八年汩汩奔流的亲亲热血凝固在了暮春，一个苍凉的早晨，四十八年不离不弃的无疆大爱成为遥远的传奇。

一、雁北飞

1970年4月末的一天上午，随着蒸汽机车发出的刺耳的汽笛声，周围的人群开始了一阵阵的噪动，似乎受到了传染人们有些慌乱，嘈杂中传来嘤嘤的唏嘘声，泪珠儿掛在姑娘们稚嫩的脸上，行囊儿压在小伙子宽厚的肩头。北去列车的窗口交织着两代人的依依不舍，中国铁路的时刻表上跳动着1200公里的梦牵魂绕。一列吞云吐雾的绿皮专车，滿载着年轻的六九届高小学生从天津出发了，汽笛长鸣，青春豪迈，辽阔的内蒙古大地啊我来了！

历经干山万水便在黄河南岸与库不齐大沙漠的边缘隶属伊克昭盟一个叫阳朝戈旦村旁的营地落下脚来，这便是开始了屯垦戍边、亦兵亦农的使命。来自祖国各地的兄弟姐妹们在兵团连队相识相知相守相望，军事化的集体的生活将使我们必须成为永恒的战友。经过准部队化的千锤百炼，我们发扬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战天斗地克服了重重困难这才是青年人实现伟大的唯一目标，我们已经逐步地适应了当地的生活，大家一致的初心就是扎根边疆，建设边疆，保卫边彊。唯一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面对瞬间万变的世界和动荡不定的生活，我们无怨无悔，百折不挠。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年龄的增长，我们都长大了，青春的荷尔蒙象初升的朝阳喷薄欲出，活力四射。有人向自己仰慕之人频频示好，送吃的用的，朝夕相处演绎着骑士与公主的浪漫故事，有人奋笔传书把难于启齿的甜言蜜语一股脑地搬上纸面。有人高谈阔论，将誓言说的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有人惶恐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有人立竿见影很快抱得美人归。当然也有人劳燕分飞各自东西，而我则属于前者。由于我团六连地理位置环境不利于农业的发展，团部决定把我们连合二而一。合连的举动着实给我带来了决定一生的好运，合连后一次偶然的机会在战友徐怀强大哥的介绍下，我和六连同样来自天津的战友李崇枝相识了。李小我几个月，性格腼腆，长相清丽，眉宇间透着几分稳重和自信，说话时语速略显迟疑。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互帮互助"，我们便生发了好感，我发现她和我对问题的看法有惊人的相似，我仰慕的在她的眼里就是大神般的存在，而她谟拜的在我的心中就是天花板级的高贵。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找对了吧！

1976年我们携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没有红毯，没有鮮花，有的是亲人的祝福和战友们的欢呼雀跃。一年后我的“小情人”来到这个世界，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无比的幸福快乐，一下子世界就靓丽光鲜了，我们升级到了为人父母的高度，我们共同挑起了家的担子，我们有了重于泰山的责任感，再苦再累都一笑而过，再冏再难也心甘情愿，家的感觉真好。

好景不长的新政策来了，兵团归地方管理了，军队编制的三师二十三团的战备连变成了伊克昭盟巴拉亥农场五分场。枪支弹药不知何时运走了，现役军人干部带着家眷抢先逃离了“阵地”，抛下我们不管了。体制缩水了，地位下降了，区区一个连沦落到了散兵游勇般的小杆子帮，沒有谁在乎你的存在，更没有人关注你的死活，或许我们是天生的背运受到的伤害和不公平太多了，人们早都麻木了茫然了，贫贱人百事哀，谁会在意多一波或少一波的糗事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们做好了长时间在困境里生存下来的准备。

不久传来一个惊天消息，回城的政策放开了，红头文件明确指出凡持有县级以上医疗机构的病历诊断证明书，原兵团知青均能申请办理病退回城事宜。老天有眼啊，老祖保祐，春雷一声震天地，来了素人杨金喜。有了家庭的我爭先跃跃欲试。我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做为父亲必须让孩子和她的母亲走出荒凉，走出贫瘠，回到钢筋水泥林立的大都市！我奋力投入其中，如逃往彼岸的落水者匍匐着挣扎着。在原我团二连卫生员天津战友唐占英的引领下找关糸往返于巴盟医院认识了曹庭格大夫，她答应为妻子开病历等证明，四处奔波到杭锦旗有关部门盖章跑关系崔发涵，不但耗尽了我的精力，更是耗尽了家中仅有的一点点积蓄，情急之下变“卖”了家里最值钱的宝贝—东风牌手表。

天知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感谢上苍，几经周折如愿所尝，妻子非常非常幸运带着八个多月的女儿踏上了第一批返回天津的列车。临行时妻子抱着女儿探出车窗大手摆动着小手眼含热泪喊着说:保重早日等你回来。这一嘶喊在我耳中又萦绕一载有余。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飘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生活是团麻扯不断理还乱，生活是壶酒五味杂酿人自醉。

二、好日子

无论什么时代两地生活都不是人们期待的，牛郎织女的故事被后人说成是凄美的，这种美却带有寒意的。两地生活给我们经济上带了困境，我妻子十五岁没了母亲，父亲又有病，唯一的姐姐则在外地工作，哥哥们都各自成家，娘家沒有了指望。我家姊妹七个，我排行老六，父亲在我去兵团后不久就去世了，母亲没工作靠儿女们接济的生活费维持生计，弟弟还未成家。在最困难时期是我姐姐给予了母亲人力物力的大大帮助，这让我们很是感动，母亲决定和她们一起生活。我在农场工资38元，每月准时给家寄回25元，我自已有点手艺帮老乡干点活够吃够用了。街道办事处为了解决回城知青生活问题，统一分配几个人到河西医院劳动(打工)母亲和姐姐给看孩子。开始妻子是做清洁工，其实她那瘦弱的身体很难胜任这份工作，不留死角的活儿是累了点仍然坚持干，主要是离家近中午可以回去吃饭给孩子喂奶。我的同窗我团十连战友孙正平看她每天下班拖着疲惫的身体匆匆回家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主动找到医院后勤分管领导讲明来由为她索求换一个工作。善者仁心也，调她去了医院的幼儿园工作，工作相比起来轻松且适合她的意愿，战友情谊的惺惺相惜至今还是难以忘怀。日子还算过得去，只是少了一个大男人，家就少了一点温度。

1978年末中央政府对知青工作有了新的批示，彻底拉开了知青大返城的序幕。转年我也回到了天津，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家人身边，一家人终于团圆了。为了养家我不怕吃苦找掙钱多的地方去打工，先后去香皂厂干过搬运工，自行车厂干过装配工，房管站干过木工。市政府又对解决知青回城就业有了新政策，妻子顶替岳父去运输厂当了装卸工人，女儿也一同进了场里的幼儿园。大舅哥托人把我也招进了运输厂成为了一名货运司机。兵团的情结，兵团的精神已经深深的融入了我的血脉，我很能干以勤勤恳恳的工作态度，积极进取，努力打拼，多次被评为厂里的先进工作者并加入了党织组。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舒心的小日子在我们共同的努力下，经营的风声水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到了1986年的时候，黑白电视机换成了日本原装进口的彩色电视机，当时最流行的松下录放影像机，松下双卡录音机等时兴的物件样样都有。日子好的同时，我们沒有忘记感恩我们的母亲和家人。妻子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坚持每月多给母亲一些赡养费，因弟弟还没结婚，当时我们夫妻给的钱是哥们给的两倍之多。到了后来老旧平房改造，我们带上母亲合家四口住进了宽敞明亮的楼房。

三、不低头

改革的大潮奔涌而至，当时我所在运输厂的干部职工及退人员总共1475人，由于市场竞争造成的压力，加之管理上出现的疏漏，导至经营连续亏损。各产能部门开始公开招标。

1988年初我率先承包了几辆五十铃大翻斗车，自荐当起了队长，在相关领导的积极支持和相关政策的有力扶持下摸爬滚打，在全体队员卯足力气，月月创收，可谓是共济共赢名利双收。第二年场党委又决定在原有已承包出去的三个车队的基础上，为了把优化下来剩余的“另类”司机们组织起来专门组建了汽车四队(绰号:棱子队)为场增加运输力量及经济效益添砖添瓦。指定聘任我为队长，我用特有的管理“艺术” 在核心人员及队员们的努力下，众人同心，齐利断金，顺利地完成各项任务指标，我没有辜负组织的信任，我们用实际行动展示出强大的能量。然而好景不长，个体运输户如雨后春笋，迅速崛起了一大批私营业主，不但干扰了原有的运行体制，甚至挤垮了天津交通局仅有的两大运输公司。在职人员纷纷下岗，工龄买断，薪酬买断，居家待业的风头甚嚣尘上欲演欲烈。

1994年我签了停薪留职的一纸协议，为了生存我只得寻找自谋职业的生路，和妻子商量置买了一辆大发出租车，从此加入了轰轰烈烈“的士”大军，肩负着文明窗口的使命，迎接着冉冉升起的晨星，面对风雨人生，送出微笑温情。在她不辞辛劳的协同下，春秋冬夏一脚踏板越过了九个年头。直到2004年受朋友之邀随市政监理公司去新疆干了两年，回津后又在天津电信公司打了几年短工，依旧是不肯放弃每一次挑战，依旧是不愿向困难低头。兵团精神的信念会伴随我的一生。

四、寻梦园

兵团的峥嵘岁月蕴含着我们这一代人独特的人生价值观，始终凝结着战友们至高无尚的友谊。网络的兴起在空中架起了联络感情的桥梁，各地的战友闲暇时每天在微信群里见面互动吐露心声。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高，对战友们的思念愈发深重，过往云烟不断地在脑海中飘散，勾画出一幅幅鲜明的画图，其中的故事令人回味无穷。

我是一个性格外向的人，善于交往乐于助人，我的爱人虽性格内向，却不乏善良和热忱的秉性，自从回城后在人生的大半辈子里从不间断与战友们的信息传递。2015年搬进了大一点的新居，在改善了居住条件的同时，没有忘记同甘共苦的战友情缘，我们决定把新家建成兵团战友们相聚相守的亲情驿站，并请中国书协的赵建国老师挥毫书写了"战友之家”的匾额，悬掛在客厅的中央，就此开启了回望兵团的新时代。在天津战友们的大力支持下，全国各地的战友们给予了极大的关怀和极高的评价，成功地组织了多次战友大小聚会，每当战友们纷至沓来的时候，整个房间里回荡着经久不衰的欢歌笑语。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时间到了2021年的阳春四月，冬去春来，万物复苏，天蓝了，草绿了。当我们开始规划着如何渡过温暖的春天的时候，那个知我爱我懂我的人，那个与我并肩行进，步履坚定的人，那个贫贱不移背运不馁的坚强之人，那个陪我穿过荆棘跨越险滩不言退缩之人，你怎么就掉队了呢？近日还在我的陪同下参加了她的同窗战友贺喜聚会的五个昼夜后竟然沒留下只言片语，却突然离我而去。我四处张望，高声呼唤，你在那里？风鹤唳人无语。她也许是倦了想在路边小憩；也许是累了欲卧花间宿眠，我知道你累了，你是真的累了，戍边七年的负重前行，十四年与病魔无畏的抗爭，四十八年的满怀憧憬这一刻你全部放下了。

念天地悠悠，我独怆然。一如跌下了万丈深渊，四际苍茫，暗无天日…… 亲爱的战友们来了，北京的战友来了，各地的战友们不约而同的发来了慰藉，故交亲朋也来了，街坊近邻也来了，一句句体贴的问候，一声声暖心的安慰，掌心里递过信任，眼神里传来坚定，冥冥中挨过了暮年，三百六十五个月上冬窗，三百六十五次日照花台，三百六十五天在生命长河里不过沧海一粟，我却走的遥遥无期，走的踉踉跄跄，走过了悲伤，却走不过思念。

感谢伴随我一生的人，感谢我遇见的每一个你。吾虽步入古稀之年，但生活中的几多不确定，让我重新定义未来的日子，我将独立自主，勇于面对一切，我依然珍重战友，眷顾亲人，依然将你将你们放在心中。爱已成往事，但我依然容易被往事打动，因为我还有记忆的梦……

后  记

大半生的经历使我深切地懂得老伴儿是我一生的财富，失去才愈发显得珍贵。我的起居饮食，四时冷暖都由她细心照料，她从不指望我做家物活，在她的宠爱下柴米油盐酱醋茶也不用我管，她包容了我的一切好与不好，相濡以沫，爱乌及屋，她的不辞而别使我心如刀割，万劫不复…

我从零开始学做生话的所需技能，打理日常的点点滴滴，此刻我从繁复冗杂的人事物流中明白了做家物不应是女人的专利。唯愿战友们在有生之年多为老伴儿承担家务，夫妻间多一些帮扶，亲朋好友间多一点换位思考，不报怨，常感恩，少遗憾！

感谢伴随我一生的人，感谢我遇见的每一个你。当我们已坐古稀望耄耋的时候，好好的把握当下吧，不贪图苟且之欲，不奢求无望之欢。祝兵团战友们都幸福安康！

2022年4月16日

来源：兵团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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