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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医霸”——北大荒知青往事回忆

乡村“医霸”作者:王立平

那是下乡第三年的冬天。


临晨,天刚蒙蒙亮,我就被人推醒了。昨晚值夜班,迷迷糊糊的刚睡着,梦还没开始做呢,谁这么讨厌?

本文作者

还没等我发作,人家比我还厉害:你小子还不快起来,猪圈的猪让狼吃了!


我一下就醒了:都吃啦?


一只还少啊?赶快,就在去场院的路上,连长在那儿开现场会。


一只大猪,真正的大肥猪,躺在通向场院的路上。


考虑到我们连只有年节和农忙时才可以吃到肉的基本事实,就知道我是多么罪大恶极。


考虑到我们连只有年节和农忙时才可以吃到肉的基本事实,就知道我是多么雪中送炭。虽然是只死猪,但是估计我们马上就可以吃到肉了。


难以置信,这地方离我们知青住的大宿舍一百米都不到。猪的肉基本还在身上,全尸,狼没吃,也没拖走。估计猪太大了,拖不动,说是猪的血让狼吸光了。

狼真是聪明的动物。情景回放应当是这样的:狼找到猪圈,在它的威逼下,猪们已经不会叫了。狼选好目标,嘴叼着猪耳朵,大尾巴赶着猪屁股,一路就往山里去了。大概天快亮了,猪又太大,不好控制。再傻的猪走到这儿也会明白过来的,生死关头啊!于是狼只好选择立即行动。


我到的时候,已经有一大圈人了。老连长黑着脸站在那儿,一句话没有。瞪着我俩人(昨晚是我和柯勤值夜班,他也是北京知青,比我大,老三届的),那眼神,气愤、失望、无奈、沮丧,真是五味杂陈。


我俩低头垂胸,一付倒霉样子。心里一边感叹运气不好,一边把张大夫祖宗八辈骂了个遍。


前天晚上连里的医生张大夫自杀了,“自绝于党和人民”。为这阶级斗争新动向,连里很隆重的找了几个“可靠”的人值夜班,以防万一。没想到人没出事,猪出事了!


说起这张大夫,叫他医生真是高抬他了,充其量只能算是个卫生员。

在我们连队,张大夫可算是一霸,感觉基本没人敢管他,天马行空、为所欲为。去他那里,进房门,左手大屋是医务室,正面小屋就是他宿舍。说难听点,睁眼儿就算是上班了。


张大夫人到中年,似乎单身,好像是没成家,要不他怎么一人住这儿呢?这年岁没成家有点可疑。他有个相好的,在旁边连队,这么大年龄光相好不结婚,还是有点可疑。后来听说他有家室,在老家。


这张大夫的来历我一直没搞清楚,别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感觉他当过兵,在部队里估计是个卫生员,也有人说他是正经八百的军医,要不他今天怎么会正装其事的当医生?你们没见过张大夫,这家伙个儿挺高,筋筋道道的,身板挺好。很难想象,这么精壮的人怎么会去当卫生兵?


张大夫面相不好。脸上有几道横肉,还透着浅浅的血丝。实在话,浅浅的血丝不是天生的,应该是北大荒的“烟泡”(北大荒特有的大风雪)和多年嗜酒的痕迹。


其实你细琢磨他的长相,各部分都挺好,应当是个挺顺眼的人。可到了他那张脸上凑到一起,偏偏就有一股凶相,让你无端想起狼来。


张大夫文化不高,我看不会超过小学文化。说话霸道,吹吹呼呼,嘴大的很,啥都明白,据说团医院的医生他也不放在眼里。医胆也大的很,无知无畏吗!


他吹过打枪。短枪,长枪多没劲,要打就打驳壳枪。边说边搭一个反弓箭步架子,后腿弓,前腿蹦,亮相!拿枪的手,不是真枪,我们连队都没枪,是用手掌比划出个枪来。手从小腿开始,自下而上,眼随枪走,嘴里跟着“啪”!挺像那么回事儿的,问题是我从没见过短枪自下而上瞄准的,你当匕首呐儿?

那年月,曾经有过一阵针灸热潮。正规军里下来了军医,手把手的传授针灸技术。连里办起了短训班,各班都得出人,兄弟我也位列其中,也算是混入了卫生界外围。不过我非常害怕扎针,那股麻劲实在不是滋味,我宁肯打一针。


作为连里的医学权威,张大夫自然不会屈尊和我等同班同学。他是无师自通,并且出神入化,居然修炼出了“透视穴位”的特异功能,敢隔着棉衣棉裤给人扎针。


每每想到当年这些事儿,我都感到不可思议。今天,医学技术比那时高出不知多少,可各种医疗纠纷仍不断见于媒体。而当年张大夫独步连队这么多年,居然没治死一个人。你说是应当知青感谢老天有眼,还是应当张大夫感谢老天有眼。


人没治死,瞎治跑不了。在斗争张大夫的大会上,哈尔滨女知青侯玉哭诉,她去找张大夫看牙,张大夫看后决定拔掉。


在今天的医学院校,牙科是区别于医疗专业独立成为一个系的。即便是全科大夫,也是没有拔牙义务的。他张大夫区区一个卫生员敢拔牙?果然是无知无畏。


也许是他眼神不济?定位不准?反正最终的结果是侯玉那颗坏牙还在,旁边的好牙让张大夫给拔了。


虽然是在严肃的批斗大会上,听到这大伙儿还是忍不住哄堂大笑。


侯玉后来嫁给了我们连的帅小伙,天津知青司号员保新。我们常去天津聚会,每每还提起这事,侯玉总是一脸苦笑的再给我们控诉一遍。


张大夫霸道,骂人是经常的,对我们这些知青也不客气。他手下还有一个卫生员,是个北京女知青,而且还是我们连的团支部书记,也让他治的服服帖帖。我弄不清连队上层的权力架构,但感觉团支部书记在连队的话语权应当是很强大的,怎么就整不过一个小小的所谓医生?


以后工作时间长了,慢慢就理解了。很多单位都有少数类似的滚刀肉,凭籍自己一些资历啊、技术啊、手中别人的把柄啊、甚至仅仅凭着“浑”,就让你拿他没办法。领导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出大事就行。张大夫估计是凭资历,那岁数,又当过兵,也许是“跨过江”?看他那霸道样,光是一个“十万转业官兵”的资历不至于吧?


张大夫霸道是霸道,那也是分人的,连里知青中的“反革命”(我们对连里淘气知青的统称,直到今天我们在一块儿也是这称呼)他也怵。最终他与“反革命”们建立了一个动态平衡,关系都混得不错。你们不给我找碴儿,我给你们开病假条、病号饭条,互利互惠、和平共处。


张大夫最不能让人容忍的是这家伙禽兽不如,据说利用手中的权力欺负女知青。死有余辜。


他为何自杀?说不清楚。那是冬天,冬天就会来工作组,开各种各样的会,学各种各样的习。那年不知怎的就盯上他了,原因我记不起来,估计他的霸道得罪了不少人,平时把团机关下来的工作组也不当回事,今天就要收拾收拾你。

那几天晚上开会就是一个目的,揭发批判张大夫,侯玉的那颗牙就是在大会上控诉出来的。本来他就不得人心,人们平时给他面子不过是慑于他是“医生”,有求于他。今天是墙倒众人推,群策群力,把个平时趾高气扬的张大夫整了个七荤八素。


那天并没有人揭发他欺负女知青的事,这事儿到底有没有也说不清楚,其它的问题也罪不至死。大概是平时耀武扬威惯了,突然落到这种地步,想不开?没脸见人,死了算了?如果真是这样,他倒也算是有血性。


当天晚上回到屋里,一不做、二不休,他喝上“1059”(一种剧毒农药)了。工作组的宿舍就在他隔壁,隔墙都听见他在那儿闹腾,过去一看,咽气了。

着人恨的是你死就死呗,别拉上别人呀。他在屋里炖了一大锅肉,基本没吃,把剩下的1059倒进去了。


那时的人头脑还是比较简单,没经验。是啊,搁谁谁都没经验,就连工作组也没那么高的警惕性。那年头还是缺肉啊!连里的老职工——仓库保管员老李就把这锅肉端回去了。要不是真缺肉谁能吃这肉啊?


幸亏老李没多吃,要不真麻烦了。我们去团部医院看老李,一把年纪的老李躺在病床上羞愧难当,哭了:丢人啊,丢人啊…说个不停。


当时也有人警惕,但是不敢说。谁?连里的农业技术员大陈。大陈是八一农大毕业的“原装知识分子”。那个年代在那个地方大学生绝对是凤毛麟角,文革后听说大陈被调到团里去了,总农艺师、场长。


老李吃肉中毒的事出来后,大陈悄悄的和我们讲,他那些天都没有用连里那口井的水,就是怕张大夫狗急跳墙把农药投井里去。


我说那你干吗不和连里讲,万一真有毒药……


大陈说我敢讲吗?万一张大夫没往井投毒药,我一个臭老九,这不扰乱军心吗?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事后想想,真悬!这一连几百号人加上成天把阶级斗争挂在嘴边的工作组那几把刷子拴一块儿,再加上张大夫,都不如人家技术员大陈一个人。


知识就是力量啊!

 后 记

今天(6月19日)收到一个消息,当年下乡的兵团连队农业技术员老陈于2022年5月25日因病去世了。


老陈是八一农大毕业的老大学生,也是当年连里唯一的大学生(还有四个哈军工的右派不算,那是打入“另类”的)。因为当时的形势,我们在连里的时候他一直低调做人,不言不语、稳稳当当。改革开放后重用知识分子,听说他被调到团(场)里,直至做到总农艺师、农场场长。


老陈被重用这个消息在我听来一点也不意外,他就是一个内秀于心的人。谁都认为他有本事,谁又都没有见过他露这本事。那时的“臭老九”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在兵团四年,和老陈交往很少。一个大学生和一个小学生能有什么交集?但每个人对他都有印象,仰视。


想起有一篇兵团回忆说到了陈技术员,馈赠读者算是一个纪念。

简历

王立平,北京知青,1969年下乡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1973年推荐上学离开北大荒。先后工作于大庆油田、航天科技集团等单位,高级工程师。2013年于北京退休。

文章由作者提供本公众号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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