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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金三角——中国知青血洒异乡

长篇纪实文学《守望金三角》是作者自传性作品。作者石磊是云南少数民族土司后人,他通过作品记叙了自己5岁时来到省城昆明,经历了从幼儿园到高中的学生时代,以及十年浩劫文化革命情况,直至上山下乡到农村,最后在“解放全人类”的感召下,投身到缅甸武装斗争中,见证了缅共发展衰亡过程,最后成为极少数留在异国山乡的中国知青一员。本节选载了他在缅北生活的一段。

守望金三角
(长篇纪实文学节选)

作者:石磊

中国知青血洒异乡

南下腊戌失利后,部队被迫撤出勐基坝子而上山,1971年7月,在勐红深山经过短暂的休整,一些部队留在勐牙搞大生产,一些部队到前线进行游击活动,我们4047营被分到勐基一线。部队驻老安寨,那一带有几寨汉人寨,还有一条南东河小街,我营3个连轮流下山到勐基周边活动,7月份是9连前出孟基打游击。

昆五中知青方勇原名方志龙(德宏州芒市原土司方克光之子)已是该连事务长,当时还患感冒,照理他是事务长,又生病,是不该去勐基打游击的。但因当时部队会埋雷的人少,所以连部只好令他带病去勐基打游击。方勇二话不说,留下手枪,拿了同志们的一支冲锋枪就和小分队摸下勐基。小分队一行9人,鱼贯进入勐基坝,午夜时突然枪声四起,不妙,遭敌人伏击了!当时方勇带第一小组在前,立即卧倒用冲锋枪扫射,并回头大声叫:“同志们,我掩护你们,快撤!”在方勇的掩护下,其余同志顺利撤出,班长赵伟(沧源佤族)小腿还挨了一枪,所幸没有打着骨头,所以还坚持撤回防区。但方勇已陷入敌人包围,无法撤出,只听到“轰隆”一声,年轻的方勇当时只有十九岁,为掩护战友而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其后我连再次派出小分队下勐基活动,我也是小分队成员之一,下到勐基坝后,摸进一个寨子,所幸没有敌人。寨中有几户汉族人家,我向他们仔细了解前次9连失利的情况,才知道方勇是中敌伏击后,掩护同志们撤退,打完最后一发子弹,夜黑敌人也不敢摸上来,方勇已负重伤,无法行走,只好怀抱冲锋枪,拉响手榴弹,人与枪同亡了。傣族人民的优秀儿子——方勇,为“(中国知青)裤脚兵”谱写了一篇悲壮的颂歌。消息传来,悲痛欲绝,从小一起长大,曾在滇池湖畔拉着手风琴一起高歌的方勇啊!你激情的歌声还在耳边回荡,如今离我而去,惜哉!悲哉!


亲爱的战友啊!再也看不到你亲切的笑脸,听不到你宏亮的声音,战友啊战友,你安息吧!

挥汗如雨征战急,

血溅禅邦尽悲情。

泪洒怒江送英灵,

魂归故里祭豪杰。

方勇牺牲后,东北军区在邦洛寨为方勇开了追悼会,4047营和友邻部队303特务营参加追悼会,军区副参谋长尹鹏代表军区作了讲话。会后,营里安排车炬和我到芒市慰问方妈妈,我们凑了些钱,加上营里给的抚恤费,买了一块罗马表,和方勇的遗物一起送给她老人家。方妈妈看到遗物悲痛欲绝,我和车炬尽量安慰说:“虽然方勇牺牲了,现在我俩都是你的儿子。”后来方妈妈搬到昆明民委居住,我每次回昆明都要到省民委看望她老人家。方妈妈有文化,丈夫方克光是芒市土司,1953年初在昆明病故,我母亲是艺专生,父亲又在台湾,两个单身母亲年龄都差不多,同病相怜,是很好的朋友,我们两家相处得很好。

知青兵的婚姻

1975年,为了巩固根据地,军区加强了地方工作,前线部队战斗也相对少了一些,对一些年纪大的老兵干部给予一些时间去解决个人问题。


等俄距邦桑约30公里,从邦桑出去就开始爬山,一直要爬6、7个小时才到等俄。等俄海拔1700米左右,隔着南卡江,和云南孟连县公信边寨遥遥相望。


张友群,云南临沧知青,1970年10月加入缅共人民军4047部队,4047部队和平解放邦桑后,八连驻守邦桑、九连驻守嘎累、七连驻守永定。


张友群和车炬在七连,永定、等俄都是七连的工作区域。1974年张友群已是七连的排指导员,近水楼台先得月,在做群众工作时期张友群认识了等俄姑娘小香并相爱了,1974年在等俄结婚。从等俄街子到等俄佤族大寨前有一片树林,是等俄佤族寨的蛇林,即寨子供山神的树林。当地的风俗,树林里的树不能砍,就是枯死了,也不能拿回家当柴烧,如果谁犯了此规纪,会被山神惩罚。张友群安家等俄后,说人民军来了要破除迷信,他就带着寨子的一群小孩,去蛇林砍柴,他本人砍了一担柴回来,小美(76年我娶她为妻)也跟了去捡了一背干柴背回家。说也奇怪,不过两天她家的一头老母猪就被豹子叼走了,被我未来的岳父骂了一顿,这是我婚后,小美亲口讲给的。不久张友群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的。1975年张友群已提升为13连连长,八旅攻占勐养时,为了配合八旅军事行动,我营13连由张友群连长带队去攻打勐养与勐卡中间的弄丘阵地,不幸阵亡。

车炬以前在等俄做群众工作,就看中了等俄少女张凤英。1976年初车炬请媒人去说亲,他的未来岳父岳母满心喜欢,一口就答应了这门亲事。当时物资贫乏,当人民军的都是供给制,没有多少资金来筹办婚事,如果两人都是当兵的,向政治处申请批准了,发给一点结婚费,请单位旅部领导朋友简单吃一餐饭,以茅草屋为洞房,就完成了终身大事。如果是娶到老百姓富裕一点的,要办两天客事,整个寨的人都是客人,也是相帮,大家热热闹闹过两天快乐的日子。


经过短时间准备,车炬的婚事于1976年9月在等俄街举办,一个星期前就到等俄做准备,齐心协力帮车炬办婚事。小凤英家在等俄街算是大户人家,所以喜事办了三天,晚上还跳“阿叔赛”(澜沧一带民间集体舞),通宵达旦尽情欢乐。

安家在等俄

在4047部队几十个“(中国知青)裤脚兵”中,我已经30岁,是年龄最大的一个。营里、旅里领导和战友们都很关心我这个“王老五”的个人问题。以前到贺岛、邦康问了两个姑娘都没有成。此次到等俄办车炬的喜事,因以前我也不时到等俄,看到等俄有不少美女,我就有备而来。


上去时,听说我可能问等俄王文书的大闺女小美,李成武副旅长还担心说:“那个姑娘资格好(果敢话:长得好看之意),怕问不着吧?的确小美当时“二八”年华,身高170公分,山上气候好,皮肤红里透白,和她的女伴小胖、小四三个姑娘被誉为等俄“三朵花”,在那一带小有名气。到等俄除了帮车炬准备外,平常就找机会做外围工作,小美家要晒谷子,我就主动去帮晒、抬。她用脚椿春米时,就赶紧跑去和她一齐踩,虽然不合节奏,但山上的姑娘怕羞也不好意思跑开。为她们兄弟姊妹照相,给未来老岳父老岳母留下好印象。


车炬婚事办落脚后,车矩、张明生,刘怡忠等好友就帮出谋划策趁热打铁,请车炬的新媳妇凤英去帮提亲。小风英向小美的双亲说明来意,未来岳父岳母看我为人循规蹈矩,又私下打听到我是澜沧石家土司后代,而未来岳母也是孟连土司侄女。民国时期,孟连、澜沧本同属一个县,两家老人就有往来,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上辈们外逃,流落缅甸,他们之间也有往来。石家土司在中缅边境一带名气不小,所以岳母认为是“门当户对”,满心喜欢。


但小美一百个不答应,确实她当时才是“王家有女初成长”,刚从小姑娘长成豆蔻少女就要嫁人了,所以坚决不同意。岳母又哄又吓她还是不点头,甚至产生轻生念头,偷了家中一团生鸦片,准备了此一生。幸亏岳母及时发现拿走鸦片,才没有造成终身遗憾。岳母甚至说:“如果不答应,就拿着你的衣服出这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没有养你这个女儿,你也没有我这个妈了”。小美当时年幼无知,想到不要这个家我去哪里?在家人和小凤英等好友劝说下,小美才百般无奈地答应了婚事,并说既然要嫁就赶快办。此也正合我部队的意见,因我营即将西渡萨尔温江开辟新区。


马上要办喜事了,1976年时值文革后期,家母是土司太太,充军到镇沅县农村劳动改造,莫说帮几十元钱,连自己吃饭都成问题。幸好二姐、二姐夫大学毕业,分到包头工作领工资,把平时节约下的钱汇给150元以解燃眉之急。旅部、营部补贴给了三千文缅币(约合人民币百十元),十崩(百多斤)大米。当时要订亲,什么大礼不说,订婚戒指是不可少的,我们这些穷兵连吃包烟都成问题,哪有钱来买戒指?急中生智,只好借小风英的结婚戒指来充门面了,这种偷梁换柱的方法,也只有我等裤脚兵想得出来。


小美是12月初答应的,我和张明生、刘怡中就到等俄准备办喜事。当时小美年幼思想不稳定,她就去到车矩家跟小风英说:“她要退婚。”小凤英就吓她说:“他们是老兵,人家都上(山)来啰你又反悔,老兵打你我可不管!”经小风英劝说,小美最终还是同意了。


经过20多天的准备,1976年12月26日,在等俄街又办起“裤脚兵”的第三台喜事。山寨办喜事也要进洞房。以前看小说、电影,新人进洞房是新郎牵着新娘缓缓步入洞房,两人坐在床边,新郎轻轻摘开新娘的遮羞布,在烛光中端详新娘。而这里进洞房,别有一番来头,刚进入洞房时我还在蒙里懂弄(昆明土话:糊里糊涂之意),小美的女友们一窝蜂地把小美推朝前坐在床头,而把我挤在她后边坐下,也不知什么时候洞房桌上放了一杯酒,说时迟那时快,小美喝了一大口酒就朝我脸上喷,喷得我一头雾水,她的女友们大笑而去。事后我才知道,当地风俗,新婚进洞房时谁抢得头位,并用酒喷了后位的脸,不管是新郎,还是新娘,抢到头位,就要当家中的老大了,晚!反应迟钝的我,再一次被山姑算计了。


婚后,蜜月还未过完,1977年元月17日,由4045、4047、502三个营组成的683旅就从邦桑出发,准备西渡萨尔温江开辟新区了。走时,只留下办婚礼时收到的礼金5块老盾,上级补助的大米20崩,没有留下一个随行人员,让年仅“二八”的小美独自一人挑起生活的重担了。

回顾历史

四十年弹指一挥间,我已从血气方刚的青年变成白发苍苍的老者,至今仍在群峰绵绵的掸邦高原生息。而为数不少的中国知青,忠骨葬异乡。李自如墓地在从邦康去等俄的山峦,背靠佤邦大山,面向东方,长年默默地看着祖国大地;唐全中、吴生发、肖老大,吴刚华则葬在萨尔温江畔的高山之顶与白云相伴;方勇、赵军明等则葬在萨尔温江之西,他们的坟地可能已成一片树林……

生为中国人,

死为中华魂;

至今思故友,

魂飞盼东归。


四十年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是一瞬间,但对一个人来说是漫长的岁月。想当年十余个人坚守在滚弄后山只有黑夜寒风相伴,掸邦中部密林中竹笋、酸峰蜜就是我们的口粮,雨夜宿营,一块小雨布一半垫在地上一半盖在上面,整个身子缩成一团,就像8、9个月的胎儿卷缩在妈妈的子宫中一样,第二天起来全身湿透,也不知是雨水,还是自身的汗水。马卧山防御战只听到枪声、炮声,曼相攻坚战听到火箭炮一响,战士们飞身跃入阵地的情境还历历在目,昔年奋战的阿佤山,刀耕火种的原始生产比比皆是,妖艳的罂栗花漫山遍野,而今的阿佤山橡胶林一山连接一山,高山的茶地在白云中或隐或现,如今你想看一看罂栗花的芳容只可以在照片中了。一条条公路把小城镇、新农村像珍珠项链一样镶在佤邦的山川,佤邦人民为建设美好的家园正迈步向前。

具往矣,烽火迷漫的战斗岁月!


俱往矣,青春年华!


有人问我,当年你们不计得失,出身入死,四十年把你一生中最有生命力的时光洒在异域是否值得?我将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追求的是做人的尊严,人生的平等与自由。中国第一位农民起义领袖陈胜在2千年前就说:帝王将相宁有种乎?这话实际就道出:人类最普遍的真理是众生平等、追求自由。佤邦鲍有祥主席曾说过:我们这一代做了三件大事,一是结束了缅甸共产党在佤邦的统治,二是打垮了昆沙集团,三是佤邦完全、彻底禁种了罂栗。在缅甸近代,由一些弱小的民族来完成这三件大事是要载入缅甸史册的。


2010年4月底,我从171军区调回邦康,任职佤邦对外关系部副部长,为增进佤邦与友邻国家各兄弟组织,各界朋友的往来而尽自己的余热,现在为了让这一成果巩固发展,至今还有一些老知青守望在金三角。


虽然今后的道路并不全是阳光、还有坎坷、还有曲折,现在我可以说:四十年挥戈异域、峥嵘岁月、今生无憾。

作者简介

石磊,原名石安定,男,拉祜族。1947年11月出生于云南澜沧“莫乃贤官”拉祜族土司世家。1952年全家由解放军护送到昆明。1965年高中毕业于昆明第一中学。1969年2月上山下乡到德宏州盈江县田城公社拜零队。1970年7月出境参加缅共人民军4047部队,从战士一直做到旅后勤处处长。撰文时任佤邦对外关系部副部长。

中国知青石磊在缅共部队里时留影

来源:一壁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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