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的地方——一位知青老人回忆人生片断

2009暮春时节年我们乘坐的小车开到离场很近处，就有检查站在那说要进行例行检查。我心里想现在眼前展现的这块草湖绿洲，不正是我们当年积极参加原始荒野开垦造田，挖渠平地产生的劳动成果，还要检查我们？但马上又想到了什么……哦，一定是驻地石油部门在根据相关保护条例在执行例行检查，怕有人随身旅行行李中帶有易燃易爆破物品，这不是针对我们的。刚才还有些不愉快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通过检查站后，向着场部方向小车继续在这条沙漠公路上减速慢行，望着窗外不断闪现而过的风景，内心浮动着许多鲜活的画面，让人不由自主地陷入回忆之中——

首先想起农三队的队长刘廷远。他是中印自卫反击战的战斗英雄，三十多岁因为过度劳累得了胃溃疡。后来因胃穿孔，送往库车县医院，由于路不好走，多次陷车，后来死在半路上，车只有往回开。四周哭声一片，他的妻子更是哭得昏过去。刘队长和刘嫂是四川人，女儿小清才三岁半，刘队长三十多岁。刘嫂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不吃，不喝，也不睡觉。只觉得晴天霹雳，天崩地塌，本来她平时就话不多，这下人都变傻了，当时文革时期，祖国山河一片红。毛主席視察大江南北，周围的人就一句一句叫刘嫂接连背诵有关主席的报道。她也年没什么文化，家中出了这事，都不能让她休息片刻，看她落座车上连坐都坐不住。……从旁我欲言又止，心里在想：就不能让人歇歇安静一下，她亲人走了永远无法再见，永远阴阳相隔，这种悲痛欲绝，心在流血的痛苦发生在她身上此时比谁都要更加倍的痛。……我望着刘嫂难过而又木讷的表情，猜想她内心也许正在想许多不能说出的话：……老刘啊你快坐起来吧，看看我和小清，你怎能忍心丢下我们母女不管呢？……此后不久她真是祸不单行，据她讲老刘总是托梦给她，说他想小清，要把小清带走。当时大家一起来安慰刘嫂，觉得是她太过思念丈夫的缘故。不料痛心的事当真地发生了，一天队里在麦场放电影，大家抽老张家柴火底下的木墩坐，柴火堆被掏空了，第二天小清和别的小朋友走在下面，一个木墩子滚下来，正好砸在小请头上，孩子被当场砸死。

人生往往总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老天总是让苦命的人承受太多人生不能承受生命之重。一段时间里队里只好安排了女队长，好友陪伴在刘嫂身边，照顾她的生活。后来我外出进修就没有机会见到她，也不知道她是否回四川去了。

还有我们农四队的吴队长，因阑尾炎穿孔，需要转到库车县医院治疗。那时从队里往返县城每天只有一班车，大漠戈壁的路程又远，出发时车少人多担架放在车上两边都站着人，车一开人们站不稳有人突然跌倒在吴队长身体上，他术后刀口是刚缝上的，压在刀口上一般人怎么受得了！她的老伴在边上哭喊着，你们大家让一让啊，她是你们队长啊！……但是车上空间狭小人群又拥挤不堪，她的呼喊声根本照顾不到现场客观局面，大家想响应也没办法错开身体向一边去。她一看这样不行，便动员大伙另借来粗的羊毛绳拉在车厢板四周，叫乘车的人抓紧羊毛绳稳住身子以防跌在吴队长身上，将从招待所借来的两床棉被护在担架边，这样才把昊队长顺利送到库车医院。

农四队敏华的孩子就没这么幸运，小朋友五个月患肺炎较重，医生说要转到库车医院。可是乘车的人特别多，无法挤上车。没办法只有用苦肉计，在车门外他忽地扬起手打了妻子二个耳光，说这么没有用，连车子都挤不上，孩子快没命了……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围观之际，他乘机爬上汽车再把妻儿接上来，就这样终于上了车，当车一路颠簸开到半路，孩孑就开始出现生命垂危的症状，面色发青慢慢停止了呼吸。任由这对痛失爱子的父母抢天哭地喊叫，一条可愛的小生命就这样死在了还来不急送去医院抢救治疗的半路上！

我们医务所刘所长的大儿子从小身体不好，听说是肾功能不好，他没到学校上过学，可能是身体吃不消吧。他长的园园的脸，目清眉秀相貌英俊，他背有点躬。腿走路慢轻度罗圈腿，说话轻声细语，很可爱。山河可能有十五岁了，一天他到我家来玩，说他要跟我的丈夫去水苇子打鱼。我说我的小宝贝，你是金不換的，你要吃鱼我们负责送给你。你崔哥打鱼如去是六至七点回家，你到我这里来，如果今天打到七条给你四条，打到九条给你五条，并且大的给你。只要你不去水苇孑，我就谢天谢地，你的身体到水苇子打鱼是吃不消的。因他爸跟我公公一起部队复员，又一起到库车种羊场的，俩家人关系处的很不一般。每次看他从我们住处用小筐挎上肩头或在身背后拖着鱼回家，我们很高兴，看他忙碌的样子觉得蛮有趣的。如果有时鱼打的多我们就送到他家，反正靠得近。这样过了几年，后来我出去进修了，回来听说(山河)死了，也是因为肾功能衰竭送往医院，车行半路上就停止了心跳呼吸。

我们多么盼望有一条坚实而不陷车的路啊！可是如今实现了，但他们却永远定格在了我生命的记忆里。

走进场里，走到我们居住的基建队，见到了邻居淑华，太高兴了！她家里有近二百亩地的棉田，院里停着卡车汽车，小型棉花采摘机，看情景她家境属于非常富裕了。我笑着对她讲，你们现在成了地主了。当时棉花出口多，国内需求也大，谁开的地属谁，只需上交少量的承包费用。他们有人从老家请民工来开荒，很快就大肆在戈壁滩上开出来几千亩棉田，上面领导看了之后立即叫停要保持戈壁滩的原始生态。记得淑华开头刚结婚，一次说我家的鸡吃了她家的玉米，就把鸡头夹在翅膀中压在下面，把鸡弄死了。后来我给她不少帮助，她自己说韶华你人真好，我把你家鸡弄死太对不起了。我问她孩子都好吗？她告诉我二个孩孑都大学毕业工作了，我说太好了，你多不容易啊！我没想到会碰上她，临别时，我把手上戴的水晶手链送给了她，还说就当做个纪念吧。她说要请我吃饭，我说还要去农四队，就这样匆匆地与她告别了。

转身来到小饭店，一看老板是素花。同行人中他们点了草湖特色的菜，并去外面买了半只羔羊回来请店里帮忙加工，羊羔的品牌还叫"草湖人参”。素花忙着没认出是我，我也试图回避不让她认出我，为什么呢？因为她有一个女儿跟我女儿同一天出生的——她自从有了儿子后，一直想要有个女儿，不料后来她女儿因患麻疹伴肺炎早早地夭折了。自此后她一想自己的女儿就到我女儿的幼儿园去，抱一抱，親一親我的女儿，还给我女儿带去饼干糖果，看了叫人心疼。后来她又生一个孩子，正好是我给她接生的，孩孑的哭声洪亮，当时我没作声告诉她生的是男是女，她就说你不用讲我也知道是个儿子。此刻我最怕她认出我又勾起她的伤心，几十年过去了，她是不是在心头还会想念那个大眼睛漂亮的女儿？现在她店里的生意很好，四下忙着招呼客人，我就更不便打扰她忙碌着的身影，心里默默地祝愿她一生顺遂。

我的邻居当中还有一位让我牵肠挂肚的朋友一一熊天素。她是四川人，和李场长的大儿子结了婚。她身材矮小，五官秀丽为人很客气。她很求上进是年轻的共产党员，但她的丈夫小李比较懒又不会干家务活。天素怀孕了，也不知道好好照顾。平时日常家中只能靠小李一个人工资维持生活，连孕妇最起码的营养都无法保证。——李场长第一个老婆是维族人，就是小李的生母，后来找了后妈对他们从不关心，不过问，更不会经济上有点帮助。天素因缺钙常腿抽筋。我见了就买钙片送给她，我俩家靠在一起，只隔一道红柳枝做成的离笆墙。我常给她一些鸡蛋和肉，我养了三十多个鸡，家里存了二大筐鸡蛋。那一年她生了个儿子，长的胖胖的很可爱，比我女儿大三个月。那天正好是我女儿满月，淮备到到她爷爷奶奶那边去。我忽然闻到一种呛鼻的烟，弄不清楚是什么味道。便问女儿爸爸在房间里面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燃烧？他看了一圈说没有什么，就抱着女儿到那边去了。我突然听到一种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赶紧戴上围巾跑到天素家，一看孩子的后脑勺已烧成黑色，一只耳朵的软骨烧的发红。我赶紧叫人骑车到医院通知医生们先不要下班，有李家小孩头部被烧伤，叫大伙准备好抢救工作。我一边叫一位年轻人快速将小孩送到医院，一边在第一时间赶到事发现场时就用水把小孩耳廓上的火灭了。那人抱着小孩快速地奔跑，天素还手上拿树枝抽打那人，快点，快点啊！天素是急疯了，我赶紧拉着她的手，人家是帮我们的，不能打人家。

恰巧这个时候天素的丈夫出差不在家。说来事也凑巧，就在这事情发生的三四天前，正值下雪天很冷，我听到小孩哭的次数较多，就叫我老伴过去看看。过问下是不是她家小孩生病了？顺便再看下她家中柴火还够不够烧，吃的食物缺不缺？……万万没想到才过几天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故！事过经年，我脑海中还时时浮现着最初赶到现场本不愿在此复诉的画面——只见灶台内没有燃烧的火苗，仅剩一个红柳根仍在冒烟，再看孩孑睡觉的木板燃烧了一块，正好位于小孩的头下面。没有大火怎会把孩子后脑勺烧黑？我掀开木板，看到很多块白色的方形的盐巴，数一数正好九块，我下意识这不正是半个月前老張家丢失的么？——原来老张家到戈壁滩拉盐土化成盐水，再将盐水放在大锅里熬成白色的盐巴，最后将盐巴放到方木格里晒干。可是，老張家全家忙了几天熬成的盐巴，不知怎么就被人在夜里给偷了九大块，一块也没给留下。有些日子老張站在家门外气的咬牙狠狠地咒骂道：谁偷了盐巴回家烧他的儿子——给人骂灵验了，倒霉伤心的是天素啊！这辈子竟找了个这档子男人……这次我回来没有见到天素，听说他们调到拜城去了，也不知道她后来过的怎么样了？

住到天素隔壁的刘丽民就蛮好，她老公公是木匠老婆婆人老实，很勤快整天为家里家外操心。可是她老公公脾气不好，有时当着大家的面吐老婆滿脸唾沫。可孩子们对妈妈很尊重，知道心疼老妈，張老大对刘丽明很好第一胎是女儿，全家都喜欢，張木匠对儿媳倒是不错没发过脾气，找个普通人家，日子反而比找场长的儿子好得多。

小车再往前走就到了库车种羊场的场部，我们在两旁笔直挺拔小盆粗的穿天杨里穿行，能感受到沿途绿色的树叶在风中沙沙摆动的声音，它们充滿了生命的活力，成了沙漠里一道道最靓丽的风景。我们调回南京后，听说有人偷偷砍了几十株穿天杨回家盖房子，想来很是可惜了。这些树木它们是跟我们一起成长的呀！莫湖的维族老乡他们的工作主要是从事畜牧生产和部分从事农业，这一部分人对种植果树林木等重视程度相比在观念上与单独从事农业的老乡要落后点。

库车种羊场出产一种羔羊，羔皮很美丽称为”黑色的珍珠"在全世界都享有盛誉，每年为国家可換取很多外汇。羔皮的花纹有杯形卷、卧蚕卷、波状卷等，一般在羔羊出生第三天就被宰杀加工。当年柬埔寨西哈努克亲王夫妇穿过的羔皮大衣的就是我们种羊场送的羔羊皮缝制的。

小车继续拐弯就是去往我们农四队方向，我心里很激动，我第一眼看到一丛高大的红柳倍感亲切。哪怕在印尼雅加达看到对面房顶上开滿各种颜色的三角花，可我心里还是觉得我们新疆的红柳花也是异样的美丽，这也是我对第二故乡的一种偏爱。红柳自然有她的一种特质的美，粉红色的绒绒的花，紫红色发亮的树枝丫，树叶像松柏的叶片一样翠绿翠绿的。红柳根颜色有白色的、粉仁色的，还有鲜红色的，它深埋于地下庞大的根系要大于地面上枝叶生长劈开的面积。它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观音柳”，入药可治疗风湿病。遥想当年我们开荒挖红柳，整天累的腰都直不起来，那有心思去欣赏美景。更没想到现在花卉市场已有红柳制作的盆景，红柳枝条又成了羊肉串上的木签。

红柳是可以和胡杨媲美的。胡杨树的特点大家不一定知道。如胡杨树的每一片树叶形状大小都是不一样的，絕对找不到二片一模一样可以重迭在一起的树叶。还有胡杨树的树皮砍一刀会流出红色的液体，晾干了就成了白色的碱面样的粉末，化开可以用来洗衣服，做馍馍时可以当苏打用，那时我们食堂做馍馍就用胡杨树树皮分解的白色粉末化水来发面。

所有能够在沙漠戈壁滩生长的植物都有其独特保护叶面蒸发水份的特殊性能。沙枣的叶面正反面都附有细微的银色鳞屑，沙枣的枝干也是紫红色的，沙枣的果实是褚红色的，果实生长成熟时大的有大拇指头大，小的如小手指头大，大的待采收后可以做为干果招待客人。沙枣还可以治疗腹泻，有不错的药用价值。

甘草在羊场生长得很普遍，有的地方遍地都是。叶面正反是透明的如胶水般粘上薄薄的一层，又好似雾化上去的。村头只要有沙枣开花，小黄花会散发出浓烈的幽香顺风能传播到很远的地方。甘草花是紫兰色的小花，散发的是清沁的药香。还有一种罗布麻的花开时最耀眼夺目，优美壮观，发出的清香夹带着西瓜的香甜气味，使人闻到即想起西瓜的滋味。别着急收割完了小麦、西瓜，哈蜜瓜就逐渐成熟了，可供大家好好地吃几月了。罗布麻的花是粉红色倒金钟状，绝对的漂亮——现在觉得可惜了如此美景，但当年确实大家下班累的路都走不动了，也没见谁有心思摘几枝罗布麻回去闻香。在我们这里甘草是止咳化疾药，有人专门练成甘草膏卖给医药公司。罗布麻是很好的降压药，也是制成药的原料。戈壁滩的宝贝真不少，全疆各地的中草药很多，而且质量好。

我们这里的芦苇每片叶的中间有一排波状的牙印，传闻唐僧取经路过库车县曾在这里就地取节苇解渴时由此留有牙齿的咬痕。传说终归是传说，反正我不是大相信，不过再仔细看看发现真的每片叶子上分布的形状都那么与牙印何其相似，也就在心里半信半疑了。后来我想这里的芦苇是不是不长在水边，也许生长的过程太费周折，可能叶子长出一半叶鞘太硬出不来，只得等时间有点露水让叶鞘软一些全叶才长出。

农四队的大凹地，有一百多亩。这片低于四周的土地有一米多地势落差，南面有原始森林，有测量河，丰收渠和塔里木河的支流流经此地不远处。这块土地土质呈黑色有点黏性，沙质比别的地块少。这种土地特别适合种植西瓜、哈蜜瓜。每年地里结出丰硕的果实都让我们全队吃不完，还可以送给别队同学和朋友。早熟的瓜，称面瓜，到时间不摘就会有酒味，要赶紧吃掉或晒成瓜干保存。另一种长的大偏长型，瓜肉有桔红色绿色，还有黄绿色的，这种瓜俗称冬瓜，可以储存到冬天吃。记得有一年哈蜜瓜太多，叫库车县友情单位来拉，一卡车才值伍元钱。瓜地的瓜种的好与我们的种瓜能手分不开，他们从早到晚在瓜地顺藤、拔草、浇水灌溉。每个人赤脚下田，干活时都特别细心，生怕踩坏了瓜藤。夏天蚊子特别多，他们得忍住蚊虫肆意地对身体部位的叮咬，那个年代当天干不完的活要继续干完才能下班。特别是王泽林师傅干事认真负责不怕吃苦，有一年他种了一个大西瓜，每天把西瓜下面的土挖一点，逐渐隐没在地坑内生长的西瓜根本没有人知道。等到了西瓜熟了拿出来有个小桌子般大，有三十四人聚在一起共吃一个大西瓜，只可惜当时我们没有照像机，留下这珍贵的影像。

讲一下我们喝的水。大凹塘里的水又供人吃又洗衣服，如渠道里没水就要挖井。测量河流下來的水，里面漂着羊粪等垃圾，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在集体食堂有时吃凉面，锅里下熟的面就直接捞起放在这样的河水中进行降温处理。到四干亩种菜只有一个小水坑，舀完水喝了，才看到水里有癞蛤蟆在蹦哒。挖英雅大渠时，大伙觉得井水不多，就挖一下，本想清除些淤泥，结果捞上来一只老鼠皮发黑裸露出白色的骨头，没看到肉，想必已经死好长时间了，至今无法想像那些日子里我们就吃死老鼠泡的水。再讲一下戈壁滩上的风。一次刮龙卷风把放在屋外晾晒的衣服刮的无影无踪，连同四尺宽的羊毛毡被风卷到半空中，升得老高就象一本小人书那么大。一次去食堂买沙面条，还没到宿舍天气突然变化，便听见有人叫：快跑，沙尘暴来了！当一阵沙尘暴刮过，碗里的面盖了已是一公分厚的沙，只得用水洗几次，才能让老伴吃下去。还有一次发生在夜间，狂风大作，伴着席卷而来轰鸣的咆哮声，屋顶上的土不断掉下来。我赶紧护着女儿，让老伴起来看着动静防止屋樑掉下来。我把棉被盖在女儿头上，我用头和肩膀撑着，怕悟着女儿，快到天亮时才发现房子的一角已失去遮挡物，变得透亮，成了露天的家。天亮了人可以走动，于是乎便展开做手修房的准备工作。

一行人坐车在我们回去的路上，经过我工作过的种羊场医院时下车稍作停留。进得里面我快步转了一下，才想起曾经我们一起工作过的南京知青业已返城，我与新调来的年轻的医务工作人员都互不认识，这熟悉又略显陌生的地方，也是我学医成长的地方，内心的感慨顿时涌动着许多不舍和回想的往事。——由于当年缺医少药，医院要我学习妇产科和外科。但是上门诊要求医生是全科的，只要病人需要的，医生都要能够处理解决。当时全国搞计划生育，我们既要做人工流产和结扎输卵管，又要做外科手术像阑尾炎、疝气等，还要做剖腹产和子宫破裂的修补或子宫切除的妇产科手术。

在抢救一例子宫破裂大出血的产妇时，打开腹腔全是血，我看血压在50mmHg，病人活着腹腔的血是离体之血，应收集过滤回输到体内。打二处点滴，一根输血，一根输液。用八层纱布过滤腹腔的血，加抗凝剂输入。因子宫破裂处裂开不多，仔细缝合后用生理盐水冲洗腹腔，防止子宫内膜异位症，然后关腹。手术一切顺利，产妇很快恢复了健康。当我调回来时，维那姆送我一只十字花绣的枕套，她硬是一宿没有睡觉绣的，并说只能绣一个，绣二个来不及，送给我做个纪念吧！

南京知青程先明因骨盆畸形，给她做了剖腹产，生了一个女儿，全家人都很高兴。

有一位聋哑人买木兰，她骑毛驴时不小心跌下来，被红柳桩刺伤外阴部，来就医时局部已化脓感染，我给她用青霉素排脓換药，正当日渐有所好转时候。却恰逢当时正值麦收季节，医务人员也要参加抢收工作，只留三个医护在医院。由于文革时期停产闹革命，一个医生一周仅给二十支40万单位的青霉素，根本不够用。买木兰身边还带着一个三岁半的孩子，我过去换药，她举右手至额头敬礼，让我帮她给孩子做点什么……因我不懂哑语无法与她更好 地交流，没有见过她家里来人，不知她这段时间吃饭照顾小孩是怎么解决的。买木兰贫血很厉害，化验医生也去麦收了，看她面色苍白精神也差，青霉素不够，给她用药也减少了，万万没有想到买木兰去世了！我的内心充滿负疚感，我觉得对不起她，我去她家里祭拜了她，向她告别，觉得我是对不起她的。看她全身用白布包着，看不见脸和头发，如一尊石膏像。安息吧，买木兰！从此后我开始学习手语，减少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后来翻书才知严童贫血病人如水上行走的纸船，很容勿翻船。我以前没遇到过这样的聋哑病人，太对不起了！是我的部分失职让买木兰这么年轻就离开了人世。对我来说：最初她们把全部生命健康托付给你了，如最后没能得到有效救治，我从此感到医生责任是如此重大，仿佛就此一生充满了深深地自责跟负罪感。

还有一位维吾族病人叫玉苏普，患肺结核，空洞，咯血。他自己和全家人都很着急，整天担心不已，认为病情危重。送诊时病人正好三十二岁，体质尚好，询问他平时没有用过雷米封和链霉素。我据此开方用药给他治疗一段时间后反应效果很好，加上年轻人本来抵抗力也强，再加强些生活营养，加上止血药，咯血渐止空洞缩小，一个月后基本治愈，并嘱其回家后继续用药巩固疗效。这种病症恢复好与坏与病人初次用链霉素有关，年轻人也容易康复，并不是医生技术好。

还有几个小手术的故事。一天一位维族爸爸抱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来看病，说左耳化脓。我一看小男孩耳道流脓，并且有数不清的大米一样长的小蛆在耳道上下左右的乱钻乱挤，疮面很异怪。如用消毒水杀死小蛆，怕它乱钻再次造成鼓膜的损伤。更怕死蛆的尸解，在灌洗时毒水流进脑部。就问爸爸能不找来一点羊肉或鸡肉，回答说可以。我并嘱咐他把肉切成细条，可以放进耳道即可。肉条拿来，我们的钓蛆虫工作开始。肉条放入小蛆钻满取出。这样忙了一阵子终于将耳道的小蛆请除。接下来用棉签清洗又方便又可直接看请内耳的损伤情况，这样处理其病情很快好转，并嘱咐他家人每天用滴耳油搽孩子病耳鼓膜，让其在睡觉时头往患侧偏，防止分泌物流向内耳。

还有一位小朋友从柴火堆上掉下来导致阴囊划破，睾丸和输精管都掉出来，还沾了灰尘和柴火屑。一般处理是切掉睾丸和输精管，但这样会毁掉孩子一生的幸福，当时我看他睾丸输精管没损伤，就用生理盐水仔细冲去沾上的灰和柴火屑，还纳缝合，并放一引流条，再用点消炎药观察后无肿胀，无分沁物八天后拆线。后来得知消息男孩长大后生理发育完好，婚后生一儿子。

还有小彭老婆小陈，小陈她是织羊毛毯的，她们厂产品是供外贸出口的。小陈每天用左手食指系毛线，右手拿刀割线。因左手食指每天系毛线久了就会产生有很厚的老茧，导致食指甲沟炎化脓，换药护士看手指不肿也没什么脓，每次换药消毒一下包包，却只见患处老不收口……一天我看到小陈招一下手，打开纱布一看手指内已空指关节坏死。我想这不麻烦了，小陈是靠手指头吃饭的！我跟她讲了一下，叫她不要怕，我看一看尽量保住你的手。在手术室我用咬骨钳一点一点修掉顶端的死骨到修到食指上三分之一时，我看到指节骨髓发红，我银高兴，再往下骨髓腔发红并有少量出血，太好了，有希望！我叫她每天下午找我換药，二十天后她的手指长好了，比平时短了三分之一，但她可以维续织地毯了。

海力欠是我的一位老病号朋友，她会说汉语，有时帮我当翻译，我跟她学习维语。还有我们医院的麦吾汗和尼牙孜汗，我们在一起工作多年，在工作上给了我很多帮助和支持，平常给我们同事与患者之间兼做翻译工作很辛苦。一次我说错话了，麦吾汗有点生气，我说对不起了，我不是有意的，希望你能不能原谅我……记得曾她抱着一只大公鸡送给我还说你们有的汉族人很小气，送的鸡一点小。还有一次我放了一个屁，麦吾汗笑我爱放屁，我说不就一次吗，我们汉族人不会因在别人面前放屁，而去上吊自杀的。我常笑着说新疆的狗还有民族情绪，维族人养的狗看到汉族人就咬，汉族人养的狗看到维族人就咬。有次，海力欠到我家院子，我家的狗就大声叫起来，害的海力跌倒了，我家的人赶快扶起她，连说对不起。尼牙孜汗生的孩子很多，但她工作认真积极，负责，工作没有因家务而受到影响，跟她们一起工作很愉快，这次去种羊场好多朋友没见到真是太遗憾了。

我又想起了我的一次晚上单独去医院的事情。那是个冬天雪花飞舞的时节，外面寒风刺骨，吹在脸上好针扎似的痛。我刚给一产妇接生完，因产包内有的药品需要补充，否则再有接生任务怕药物不够用。我背着产包打着电筒，去了医院门诊，要进手术室拿药。才走进近门处就发现一条全身闪着缘色瑩光的象大狗一样的动物，二眼像二只乒乓球似的发出黄绿色的光，身长一米，尾巴有八十公分，好象狗的尾巴没这么长。我下意识到这也可能因下雪森林附近的狼没有吃的，来有人住宿的地方来觅食。我心里叨念我们之间无怨无仇，我是来取药的，望你不要伤害我！我和这动物相差十米远，我快速打开手术室的门，顶住门后取药，然后找了一根粗点的木柴拿在手上。拿着电筒，一般动物还是怕电筒的光——待我取完药轻轻推门出来一看，那家伙走了。我小心警惕地往前走，不时回头看看，它有没有追上来，还好没有有惊无险。走出医院五十多米，又见一个酒鬼，喝醉了走路歪歪倒倒，与我相隔二十多米，我赶快拉起大衣领，尽量不让他看出我是女的。我又从产包内摸出红汞棉球，以防他跟我发生冲突，只要用红汞棉球涂在他脸上或额头上，维族人跟人打架只要见到出血了就立刻停手，后来他看着我没反应往左拐走了。今晚被吓了二次，还算我胆子大，正准备着晚上回家去睡觉，（医院里若有事他们会叫我的）走过广场有不少路灯已熄灭，虽然地面积雪堆积似小山相连，中间的小道拐来拐去的，仅供一人行走，这时对面拐弯处出来一个人，我看了表，已是夜里时间二点半钟，我抬头一看认得是肖老师打牌回家，我说了声这么晚你还没睡啊！心里想今晚上回去又让你把我吓了一次，可第二天肖还跟别人说，我什么时候睡觉她管得着吗？我今晚是被吓了三次啊，找谁去精神赔偿！

我还想起我们医院后来调来的吴声友，他是安徽籍老乡，比我们早几年支边。他长的个头矮小相貌稍差，小眼睛塌鼻子黄牙齿，大嘴巴，平时爱嘿嘿地笑。他干活勤恳，认认真真，他负责全院的用水劈柴，水要用毛驴车到井边去拉。他负责全院门诊和往院处的清洁卫生，如果场部晚上放电影，他一整天就无法消停。从上午就要去广场放一块坐的木头，要跑广场跑几次，问他为什么呀？他说要占一个好的位置。李医生就说，哪有象你这样，晚上看电影上午就去占位子。中午吃过饭又没见到他，路过的一看，整个广场只有他一人坐在那是。还有我有时做手术忙到深夜，让他给大家做碗面条。他一定要每人收三角钱，不给就不让吃。戈壁滩上也没地方花钱去，除了门市部开门去买东西才带钱。有一次做个剖腹产，我们故意说产妇有点危险，要请场领导来医院，以便隨时向领导请示——场领导没看过手术，见我们双手沾满鲜血，有些紧張连说我们不简单。等手术做完我们把事先写好的报告给他，请他批示：“一、夜里手术吃饭免费。二、医院因工作要订一份巜健康报》和巜中华医学杂志》。领导批示，同意。这下就免除了吃面事……"吴声友那年回家探親，有人给他介绍一个寡妇有三个小孩，并且已结扎过。他从此后特️别节约，省的钱回️安徽探親。平时他还买个鸡蛋，野兔吃吃，现在就舍不得花钱了。后来吴声友患上血小板过敏性紫癜，发病时鼻子会出血。由于他平时过于节省，造成营养不良，日渐出血次数多起来了。第二次他探家快到家乡时就人住进了县城医院，然后托人帶信，叫她妻子过来，可是等他妻子赶到医院时他已命归黄泉了。我们大家都为他惋惜，挂念着他，虽然脑子傻点，但工作还是不错的。……像他这样部队的老干部如果不结婚，说不定还不会死。

还有一位安嶶老乡刘合祥，他参过军打过仗是一位部队复员的老干部。他来自大别山区，当时部队号召支援新疆来到库车种羊场。他是我见到最丑的人之一。个子一米五，生得三角小眼睛塌鼻子一口大黄牙满脸布滿皱纹。有时，你站在那边他会悄悄踮脚站在你身后，伸舌头扮鬼脸，等你发现他又笑着伸长的舌头一歪低头嘿嘿地逃走了。他虽然级别高，但没文化领导只得将他安排在种羊场办事处工作，负责每天打扫卫生，扫院子，烧热水和开水。他工作很负责任，认认真真，一丝不苟。有一天早上听见他突然在骂人，说有人把大小便拉在大院里，并且说是男人拉的。我出门问他你怎么知道?——他说男屎是与尿分开的，女屎则是尿在四周。我想起参加革命前他就是大别山地区的猎人，他们会从大便中分析出动物的年龄，公母，种类，数量，吃的食物等。刘合祥老人心很善良、勤快、正直，他的妻子黄志红人长的漂亮不爱讲话，身体不好，常面色苍白没有笑容。后来我们四队的王泽林不知就怎么鼓动她同刘离了婚，又跟王泽林结婚了的。黄志红结婚二次，均没有怀孕，后来只好抱养一个女儿。因为我们住的靠近，觉得王泽林对黄并不好，常对她发脾气，没有好脸色。黄平时没有笑脸，没有欢乐，常低着头，少言寡语。以前刘合祥虽相貌丑点，对黄是很心疼和关爱的。我们很同情刘合祥，他毕竟参加过革命，到新疆老婆又给人骗跑了，成了孤家寡人。所以我们有时把孩子交给他抱抱，玩一会，孩子们叫他爷爷，他开心得合不拢嘴。后来老王得肿瘤病死了，大家有心让老刘和黄志红复婚，后来我们大家返城回南京也不知道这事办成了没有。

最后讲一下我和维族老乡的友谊，我们前一幢靠河边的阿拉尔汗一家是我们的好朋友。她们家有七个儿子，个个长得漂亮，大眼睛双眼皮高高的鼻子，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真是太漂亮，太可爱了。他们一般五岁到九岁，就会干活。我老伴常去打鱼，到戈壁滩弄柴火就是我帶着他弟弟和妹妹去。等回来时我就请阿垃尔汗家的小朋友帮我把柴火从车上取下堆在我家的柴火堆上——肉孜、库尔班、卡衣木、买买提、巴尔江、阿里木一会他们就跑过来，帮助我把一车柴火放得整整齐齐，我有时给他们吃糖果饼干，有时送给他们本子铅笔，他们很高兴。每年他们家种的西瓜，杏子，葡萄都是第一个送给我的女儿，有时他家里来客人，阿垃尔汗叫我送她一些大米，我立刻给她拿。我调回来时因为忙都没问她全家人告别，但我一直很想念他们。

我们这群人十几岁来到新疆库车种羊场，在这片茫茫沙漠戈壁滩上，于战天斗地的岁月里度过了我们人生中最美的青春年华，这段在艰难困苦中历练人生的日子也成为我们终身难忘的记忆。还有我们一起来的战友，其中有的把最年轻的生命献给了边疆事业，我们许多小伙伴差不多与共和国同年诞生，又伴随共和国一起风雨中成长共历苦难。我们在最应该读书长知识的时期去了边疆农村地区，吃过后来人生中再也没吃过的苦，虽然也有些许遗憾，但更多地是深深影响着我们这一辈子在工作中通过不断勤勉学习，在奋斗中成就人生改变自己。也寄望现在的年轻人好好努力，不负韶华，愿在属于你们的时代里让人生更出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