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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冬季——一个半身瘫痪知青的风雨蹒珊路

越过冬季 杨鲁勇/文目 录

一.死神的诱惑

二.苟延残喘

三.重扬风帆

四.告别贫困

五.耕耘与收获


国际残疾人日特别篇
杨鲁勇:生命不息,拼搏不止



在我人生的季节中,没有春的潇洒,夏的浪漫,秋的富有,唯有冬的严寒与漫长。

一.死神的诱惑

在我所走过的三十多年的风雨蹒珊路中,我曾三次想到过死。


第一次想到死,是我十二岁那年。那时,文革伊始,母亲便进了牛棚。原来就对我另眼相待的继父,脾气更加暴躁。一次由于洗碗时失手摔破一只细瓷碗,继父竟将我打得头破血流,并罚我跪到半夜。我生性胆小怯弱,全然无反抗念头,唯有悄悄地伤伤心心地哭泣。

后来,有好几次在院子里老井打水时,我总是对着幽深的古井发呆,心想,这世上反正没有人心疼我,甚至连母亲也不怎么喜欢我,不如跳下去一死了之。几度犹豫几度惶恐,始终没有勇气往下跳。在云南农场当知青时,我又想到过死。为了跳出农场,我曾拼命挣表现。74年冬季征兵,我被群众推荐入伍,名单报上去,却莫名其妙地被刷掉。75年,我更加卖命地干,又被群众一致推荐上大学,连队、营部都通过,到团部时又卡了壳。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安慰自己,心想,也许名额有限,推荐的人太多,自已没靠山,当然要被挤下来。1976年,我决定再作最后一搏。经过与同队其他知青激烈竞争,我终于再次获得多数票,但是,却又再次被命运无情淘汰。这时,一位在团部当干事的知青同学,私下告诉了我之所以屡屡失败的原因,他偶然有机会翻阅过我的档案,档案上,清楚地记载着我生父于1957年被打成极右,开除公职,劳教三年之事。我闻之,大惊、大恐、大痛、大悲。原以为,父母离异,我一直随母,不会受生父政治问题的影响。谁知,血统论的幽灵却一直紧紧附在我身上,我的精神彻底崩溃,哀大莫过于心死,绝望中,我一口吞下了13片安眠药(当时只有13片),想以此告别人生。结果昏睡了三天三夜,最终因药力不足没死成。六年后,我再一次地想到了死……粉碎“四人帮”恢复高考后,我总算如愿以偿,从农场跨进向往以久的校园。三年后毕业被有幸分到成都市市级机关工作。终于告别了那10年充满艰辛坎坷和险恶的岁月,我深感如释重负。当我手持介绍信,第一次跨进市政府机关大门时,仿佛有一种类似拿破仑九死一生,征战归来,昂首踏进凯旋门时的感觉。我自信,今后的岁月,当然应该是灿烂辉煌,理想和抱负必将在充满鲜花和阳光的人生道路上得以实现,而恋爱和婚姻也应当正式列入个人生活的议程。正当我踌躇满志、跃跃欲试时,万万没想到,灾难和厄运也同时悄悄向我伸出了魔爪。

一次旅游途中,因过一独木桥不慎失足于干涸的乱石沟底。那一瞬间,我顿感腰部剧痛,双腿麻木不听支配。我立即被送往医院,一针静脉注射,使我进入全身麻醉状态。醒来时,我被告之:手术顺利,脊柱骨折处已上钢板固定,不得随意动弹。当麻药药性逐步消失后,伤口疼痛一阵阵加剧,我咬着牙低声而压抑地呻吟着,不敢有丝毫动弹。我知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只要熬过这劫难,我便又能重新去实现人生的宏图。此刻,我只能咬牙硬挺,任汗水不停地被疼痛从体内驱赶出来。为了分散精力,我常常竭力把目光投向病房天花板的一些陈旧痕迹处,并把它们想象成各种图案。极像在边疆当知青时,连队背后那座贡瓦山。当年,我曾险些葬身于那大山深处。记得那次为了寻找一条丢失的水牛,我和排长以及放牛的苏老倌一起,打着电筒连夜进了山。大山里一片漆黑,脚下磕磕绊绊,不时,几声怪鸟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我历来胆小,不敢走前面,更不敢在最后,便夹在排长和苏老信之间。我们时而钻林子,时而下洼子,时而趟小溪,手臂和双腿被山蚊子咬得难受,被灌木荆棘划得生疼。一次下陡坡,黑暗中我没抓稳藤条,竟然一失重心滚到沟底,当排长和苏老倌跌跌撞撞呼叫着我的名字在沟底找到我时,我竟安然无恙,仅仅胳膊肘擦破块皮。现在想起来还真有点后怕。那山岩到沟底恐怕足有四五层楼高,我却大难不死,而这次,一次极平常的摔伤,竟迫使我身陷囹圄。


一次,我正漫无边际地遐想着,突然感到小腹部一阵阵涨痛,坐在床边照顾我的弟弟说:“哥,你床上气味有点不对,是不是要解大便?”我说不想解,弟弟揭开被子,眉头紧皱说:“唉呀,你咋把大便拉在床单上呢?”“我……我根本没解大便呀。”话未说完,一个可怕的念头掠过心头:我怎么会大小便失禁?难道……难道会瘫痪?不,不,也许这只是偶然,但无论如何我也无法否定眼前的事实:弟弟正紧皱眉头,像对付瘟神一样,小心翼翼地为我擦洗床单上的大便。我别过脸,心里如同吞下一块铅锭,沉重难受,泪水止不住的涌了出来。事后,我问医生:我会不会瘫痪?大小便咋会失禁?医生支支吾吾闪烁其词,更加深了我对病情的怀疑。 


晚上,我从一个来医院进修的外地实习医生口中,知道了我的真实病情。他说,由于你脊髓中枢传导神经横断性损伤,从腰以下起到脚趾,失去一切疼痛感、冷热感、触摸感、双腿瘫痪,大小便失禁,现代与传统医学目前对此均束手无策。什么?什么?天哪,刹那间我呆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全身寒噤般地颤抖,我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我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重残人,吃喝拉撒离不开别人伺候。完了,一切都完了,前途、事业、拿破仑的感觉,未酬的壮志。完了,一切都灰飞烟灭,我再也抑制不住情感,悲痛的嚎啕大哭起来。哭声惊动了整整一层楼的病室,不少素不相识的病友涌到我床边,有的安慰,有的叹息,有的陪着我流泪。我边哭边歇斯底里地发出绝望的呼喊: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我完了,让我死,我不活了……从那一刻起,我便产生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强烈的求死欲。这是我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想到死。 


哭了一天一夜,声音嘶哑了,泪水枯竭了,我不再哭泣。思维被千千万万个“死”字充塞,再也难以正常运转。 


除了了结残生,我别无选择。 


安眠药是绝对搞不到手的。动手术时衣服全被脱掉,钥匙、小刀之类自然没有了。最快的方法是触电,可我连翻身也无法,对近在咫尺的电源插座只能望电兴叹。唯一的办法是拒绝治疗拒绝进食(治疗纯属无效)。我不知道那几天是怎样度过的。我只觉得犹如跌进了一个汹涌的巨大漩涡中,那漩涡时而把我卷到水底,水底是一片死寂的世界;时而将我抛出水面,水面一片喧哗。每当我露出水面时,我总模模糊糊看见母亲坐在岸边哭泣;看见亲朋好友们在朝我呼喊,有的扔救生圈,有的伸来竹竿,有的叫我挺住,也有的冷眼旁观。当我最终被人从绝望的漩涡里拽出来后,我才明白。死,其实也并不容易。 


由于医治无效,死又死不了,医院无法久住,单位领导对继父和母亲说:“他不属于公伤,把他抬回家中养病吧,作长期病号处理,每月来领病假工资。”继父冷冷拒绝说:“他是国家干部,一切应由单位管,我把他供养成人,已尽义务,难道还要给他倒屎倒尿?”说完扬长而去。此后几年中,我也没有见过继父一面。也就是说,我从此再也没能回过家。母亲生性软弱,二十余年来,一直慑于继父的独断专行,自然不敢擅自把我抬回家,只好屡屡找单位头儿周旋。头儿难耐母亲周旋,最终妥协,将我转到一家小医院作象征性治疗,实际给我找了个临时归宿。 

躺在这棺材似的病房中,我心里一阵透凉一阵悲哀。我明白,倘若我仍然活泼健壮,我在人们心目中的价值和份量,足以使不少同龄人羡慕和嫉妒。而此时,我则如同一只被折断双腿的破椅子,只有在布满尘埃的角落里能找到我的位置。物品失去使用价值,自然可任意丢弃,而人残废了,却不能立即送到火葬场,即使是包袱、累赘,人家也得极不情愿地让你继续苟活着,直到你在人家眼巴巴地盼望中断气,尔后人们便如释重负,皆大欢喜。饭后茶余扯闲话,偶尔提到你时,也许又会惋惜感叹:啧啧!那小伙子太可惜了。想到这里,我突然一阵激动一阵愤怒。我差不多想扇自己两耳光:呸!你他妈为啥总想到死?人家还巴不得你呢,你偏偏不能死,你得活,顽强地活下去。如同当年在农场打砖烧窑,那没完没了的大干苦干累得你快趴下时,你不也常常巴望那砖窑某一天突然垮塌,或者钻出个什么阶级敌人搞破坏炸毁它,那样,你就可以获得轻松,获得解脱,就可以好好睡它几天几夜。然而,巴望归巴望,那砖窑仍旧年复一年巍然挺立。现在,你就得充当那固若金汤的砖窑,你得挺着活下去,起码,你应该活给那些正巴望你死的人看,活得如同他们眼中钉,肉中刺。你多活一天,他们就多一天不舒服。妈的,好死不如歹活,也许到头来,他们有的人还会比你早见阎王爷呢,你反看他们下黄泉,岂不快哉?我在心里充满恶意地大吼大叫着,在这逆反的心理中,我得几分扭曲的快意,也为自己找到几分活下去的最简单原始的理由。 

二.苟延残喘

当我决定要活下去的时候,我似乎才明白,死,对我来说并不容易,而要生存则更是万分艰难。我非常清楚自己的现状:成天躺在床上,无法翻身,无法坐起,吃喝拉撒,一天也离不开他人的照料,恰如一具活着的木乃伊。加上大小便失禁,尽管自己防不胜防,床单被浸湿弄脏也经常难免。这使来看望我的亲朋好友越来越少,不少过去很亲近的人,开始像避瘟疫似地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让我感受极深。母亲四处托人为我联系护理人员,不少人听说照料一个大小便失禁的瘫子便摇头拒绝,几经周折,总算找到一个从川北乐至农村来找活干的小伙子,也姓杨,我叫他小杨。初见面,小杨便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他个子矮小粗壮,背微驼,脖子和头始终固定偏向一边,憨厚一笑,便露出一口黄牙。母亲悄悄对我说:好不容易才请到这小伙子,工钱已讲好,每月40元,单位只补助30元,其余10元从你每月病假工资中添补。一定要对人家客气些。母亲又对小杨交待了每天应做的事项,从熬药到涮痰孟,一样不漏。小杨仍憨厚地笑着,边听边点头边不自在地反复搓着手。母亲交待完毕刚离去,小杨便主动与我攀谈。他告诉我他家兄弟多,生活贫困,加上他从娘肚里出来便天生一偏歪脖子,所以26岁的人了,连对象也没说上。这次是第一次来省城,一是见见世面,二是挣点钱。我说我残废了,连大小便都不行,会给你添很多麻烦,希望你别嫌弃。他说,我们农村上的人,啥子苦都吃过,还嫌弃啥子嘛,再说,我也算半个残废,书也念得少,你是读书人,还可以帮助我。你需要干啥,尽管说,莫客气哦。说完,他便忙乎起来,拖地板、涮痰孟、打开水,做得有条有理。从那时起乃至以后几年中,小杨一直是我可靠的护理和朋友。直到今天,我们仍交情很深。我并没有完全摆脱死神,只是如同一个曾昏死在沙漠上又苏醒过来的人,大口地喘息着,我明白,要想走出沙漠,则必须积蓄精力,判明方向,否则,也只能在大漠中徘徊,最终将因体力不支而永远倒下。

好长一段时间,我常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其实那里什么也没有,我也并不希望看到什么,我是在慢慢调整心理和情绪,以便有足够的勇气活下去。


成天面对这白的被单,白的墙壁、白的天花板,我完全有一种进入了白色停尸房或棺材的感觉。这种感觉浸入了我的骨髓,并常常使我坠向无底而黑暗的深渊。我一面讥讽和诅咒自己在痛苦面前的怯懦,一面又彷徨苦闷,面对残酷现实,难以设计一个完善的自我。 


不久,我的生身父亲来信了。 

勇儿:


来信收悉,释念。


得知你摆脱死神诱惑,决意顽强生存,吾倍感欣慰,你目前思想苦闷,也属正常。遭此大难,情感和心态之复苏,岂能一蹴而就。古人云“塞翁失马,安知祸福?”我深信吾儿能逐步越逾痛苦的沼泽,重扬生活之风帆,我在流放的22年中,正是牢记杨家祖训“于大难而思乐,于大福而思痛”,才得以坚定信念,熬过苦难。你曾祖父一辈子靠教私垫为生,桃李满天下。你祖父为阅中县晚清最后一位秀才,县城东门外省级文物锦屏山寺庙的对联,乃是你祖父所手书(阅中县志所记载)。家事重提,并非炫耀祖宗,而是提醒吾儿,你乃书香门第之后人,一定要牢记祖训,正视现实。你身上有良好的家族遗传基因,你从小喜读书、好作文,这是你自身素质优势所在,望吾儿扬长避短,卧薪尝胆,“于大难而思乐”,持之以恒,力求成大器,唯于此,才能不辱祖先,笑对人生。 


吾年事渐高,身体欠佳,不能为吾儿尽力于床前,有小杨照料,吾放心矣。 


父手示 

82年5月 

读父亲的信,心情是复杂的。父亲家事重提,用心良苦,意在提醒我腿虽残,手脑犹健,应该读书写作,不可做行尸走肉,荒废岁月而辱祖先之门风。在此之前,也有支边战友们来看望我时,鼓励我练习写作,希望我以八年支边生活为素材,写那些大苦大难、大悲大壮,写那些痛苦、迷茫、追求和失落。我也曾怦然心动过,但始终怀疑自己是否是那块料。久之,便淡然了。父亲的嘱咐和希冀,又使我顿生感慨。父亲说的对,要活,就应该活得有价值,活得充实,活得让人刮目以待。不能再为活着而苟活。夜,我辗转反侧,思绪万端。最终,我告诫自己:你不必再为这段僵尸般的苟活而惭愧不已。如果说你当初活下来的初衷是为了斗口气的话,那么,从今后你必须下决心振奋精神,力争以一个堂堂男子汉的形象出现在芸芸众生之中。你应该向世人大声宣告:你是火中凤凰,你必将在烈火的炼狱中得到新生。

三.重扬风帆

用“像饥者扑向面包上”来形容我对书的渴求,难免有些落俗。但我的情景的确如此,当我校正好生命航程的目标后,便全力以赴,一往直前。古人云:“读破万卷书,下笔如有神”,被我视为至金铭言,于是我对凡是前来看望我的朋友们说:给我找书吧,多多益善。我读鲁迅“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我读郭沫若的“凤凰涅槃”;读雨果的冉·阿让;读海明威那倔强的捕鱼老人;读杰克·伦敦笔下死里逃生的淘金汉;我也读雪莱、读艾略特,读艾青、读奥斯特洛夫斯基……


全身心地遨游在书海中,使我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充实和愉悦。我常随书中主人公的痛苦而痛苦,随他们的成功或胜利而兴奋。因为太着迷,而常被失禁的小便湿了床单,因为太着迷,我甚至忘记了身居于白色的死亡接待室之中,忘记了几位弥留者轮番的呻吟或叫喊。


读累了,便请小杨帮助我锻炼翻身,锻炼起坐。渐渐地,我能借助于被子枕头的依托而靠坐在床头。同时,也开始学习写些短诗或散文之类。 


某日,一位朋友来医院告诉我,《星星》诗刊将在文化宫举办诗歌讲座,每晚三小时,为期一周。机会难得,我决定设法去听讲座。届时朋友们帮我借来一辆偏斗车,小杨将我抱到偏斗车上,到了文化宫,再将我放在讲演厅的座位上。第一讲:新时期诗歌的轰动效应。主讲:流沙河。不用说,我听得如痴如迷。 


从讲演厅出来,我对小杨说,想看看新修的蜀都大道。小杨应允,于是偏斗车沿宽阔的蜀都大道缓缓而行。将近一年从没离开过病房,没离开过白色的笼罩,突然来到大街上,仿佛轮回转世,又如刘姥姥初进大观园,一切都那么新鲜好奇。我贪婪地观赏着周围世界及芸芸众生,甚至连五花八门的彩色广告也觉得煞是好看。直到夜深了,才余兴未尽回到医院。 


刚进病房,一股浓烈的福尔马林药水气味扑鼻而来,令人作呕,再定神,似乎房内气氛异样。原来,肝癌病人已抬到停尸房去了。“情绪是可以传染的”,这话一点不假。几分钟前,还是兴致勃勃的我,突然感到浑身无力,悲哀的感觉油然而生。难怪昨晚那肝癌患者又断断续续地吼叫了一夜,那是对生命的最后渴求依恋和挣扎。每个人最终都无法躲避这一关。什么时候轮到我?我打了一个寒噤。当晚,我趴在枕头上向领导打报告,要求转院,我知道,也许明天,那肝癌死者的床上又会有新的弥留患者。我实在无法再忍受环境的刺激。这刺激,每每使我回想起当年在边疆农场,为死去的队长老娘通宵守灵的往事,那往事充满屈辱辛酸,愤恨无奈。 


几天后,未等及领导批复,在朋友们的帮助下,我迫不及待地擅自转到一家盲人按摩医院,接受同样无效的按摩治疗。这里环境大为改观。同病室多为软组织损伤,除我外,没有一个属重病号,我的心境顿时好了许多。 


转院那天,为期7天的诗歌讲座结束。令我大开眼界,受益匪浅。我懂得了诗歌离不开形象、想象、情感之类的要素,懂得了诗还有豪放、婉约、含蓄、清丽等等风格之分。我自以为受到了缪斯的青睐,掌握了写诗的绝窍。于是仿佛灵感如泉涌,靠在床头,一篇又一篇地炮制出长长短短的诗。什么《孤独的心》、什么《痛苦的足音》,什么《一个弥留者的呓语》,什么《地狱商场》等等。写得废寝忘食,通宵达旦,自我感觉文思敏捷,想象丰富、情感真实。写到得意之处,还情不自禁抑扬顿挫地朗诵给唯一的听众小杨听。谁知小杨竟然说听不懂。我无可奈何,只好说他水平太低不懂现代派诗。写完后,我一一署上大名装进信封,然后点上一支烟,面对这些即将发出的稿件,犹如产妇望着自己刚刚分娩出来的婴儿,心里充满幸福和满足。稿子寄出后,我一面设想着被录用后的喜悦,一面更发奋地炮制新的诗。 


殊不知,寄出的稿件被一一退回,可恶的编辑竟然连回信也不肯附上几句,全是千篇一律的铅印退稿单。望着这些退稿,又犹如产妇望着自产下的先天畸形儿,我心里充满着失望、愤恨和悲哀。当我在心里将那些编辑咒骂过七七四十九遍后,却又拿起了笔。骂归骂,诗还得写,梦还得做。然而一次又一次,仍是那退稿单,仍是那畸形儿,仍是令人沮丧的邪梦。 


我惶惑了……我无力再提起沉重的笔,只好把所有退稿自编成集,孤芳自赏。儿子再丑也是自己的。 

某日,按摩医院来了一位治病的老人,老人头发花白,脸颊瘦削,面容和善,开口一腔胶东音。医生极热情地接待他,称他为孙老师,并谈起老人的某某诗篇。我估计老人一定是个诗人。从侧面一打听,果然是著名诗人孙静轩,于是心中大喜。忙叫小杨从床下纸箱里翻出我的自编诗集,并请他将我背至孙老师必经之过道的长椅上。半小时后,孙老师从按摩室出来,我忙怯怯地递上我的自编诗集,说请老师指教。孙老师欣然接过本子,带上老光镜,挺严肃地、很快地浏览着我的那些可怜的“畸形儿”,一边看一边摇头或点头。我极紧张,像一个交了很糟糕的卷子而等待挨骂的小学生。末了,孙老师说:“基础还可以,有诗的素质,可以继续写,但你必须跳出自我消沉的圈子,否则会老走弯路。这些年,对不少爱好写诗的小青年,我曾劝他们不必再写诗。但我认为你可以写。接着孙老师又鼓励我多读中外优秀诗,取乎于上,才能得乎于中。而且还要多练,不要急于投稿,再进一步加深功底。最后,孙老师在我的自编诗集扉页写下两行字:痛苦出诗人,愤怒出诗人;不幸使人沉思,痛苦使人严肃。孙静轩,83.4.18。临走,孙老师给我留下地址,说有事可随时找他。 


激动、痛快,孙老师一番鼓励,犹如给瘾君子注射了一针吗啡,令我精神大振。于是,我重新提起笔,又如痴如醉、废寝忘食地炮制新作。尽管退稿单仍像秋天的落叶纷纷飘来,但我不再自暴自弃、妄自菲薄。我拾起落叶慢慢咀嚼,嚼出了我的粗浅和幼稚,嚼出了苦涩和坚毅。我将退稿铺垫在脚下,向着遥远的文学殿堂继续跋涉…… 


北京残疾青年作家史铁生的小说《我的遥远的清平湾》获当年全国优秀小说奖,我与他素不相识,却冒昧地写去一封祝贺信,并向他倾诉了我屡屡失败的苦恼。很快,史铁生回信了,他说他不写诗,不便对诗说长道短,但文学原本是厚积薄发的东西,并非立竿见影。我们残疾人搞文学,要与健全人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千万不要幻想或乞求编辑对你施舍廉价的同情。史铁生同时提醒我,创作不必只将自已拴在诗歌这一棵树上,小说、散文均可试试。 

第一次听到作家对我侃侃而谈,我大有胜读10年书之感。我平时极少离开病房,来看望我的也不多,基本上与外界无联系,对文学圈子里的人和事就更是孤陋寡闻。生活面狭窄、缺少氛围和交换,也是我屡屡败北的因素之一。 


我决定按史铁生的指点试写小说。于是,题材、结构、语言、情节、凤头猪肚豹尾、意识流……我又一头钻了进去。计划20天完成一个短篇,结果差点“出师未捷身先卒”,小说才开了个头,我就因尿路感染而三天高烧不退,并伴有全身痉挛抽搐、呼吸急促症状。冥冥之中,我曾依稀听见有人在说我快不行了,得准备后事。我悲哀地祈祷上苍:且宽限我一回吧,让我能亲眼看到习作变成铅字,我便心满意足随你而去。几天后,上苍果然让我脱离危险。有如再生一次。于是,抓紧时间、强打精神,夜以继日,苦苦爬格子。稿子终于如期完成。我决定亲自面交本地某一文学月刊,以便向编辑陈述我的立意及表现手法。 


小杨又设法借来偏斗车,并特意找出我那件极少穿的夹克外套(那时尚未穿过西装),帮我梳理好我蓬乱的头发,然后才载着我一路兴致勃勃地前往杂志社。那架式,好像不是去交稿子,而是前去参加颁奖会。杂志社在五楼,令我望楼生畏,好容易才请下来一位中年编辑,这人大约见我和小杨一个其貌不扬,一个半身不遂,顿生不悦。好象我们本应到民政局而错走到编辑部来。他很冷漠地问我有什么事,我忙恭敬地递上小说稿,说初学写作,请老师指教。尚未表明来意,他便打断说,现在正忙得很,稿子一定尽快处理,用与否都会通知你。我听出他的驱客之意,便和小杨悻悻地打道回府。之后,我度日如月,每天掐指盘算,只盼早日得回音,一月过去,杳无音讯,去一信询问,如石沉大海。我寸步难行,又不便前去找那编辑,第一次投小说稿便遭霉运,竟连稿子也不予退我,我只好又在心里将那人咒了七七四十九遍,以泄怨气。一个月后,我不甘心,又将底稿抄写一份,署上姓名,医院地址,从邮局寄给本地另一文学月刊《青年作家》。我并不抱希望,反正死马当成活马医,东方不亮西方亮。 


大约两周后的某天上午,我正躺在病床看书,见有人从门口探身问道:请问有位叫鲁勇的同志住哪间病房?见是一位素不相识的中年同志找我,我忙应声请他坐,同时,我下意识地将盛有秽物的痰盂往床下推了推。他自我介绍说姓耿,叫耿富其。《青年作家》编辑。我一听,心里既激动又惭愧,一篇不成熟的稿子,竟让人家编辑老师找到这简陋、昏暗且空气不流通的病房来。耿老师好像并不在乎,他见我挣扎着要坐起来,便按住我说:躺下、躺下,不影响交谈。他就势坐在我床边,拿出我那篇小说稿,说很有基础,并已交主编审阅过,但某些地方仍需修改。于是耿老师耐心而细致地指出我稿子的不足,并谈了他的意见。之后,又详细地询问了我的生活、身体及其他情况,还鼓励我以史铁生为楷模,继续努力创作。临走,同样给我留下电话号码。望着消失在门口的耿老师的身影,我内心感慨万千…… 


一个月后,1983年11月,我的第一篇小说在《青年作家》上发表了。在这前后,我在《成都晚报》和《羊城晚报》上也发表了几首小诗。我兴奋之至,飘飘然而不知天高地厚。我喜孜孜地给史铁生写信,告诉他我成功了。谁料史铁生在回信中迎头向我泼来一瓢冷水。他说,你不能因为发表了一篇文章就自以为成功了。成功的含义是博大的,成功的份量是沉甸甸的,你即使写到老、发到老,也无法证明你成功了。你仅仅是迈出了第一步,希望你继续努力,迈出更坚实的步子。同时,他告诉我,说开春后他将在朋友们的帮助下,重返陕北清平湾,待回京后再联系。 


史铁生的冷水泼得我心悦诚服,懂得了成功的含义,认识到自己的浅薄。在以后的岁月里,我一直非常谨慎地使用“成功”二字。 

四.告别贫困

我的双腿已达Ⅵ度萎缩,膝关节也逐渐变形。用骨瘦如柴来形容,一点也不过份。面对这腿,我常唏嘘不已。这腿的肌肉曾格外发达健壮。当年当知青时,挑着秧苗在田坎上行走如飞;放牛时,遍山满洼地赶牛;为走私卖杜仲,翻山越岭赶缅甸的南坎街子;读书时,校运会上夺冠军等等,哪样不是靠健壮的腿?而如今,时过境迁,人比黄花瘦,这腿也仅是一双失去功能的身体配件而已。


自瘫痪后,象征性地医了一年多,并无丝毫康复迹象。相反,我的全身健康状况日趋虚弱。除尿路感染常发作而高烧外,平时也每每感到头昏、气虚。面色也苍白。我非常明白这是缺乏营养所致。每月三十元生活费,使我不得不常常每顿只买一、二毛的小菜,有时干脆就用酱油或辣豆瓣拌饭。尽管我对医院食堂的回锅肉馋涎欲滴,也只能精神会餐。我把自己吃肉的次数严格限制为每周一次。并自我安慰说:就这样也不错,比起在边疆农场,好了几倍呢。那时每月才吃一次肉,不是也过来了吗?肉可少吃,烟却戒不掉,特别是熬夜写东西时抽得更多,当年在农场时抽三角的金沙江,现在抽四角的锦竹,档次也有所提高,偶尔也买包六角的甲秀(操得臭,吃甲秀,当时社会俗语)。最要紧的是我必须进一步克扣肚皮,以便省些钱来买书订杂志。衣服一年多未花一分钱,好在成年累月蛰居病床。经济之拮据,并不比在农场时潇洒,捉襟见肘是家常便饭,有时甚至得向小杨借钱应急。小杨来自贫困农村,生活上更节约,每月四十元工钱,零存整取二十元,只留十五元吃饭,他说只要饭吃够,肉吃不吃都莫来头,存点钱修房子,农村上没有房子,一辈子也找不到婆娘。父亲知道我的困境,常从退休费中节约一部分寄给我,母亲也背着继父,时不时塞给我三、五元。用父母的钱,我常感受之有愧。本该我孝敬他们,却反成了他们的累赘。

穷则思变,我开始托朋友们为我想门路,哪怕每天只挣一包甲秀也行。不久,一位文学朋友为我联系了几十张蜡纸,每刻一张七角五分钱,我靠在床头,面前放一板凳,铺上蜡纸,潜心刻写。开始每天仅刻两张,后来达四、五张。七十张蜡纸不到半月就完工,挣了五十二元五毛,大大超过我本身工资。有了这钱,我每周给自己增加了一次吃回锅肉的机会,并破天荒地买回一袋全脂奶粉和一包“阿诗玛”香烟。我敢如此奢化,纯属开天辟地第一回。初尝挣钱的甜头,使我对今后的生计问题信心百倍。接着,有同学给我带来一位商店经理,经理承包国营商店,按规定每月底必须造好经营情况表和资金平衡表,眼看报表时间快到,会计却偏偏遭车祸身亡,经理慌了手脚。那几年,会做账搞报表的并不多。同学便向他介绍了我。听说我是学企业管理并精于会计核算。他恳请我一定相帮,我爽快答应。次日,经理抱来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凭证、单据、账簿,也顺便送来一条过滤嘴凤凰烟。我摊开账簿,发现账目一塌糊涂:资金占用与来源金额不符;银行对帐单与账本余额对不上号;本月所有进货销货原始凭证、各种费用单据一概未做传票处理。好在我对此轻车熟驾,只用两天半时间,便处理完全月账目,并按时造好上报表册。经理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即决定请我今后继续为他做会计账,每月报酬50元,各种单据凭证每隔几天派人送来医院。对这等美差事。何乐而不为?我当即应诺。此事连续干了5个月,直到经理承包期满。在以后的日子里,我陆续又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我一点也不感到满足,我认为仅仅在病床上守株待兔,不能从根本上摆脱贫困,必须主动出击、走向社会。这时,我已经有了一部手摇三轮车,那是在班主任联络倡议下,分在全省各地的同学为我集资购买的。有了手摇车,我如鱼得水。我开始摇着手摇车八方奔波,卖晚报、卖杂志、卖太阳镜打火机、卖香烟卖贺年卡,为了推销儿童玩具,我常常每天摇车分别跑几家幼儿园,屡屡碰壁,从不灰心气馁。凡是我在手摇车上能做的事,我都能吃苦耐劳,踏踏实实地去做,严寒酷暑我从不畏惧,讥讽嘲笑,我一概忍受。八年支边岁月中所炼就的坚韧不拔的精神,在我身上得到充分体现。付出了艰辛和汗水,我终于告别了贫困,我陆续添置了彩电、冰箱、自动洗衣机、录像机、收录机等高档家用电器,我体验到扬眉吐气的滋味,更看到自己潜在的人生价值。 

五.耕耘与收获

在为改善物质生活的同时,我继续在文学的小道上跋涉。那几年,拥挤在这条小道上的人很多、很多。唯有靠锲而不舍之执着、坚韧不拔之意志、屡败屡战之顽强斗志,才能在竞争中迈出一步又一步,否则,优胜劣汰不可抗拒。幸运的是,每当我精疲力竭、步履蹒跚快要倒下去,总会有那些素不相识的文学前辈或编辑老师、同学战友向我伸出温暖有力的手,扶我一程又一程,使我得以继续向前,并在这条小道上留下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在后来几年中,我先后在《现代作家》、《青年作家》、《大西南文学》、《文学青年》、《工人文学》、《青年世界》、《成都晚报》等报刊杂志及省电台发表小说、散文、广播剧、诗歌等数十篇(章)。并多次获团中央宣传部及市级文学创作奖。文学将是我终生追求的情人。我庆幸由于社交面极小,而从未看破文学圈内的红尘。但愿文学在我心中永远是一位纯情少女。

我的双腿至今已瘫痪10年。10年的痛苦磨难、10年的抗争呐喊、10年的追求搏击,已将我从一个死亡的候选人锻造成生活的强者。从当初被人们视为累赘而嫌弃,到如今人们对我刮目相待,这其间,无不充满着与命运鏖战的刀光剑影、呐喊声声。今后人生的路还很长很长。也许,还将有更大的磨难在等待着我,我不能说我已经战胜命运。命运与我,最终鹿死谁手,还有待时间作证。但可以肯定,在经历了热血冷泪,风雨兼程的八年知青生活后,又在残疾的炼狱中熬过十年,那么,今后人生道路上的痛苦与磨难对我而言,只能算作淡酒一杯,小菜一碟,要不“曾经沧海难为水”又该如何解释?“精神上自强,经济上自立,人格上自尊”,这便是我——一个半身瘫痪,大小便失禁的当年知青对严峻生活的回答。尽管,人生对我也许犹如一个漫长的冬季,但我仍将坚毅、乐观、充实、百折不挠地走下去。唯有此,才能上不辱祖宗,下能笑对后人,才能无愧于堂堂男子汉之称谓。

本文选自《命运列车:知青返城沉浮录》,四川文艺出版社,1994年10月。

国际残疾人日特别篇
杨鲁勇:生命不息,拼搏不止
成华残联

命运给他的青春涂上了灰色,他却用手中的笔书写出一个春天。


命运给他的双腿上了枷锁,却锁不住他对生活的满腔热忱。

病魔面前,杨鲁勇在给自己打气


杨鲁勇原为成都商务委机关一名普通工作干部,年轻时的他当过云南支边知青、下过乡,恢复高考后的第二年考上了大学,并顺利分配了工作,而一次不幸导致他下半身瘫痪。


正在人生的青春年华,却遭遇了突如其来的噩梦。一个热血男儿的报国梦,就这样被命运击的粉碎。


“那段时间,甚至想过自杀。”回忆起这段痛苦的经历,杨鲁勇几度哽咽。


但很快,他从悲伤的情绪里走出来,给我们讲了这几十年来,他是怎样与命运抗争,走出了属于自己的另一番天地。


回忆起他的写作之路,杨鲁勇温和的说:“一开始只能看书,后来尝试慢慢写作”。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杨鲁勇的文章多次在《人民文学》《四川文学》《青年作家》《成都晚报》等全国及省市报刊杂志上发表,并十六次获得文学创作奖,成为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

在写作事业上小有名气后,杨鲁勇也受到了许多残疾朋友的喜爱,同时也受残联之托,做起了残疾人志愿者。


在这期间,他参与或发动帮助残疾人维权、文体、就业、自驾游等大型活动数十次,为残疾人公益事业作出了力所能及的贡献。并先后为四川大学等院校,做自强不息励志报告十余场,取得良好的社会效应。

他还发起组建全省第一家上百人的残疾人球迷协会,为中国及四川足球雄起而摇旗呐喊,并多次参与组织各项残疾人运动会,在去年都江堰《双遗马拉松》中,积极参加轮椅组比赛,并坚持完全程比赛。

杨鲁勇在朋友家体验可站立式轮椅


他说:“人活在世上,总要为社会做些事,太过平凡也不行。”


他还说:“我虽然是残疾人,但也要在残疾人的圈子里发光发热。”


在2017年的成都市最美金秋志愿者评选活动中,杨鲁勇是唯一的残疾人候选人,同时也顺利进入前十强。


我想,这样的荣誉对于杨鲁勇来说,是毋庸置疑,实至名归的。


这个世界上,有人比我们更加艰难,可看看他们,他们的笑容从未消散。命运从来都是不公,就看你有没有力量去扭转局面。

杨鲁勇便是那个扭转了命运局面的人,命运带他走上了荆棘丛生的小路,他硬是不服输的将荆棘踩入泥土。


在最好的年华里遭受了如此重大的打击,他却并没有一直消沉下去,而是与命运搏斗,选择另一条展现自身价值的道路。这样不服输,不畏艰难,敢于拼博的心态我想是值得每一个年轻人学习的。

《让轮椅征服雪山》

作品介绍:照片坐轮椅者,杨鲁勇,现年65岁,成华区肢残一级,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截瘫37年来,除了长期写作,也喜欢旅行,虽寸步难行,但在家人和朋友帮助下,先后到过云南、贵州、陕西、宁夏、内蒙、甘肃、青海等省旅行,并一直向往高原雪山。今年五一节,在家人帮助下,他坐着轮椅,先后到达海拔4298公尺的折多雪山,和海拔4487公尺的巴朗雪山,实现了多年的“一定要让轮椅征服雪山”的愿望。这张是康定折多雪山珍贵留影。

文章来源:私人史、成华残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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