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拉克总统亲授“大将军”勋章

作者简介

吴建民（1939-2016），资深外交家，1959年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学院法语系。

1965年到1971年曾为毛泽东、周恩来等老一辈国家领导人担任过法语翻译。1971年，他成为中国驻联合国第一批代表团工作人员。

在他五十多年的外交生涯中，历任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团参赞，中国驻比利时使馆，驻欧共体使馆政务参赞，外交部新闻司司长及发言人，中国驻荷兰大使，中国常驻联合国日内瓦办事处和瑞士其他国际组织代表、大使，中国驻法国大使，外交学院院长，中国国际关系学会常务副会长，全国政协外事委员会副主任等职。

曾任国家创新与发展战略研究会副会长，外交部外交政策咨询委员会委员，国务院参事室特约研究员，上海国际问题研究中心主席，欧洲科学院院士、副院长等职。

曾于2003-2007年任国际展览局主席，是担任这一职位的第一位亚洲人。

2003年，吴建民荣获法国总统希拉克授予的荣誉勋级会“大将军”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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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6月1日，我陪同胡锦涛主席出席在埃维昂举行的八国集团与发展中国家的对话，在与会领导人照完相后，胡主席和巴西总统卢拉一边走一边谈起来，我在一旁同行。

突然，一只大手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回头一看，原来是希拉克总统。“怎么，您要走了？”他亲切地问我：“这可太糟糕了！”

我告诉希拉克总统，回巴黎后我就要开始辞行，打算7月初回国。我用试探的口气说：“总统先生如果抽的出时间，我想向您辞行。”希拉克痛快地回答：“通常我是不接受辞行拜会的，但您不一样，您来两次我都愿意接待。”

希拉克和吴建民、法兰西语言研究院华人院士在一起

在巴黎有130多家外国使馆，按法国礼宾规定，新大使到任，向总统递交国书，但离任时，总统、总理都不接受辞行拜会。这是可以理解的，可以减轻领导人的礼节性活动，我国也是同样的做法。希拉克接受我的辞行拜会，是对中法关系的重视。

不久，总统的外事顾问打电话告诉我，总统准备在6月27日下午会见我们夫妇，他还透露，总统将亲自向我授勋，等级是“大将军”级。

“荣誉勋级制”是拿破仑于1802年建立的，目的是嘉奖战争中的有功人员对国家做出突出贡献的平民。勋章自下而上共分五个等级：骑士勋章、军官勋章、指挥官勋章、大将军勋章、大十字勋章。大十字勋章只有总统和总理有资格获得，大将军勋章主要授予外国的总统或总理。一般法国人能获得一枚骑士勋章就是很高的荣誉了。

6月27日下午5点半，我们准时到达爱丽舍宫，警卫知道我们要去，早就打开了大门，看到我们的车号，一挥手就让我们的车开进去了。

总统府楼前站着两名穿着红色礼服、戴着羽翎高帽子的礼兵。总统府的典礼官和外交部礼宾司司长在门口等候我们。他们把我们引到二层总统办公室旁边的一间会议室。总统外事顾问和外交部亚澳司司长已等在那里。

因为是夏天，我特地穿了一件白色唐装去见总统，显得隆重些。总统外事顾问称赞说，我穿这件衣服很“精神”，很“别致”。到了会议室，礼宾司司长对我说：“过一会儿总统要给您授勋，我先把这个别针替您别上。”他从一只盒子里拿出一枚很大很粗的别针，小心翼翼地别在唐装的右下方。然后，他把授勋的过程向我讲了一遍。一切就绪，他到总统办公室报告。

跟往常一样，希拉克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办公室门口，伸出手，同我俩热情地握了握手。他的手很大，很有力，施燕华觉得有点招架不住了。接着，希拉克一挥手，说：“请进，请进！”边走边说：“卡尔扎伊（阿富汗总统）刚走，我们就在那间屋里会谈的。阿富汗的问题不容易解决。”

希拉克把我们带到他办公室的阳台前，亲自把阳台门打开，让我们欣赏总统府的大花园。当时正值初夏，大草坪一片碧绿，修剪得十分平整。巴黎雨水多，总统府后花园的树木、花草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授勋前，希拉克和吴建民夫妇在总统府阳台留影

从总统办公室的阳台往下看，视野宽广，令人心旷神怡。希拉克招呼我们站在他的两旁：“来，来，来！这里照相背景最好。”他亲切地把两只手搭在我们的肩膀上，让摄影师照了几张相。后来，听希拉克的助手说，希拉克很少为外国人打开阳台门，这是对我们特别友好的姿态。

希拉克让我们坐下，他坐在我俩中间。他对我说：“大使先生，过一会儿我要给您授勋。我知道，在中国你们不讲究这个，但在法国，我们对此很重视。”他转头对施燕华说：“大使夫人，可惜这枚勋章不能分成两半，但我要强调，这枚勋章有您的一半，您也为促进中法友好做出了贡献。”

礼宾司司长示意，一切都准备好了。一名身着礼服的典礼官走进来，从一张盖着红绒布的小长条桌上端起一只小红盒子。爱丽舍宫的摄影师站好了位置，希拉克走到典礼官的左边，我站在他的对面，施燕华站在我的旁边。

希拉克郑重其事地发表了一篇讲话，对我在法国任职期间为促进法中关系所做的工作表示赞赏，称我是一位勤奋、充满活力的大使，希望我回到中国后仍为法中关系努力。最后，他说：“为了感谢您在法国期间的工作，我谨代表法兰西共和国政府授予您‘大将军’勋章。”

希拉克总统为吴建民大使授勋

希拉克从典礼官端着的盒子里取出一枚银质大勋章，轻轻地插到我衣服的别针里。又把一枚精致的小勋章别到我的左胸前，然后与我们热烈握手，表示祝贺。

小勋章由三部分组成：红色绶带、松绿色的月桂树叶花环、以白色为主的小勋章。按照惯例，大勋章是留在家里的，有特别重大的活动时，可在左胸佩戴小勋章。平时则在西服领子上别一只小的绶带，绶带的颜色根据不同等级而有所区别，“大将军”勋章的小绶带中间是红色小花团，一边是金黄色，一边是白色。希拉克西服上的绶带两边都是金黄色。获此殊荣的法国人，无论到哪里，总不忘在西服领子上佩戴这个小绶带，这表示他的社会地位，表示他的荣誉。

轮到我致答词了。我对希拉克授予我勋章表示感谢，我说：“这不仅是我个人的荣誉，更是中国的荣誉，表明了总统先生和法国政府对中法关系的重视。”

希拉克在授勋仪式后和吴建民夫妇合影

授勋仪式就这么结束了，没有很多人，只是双方的官员，但仪式是隆重的。仪式完毕，招待员端来了晶莹清凉的香槟酒，大家向我们敬酒，祝贺我们。希拉克同我谈了伊拉克形势等问题。然后，他让我们参观他办公室里的艺术品。

希拉克办公室呈正方形，一边是窗户和阳台门。办公室实际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沙发和茶几，用来接待客人；另一部分是一张很大的办公桌。靠墙都放了一些长条桌，桌上是各种艺术品，其中不乏中国的艺术品。

希拉克端着香槟酒杯，兴致勃勃地向我们介绍他的艺术品。他指着一张长桌上的盒子说：“这是江主席送给我的条幅，我只给喜欢中国文化的人看。”

他办公室里的艺术品还真不少。有中国的青铜器，有埃及的人头像，有非洲的木雕……不知不觉45分钟过去了，我们向希拉克告辞，他坚持要送我们下楼。刚走出办公室的门，他停住了，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指着我的白绸唐装说：“大使先生，您这件衣服非常高雅，料子很好，但这勋章太重了，会把您的衣服弄坏，请允许我帮您把它摘下来。”接着，他全神贯注地先把大勋章摘下，放回到红盒子里，然后，又轻轻地把我左胸前的小勋章摘下。他的助手、卫士等都在旁边看着。

希拉克一直把我们送上车，等车子启动了，他弯着腰，向我们挥手告别。

希拉克的热情、周到，我们早就耳闻目睹，但是他考虑得这么细，能想到沉甸甸的勋章挂在薄绸衣服上，对衣服有损害，有几个男人会想到这点，更别提一位国家领导人了。而且，他完全可以吩咐下级或招待员给我摘勋章，也许那么做会更快些，因为他毕竟年过70岁，眼力不如年轻人了。一位外国总统给中国大使摘勋章，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让我亲身体会到希拉克的人情味。

我的告别招待会于6月24日举行，那天天很热，使馆大厅太小，怕容不下，我们租了一个大饭店的宴会厅，参加的有1300人左右。每个人都要同我们握手，每个人都要讲几句惜别的话，队伍排到了饭店的院子外。队伍移动得很慢，但大家还是耐心地等着，不愿意错过同我们讲话的机会。我对让他们等这么久，表示歉意，但他们全部都回答说：“哪怕再等一小时，我们也心甘情愿！”

有的法国朋友年纪太大了，不能参加我们的告别招待会，就在家设宴同我们告别。80多岁的蓬皮杜总统夫人，在家设宴邀请我们，还请了法国前总理巴拉迪尔夫妇、希拉克的政治顾问莫诺夫妇等人。

克洛德·蓬皮杜在爱丽舍宫

蓬皮杜夫人一向对中国友好，总想帮助我开展工作。我记得她第一次请我们吃饭时，对我们说：“您如果想见谁，又约不上，就跟我说，我请他们必来。”我们多次到她家赴宴，见到的都是法国政界顶级人物。

有一次，她组织看电影，希拉克夫妇出席了，她把他们安排坐在我们的附近。我夸奖她：“总统夫人，您真行，能把希拉克夫妇请来。”她微微一笑：“希拉克是晚辈，我请他，他不能不来。”拉法兰刚就任总理一星期，蓬皮杜夫人就在一个周末把他们夫妇请到她家，安排我们坐在他们旁边，便于交谈。

在座的还有其他政界和舆论界人物。她家的宴会简直就是政治讨论会，她作为主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听“各路好汉”纵论天下大事。法国人争论起问题来，甚至会忘了有外国大使在场。我也“不客气”地打断他们，表明自己的观点。我们每次参加这样的“政治讨论会”，一方面听到了法国政界重要人物对国际问题的观点，另一方面，又可介绍中国的观点，收获匪浅。

7月8日，我们登上中国民航的飞机，离开任职了4年8个月的巴黎，回到北京。我们的外交生涯结束了，但新的挑战开始了，我担任了培养外交官的外交学院院长，深感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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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在法国的外交生涯》

作者 | 吴建民

图片 | 冯越强、中国新闻网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青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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