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记忆 | 安塔利亚的竞选

作者简介

刁鸣生 曾任外交部国际司参赞、中国常驻联合国亚洲及太平洋经济社会委员会代表处代表、中国驻德班总领事、驻贝宁共和国特命全权大使等职。

土耳其共和国连接欧亚大陆两洲，其地理位置和地缘战略意义极为重要。该国最大、最发达和最著名的城市是伊斯坦布尔，博斯普鲁斯海峡大桥横跨欧、亚两个大陆；首都在第二大城市安卡拉。位于南部地中海边的安塔利亚是该国景色最美的旅游胜地，气候温暖，古迹遗址很多，人称“建在岩石上的城市”。这里环境宁静、安全无虞、会议设施完善，不少国际组织也愿意在此举办各种类型的会议。

2006年11月7日，国际电信联盟（ITU）全权代表大会在安塔利亚召开，时任信息产业部部长王旭东率中国代表团与会。我作为代表团顾问参会，工作包括促成中国政府推荐候选人赵厚麟竞选ITU副秘书长，成为该组织二号人物。

伊斯坦布尔，博斯普鲁斯海峡大桥

 （作者 摄）

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中国国际地位得到显著提高，全方位多边外交展示出独特魅力，在国际组织及国际机构不断发挥积极作用，影响力大大加强。继香港特区前卫生署长陈冯富珍当选世界卫生组织（WHO）总干事后，中国政府积极鼓励并支持更多具备条件的优秀专业人员到国际组织竞选高级别职位。时任ITU电信标准化局长的赵厚麟适逢其时，提出竞选副秘书长，得到国内相关部门推荐和热情支持。自1986年起就被推荐到位于瑞士日内瓦的ITU任职的这位电信专家，工作努力，屡获升迁，一路走来，中国政府一直予以关心和支持。

我在常驻日内瓦代表团工作期间，负责与ITU合作工作，与之交往颇多，彼此熟悉，业务成绩斐然。这次奉国内指示来到安塔利亚的竞选会场，直接参与对策咨询、公关拉票、分析统计、参谋辅佐、现场操作等具体工作，与赵亦保持着密切沟通。

ITU是联合国系统的专门机构，主管信息通信技术，负责分配和管理全球无线电频谱与卫星轨道资源，制定全球电信标准与规划，向发展中国家提供电信援助等，其成员包括193个成员国和700多个部门成员、准成员和学术成员。彼时尚未有过中国人进入其最高领导层。此次全权代表大会将由成员国投票选举新任秘书长、副秘书长。因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人士分别出任一、二把手已成惯例，中国推荐候选人竞选的是二把手。从在国内就已掌握的竞选形势分析，其他国家推出竞选副秘书长候选人的实力也相当雄厚，有的亦曾是电信工程师，且还担任过政府电信部长等职，得到了其所在区域国家支持，也颇具竞争力。

瑞士日内瓦，国际电信联盟总部  

（王家祥 摄）

我们乘坐的航班从伊斯坦布尔起飞，一小时二十分钟后就抵达安塔利亚机场，下榻在海边的喜来登酒店。抵达当晚，从出席ITU举办的招待会开始，我与有关同事即投入到竞选拉票中。

尽管中方候选人已有相当基础，特别是我们在国内以及各国首都分别多方工作，握有底线，然而我们没有掉以轻心，非常务实、耐心细致地与各国与会代表交流，推介赵厚麟，介绍中国信息产业及电信业务飞速发展的成绩。会场外的过道、茶歇时的大厅、各种招待会现场，都成了我们游说、沟通的场所。几天下来，竞选形势更趋明朗，不断传来对我们更加有利的消息，但尚有几个国家态度未明，推称“需等待国内指示”，实为故意拖延，观察风向，待价而沽，其中也有我国的友好邻邦。

那几天，身处安塔利亚海边，我无暇欣赏那座城市的美景，更未去品尝那里的美食，白天在会场忙，夜晚回到房间，还要继续与国内和我国驻外使馆沟通联系，特别是对那几个态度尚不明朗的国家，我要请在使馆工作的朋友帮忙做工作，催促驻在国相关部门尽快决定支持中方候选人，并速告已在会场的与会代表。安塔利亚地处欧洲，与亚洲一些国家有几小时的时差，我凌晨四五点钟才能与在这些国家工作的朋友和同事电话联系，总是在紧张联系、忙碌后匆匆睡觉三四个小时，到餐厅吃饱喝足后再进会场。

我们酒店建筑在一大片险峻悬崖上，房间朝南窗外就是茫茫地中海，听得海浪拍击岩石而发出的阵阵涛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推开窗户，白天湛蓝的海水变成了眼前一片漆黑的波涛，皎洁月光下，波光粼粼；晨曦时分，汹涌澎湃的潮水滚滚而来，不断拍打着海岸，在我眼下迸发出层层白色浪花，似乎在告诉我：海水深深，风浪犹在，不可掉以轻心。

会议议程绝大部分是关于促进国际电信各种业务的研发和合理使用、电信设施的更新、提高电信服务的效率及电信标准化、无线电通讯规范、电信发展方面的问题，选举投票则在会期最后一天进行。选举两天前的下午，非洲国家马达加斯加政府邮政和通讯部部长在会场主动找到我，表示：“非洲四国政府代表团团长，即四国电信与通讯部长要求紧急集体约见中国代表团王旭东部长。”我马上就意识到：很显然，有突发事变！

我同马达加斯加这位部长几天前在北京相识。因首届中非合作论坛北京峰会刚于11月4日至5日在京举行，我作为外交部国际司参赞被临时借调参加峰会接待工作，专门陪同来华与会的马达加斯加总统。马克·拉瓦卢马纳纳总统（2002年2月至2009年3月）和马国代表团的部长们与我这位中方礼宾官兼联络官愉快地相处了几天。峰会结束后，我们几乎同期从北京飞来安塔利亚。这位部长表情严肃地悄悄告诉我：“紧急约见所谈将是本次大会竞选相关问题。”

我立即向王部长报告此事，稍作研究并确定口径后，我们决定即刻前去会见。到了约定的会议厅，喀麦隆、科特迪瓦、马达加斯加、尼日尔四国政府电信或邮电通讯部长已危襟正坐，面色不悦，等候在会议桌前。王部长依然十分热情地与这四位非洲国家的同僚们握手问候，表情也自然亲切。我则为其充当翻译。

在简单客套后，喀麦隆部长开门见山地说：“五天前，在贵国首都北京，贵国国家主席在我们面前，热情、明确地表达了中国对非洲国家的坚定支持，言之凿凿，言犹在耳。令人不解的是，现在有传言中方拟将在本次大会竞选秘书长问题上，不再支持非洲国家推荐的候选人，转而支持发达国家推荐的候选人。请部长阁下对此做出澄清。”

闻罢，王部长脸上表情惊讶，即刻反问：“哦？我何以不知？此消息来自何方？你说中方会不支持非洲候选人吗？”

听到这三个问题，四国部长面面相觑，颇为尴尬。喀麦隆部长又说：“会间有的代表团已在传言，中方为确保本国候选人当选副秘书长，将投票支持发达国家候选人当选秘书长。”

王部长侧身与我耳语说：“他们怎么知道这个的呢？”然后清清嗓子，面向对方缓缓说道：“各位部长先生们，你们知道，几天前我国家主席在中非合作论坛峰会上已十分清楚地表达了我们之间加强合作关系的立场。我在京与在座部长们签订的合作协议墨迹未干。我们是兄弟间的合作，请你们不要相信那些不切实际的传言。毫无疑问，中方将会投票支持非洲候选人当选秘书长，同时，真诚希望所有非洲国家投票支持中方的副秘书长候选人。”

听到此言，四国部长们频频点头，但似将信将疑。喀麦隆部长急忙表态说：“感谢阁下所言，非洲国家将会一致支持中方的副秘书长候选人。”然后他又讲了一番希望尽快落实中非领导人北京峰会达成的共识，加强对非洲电信基础设施建设支持力度之类的话。王部长也十分诚恳地就相关中非未来电信合作问题作了解释，这一原本空气紧张的会见在轻松而客客气气地氛围下结束了，化解了尴尬场面。

我心里原本十分紧张而又难以言表的情绪亦得到了释放：面对罕见的四国部长集体质询，王部长不动声色，胸有成竹，一番口径便打消了对方疑虑，化被动为主动，且还获得了非洲国家集体支持承诺，体现出政治家风范。他此前曾任中央组织部副部长、河北省省长等职，领导经验丰富，实在令人不得不佩服。

时任信息产业部部长王旭东

（作者供图）

大会选举投票那天下午，我早早来到会场，与几个亚洲国家的与会代表作最后敲定，询问他们的决策目标，在得到了满意答复后，才坐到了中国代表团的席位上。

现场气氛看似轻松，但暗流涌动；各国代表大多也已坐定，但还有几位在会场走动或交谈，做最后一刻的努力。投票过程很简单，秩序井然，迅速而顺畅。

当第一轮投票结束后，大会主持人就宣布：赵厚麟得97票，其他各候选人无人得票超过30票，赵高票当选为副秘书长；哈马敦·杜尔（非洲国家马里政府前通讯部长）当选为该组织秘书长。选举结果改变了长期以来由发达国家人士担任ITU一把手的状况，中国人首次出任副秘书长，也是一重大突破。（2010年，赵再次以高票连任；2014年赵以唯一候选人高票当选新一任秘书长；2018年，赵再获连任。任期自2019年1月1日起，任期四年。）许多业内人士都认为，安塔利亚的这次竞选成功，为赵厚麟后来在ITU发展奠定了更加扎实基础，同时也为中国电信业不断蓬勃发展开启了更广阔空间。

大会选举落幕，我们代表团工作喜获丰收，许多友好国家为我们中国人首次出任该组织副秘书长而感到高兴。当晚，我方在酒店中餐厅举办宴会，邀请了二十多位各国与会团长，其中包括美国、德国、日本、埃及、塞内加尔等国部长或大使参加。席间，宾客欢聚，其乐融融，各国代表纷纷向我代表团团长和赵厚麟表示祝贺，期盼中国在ITU发挥更加积极作用，引领世界电信技术新发展。

次日，国内某企业在土耳其的分公司帮我们联系并安排了一艘可载二三十人的游船，我们一行七人早餐后从酒店海边码头登船离开，扬帆直航，驶入地中海深处。在船甲板上，我们总结了本次ITU大会的相关工作，特别是对赵厚麟当选副秘书长过程及未来后续工作做出小结和部署。船员在船头架上烤炉，为我们准备着烤羊腿等美味佳肴，水手注视前方，聚精会神不断地调整着风帆；游船漂泊在海上，蔚蓝色的大海上，阳光明媚，风和日丽，让人心旷神怡，几天以来精神的紧张、身体的疲惫一扫而光。直到太阳西下，游船才徐徐返航。

地中海边一家餐馆的傍晚

（作者 摄）

回到酒店，我这才想到：几天来尚未出过这家酒店大门，也未进过安塔利亚城。而第二天早晨我们航班就离开这里，只能期盼今后有机会再来参观游览这座古城吧！

土耳其-安塔利亚海边

安塔利亚这座城池始建于公元前二世纪，在东罗马帝国时期与奥斯曼帝国时期就已是东地中海的重要港口，它留下了两千二百多年来的璀璨文化与历史遗迹。经多年发展，此地的旅游业相当发达，这座仅六十万人口的城市就有三十多家五星级豪华酒店。

我曾三次到访土耳其，出差或途经、休假，对这个国家的旅游资源、美景美食羡赞不已。在土耳其航空飞行途中头等舱或公务舱，厨师直接为乘客服务，温暖贴心送来美食，教你如何品尝；机场贵宾休息室食品的精致程度、各种口味的巧克力、点心和饮料堪为全球最佳；伊斯坦布尔城里处处景色，雄伟壮丽，令人难忘；而对这个国家最美旅游胜地安塔利亚，我却错过了与之亲密接触的机会。

——2022年4月

— END —

图文 | 刁鸣生

编辑 | 外交官说事儿 青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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