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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非侠:一个清寒学子的北大成长史

空间作者 二湘的六维空间 2020-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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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非侠:一个清寒学子的北大成长史

题图来自网络

这是我和北大的故事,也是一个寒门子弟的北大故事。


一个清寒学子的北大成长史
写在前面

文/侠非侠


我是一名地道糙哥。

我祖祖辈辈生活在湖北北部一个山村里。我十九岁前,从未走出过县域,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离家20多里的县城。

我从大概6岁起就开始下地插秧挣公分,干农活,插秧,割稻,拾穗,挑草头,摘棉花,挖红薯,花生,放牛,养猪,积肥,种菜,浇水,打柴,捕鱼,偷鸡,摸狗。几乎所有的农活农务都干过。每天日里来雨里去,浑身上下黝黑,状似非洲人。

在上大四前,从来没穿过皮鞋。童年少年时基本上都是赤脚,光身,只有冬天天冷或逢年过节,走亲访友,才会穿鞋着衫。鞋和衣服也基本上都是母亲手制的土鞋土衣,掉色脱色严重,穿着往往浑身染色,好在人黑,并不太触目。

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在我父母年少时都去世了,我从未享受过祖辈的宠爱和教育。我的父亲没上过学,靠自学能读会写能算,是村里少有能识字人。母亲为文盲。

除了学校教育外,我的文化基础主要靠向比我早上学的哥哥姐姐学习,以及村里长者的讲故事聊天。在上高中前,没有进过图书馆,书店,除了课本外,没有读过什么书,家里仅有的藏书是父亲唱孝歌用的手抄本巜打蛮船》、巜宝钏寒窑》等。

我上高中前,仅仅买过两本书,是靠砸石卖赚的钱,在镇上的百货柜台里,买了一本愚公移山连环画和一本隐形人科普书。在上大学前,连中国古典四大名著都没读过,最熟悉的《三国演义》是在高中跟同学听广播说书大致知道的。我仅有的对古典文化的接触,是通过一名打柴小伙伴,他家是中医世家,家里有巜战国策》等书,他每次都会在打柴休息时讲个故事。

我在上大学前,从未学过普通话,满口地道楚北方言。从初中起开始学习英语,至高中毕业,仅限于应付考试,不能听,不会说,典型的哑巴英语。

我之所以能考上大学,最重要的应该是我记忆力特别好。初中时,曾经因一囗气将初一到初三所有文言文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而震惊全班。高中时,我选择了文科,也是自恃记忆好这个优势。文科主要靠背,在高三快毕业时,我可以将从高一到高三语文政治历史地理课本全部背诵下来。凭此绝招,我的成绩也从入校时的倒数,到高考前的第一。

我就是以这样一个几乎零基础而考上北京大学的,而且被录取到最需要文化底蕴的中文系古典文献专业的。

图片来自作者


一个糙哥闯北京,一名白丁入殿堂。犹如石板上种花,瓷器店里养象。会有怎样的遭际?怎样的磨难?怎样的冲突?怎样的锻造?怎样的结局?

而如果你想知道上世纪八十年代那个特别的年代,想了解八十年代的北京,想了解八十年代的北大,想了解八十年代北大校园文化和生活,想了解北大中文系究竟学什么,等等,也可一并知晓。

四年北大,深深地影响了我,也深深地改造了我,塑造了我,解放了我,决定了我。当然这影响和改造,一直延续到现在,并没有停息。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会继续,直到我生命的终点。

这是我和北大的故事,也是一个寒门子弟的北大故事。那是一个冻土渐开的特殊年代,也是北大一段尖峰时刻,过去不曾有,今后不再来。因此,我的北大故事,不一定是很精彩,但一定会是很独特。它不仅仅是我的记忆,更是北大的故事,那个特殊时期的历史。
 
1、无知无畏报北大
 
我是1984年考大学的。我因为预考考的不错,拿到了班级第一。也因为无知无畏,而壮胆报考北大中文系(详见文:侠非侠:高考志愿怎么填,一个北大毕业生用尽一生才明白的道理

在报考大学专业时,我心目中首选当然是中文系,其次是新闻系,实在不行了才考虑法律系。之所以如此,这是跟我一直有个作家梦有关。尽管我的阅读条件极为有限,接触到的文学作品很少。但仅从那些有限的文学作品接触中,我还是体味到了文学的美妙,文字工作的快乐。而且,在我的所有学科中,语文一直是我的强项。我的作文,在班级里常常是作为范文被展示或宣读。

图片来自作者

在校期间,最令我出彩的一次,是在高二时,全校举办过仅有的一次全校作文竞赛,结果,我的作文获得了第一名,压过了很多高三学长。这件事不仅给了我很大的荣誉,让我十分震撼,也让我对于自己在文学方面的前景有了很大的自信,并进而做起了作家梦。而当时八十年代,文学十分火热,当作家可名利双收,有着广阔的前途。

除了作家梦,我还有个记者梦。当然想当记者,并非我对新闻工作有多少了解,有多执着铁肩担道义正义感。前面说了,当时,我最大的向往是周游世界,我听说当记者最自由自在,可以公私兼顾玩遍全球。记得当时班主任吴老师推荐我报考武汉大学时,我曾表示过若上武大,就要报新闻系的想法(当时我有限的认知中也知道武大新闻系是很强的)。

吴老师表示不支持,他说,上了新闻系以后当记者,到处去找人挖新闻很没尊严,不如学中文或法律,既可当官,也可当律师赚钱,既体面又稳妥,并说,将来真正工作了,就知道他说的对不对(吴老师在我上了北大后才写信告诉我,他其实在57年被北大新闻系录取了,后因为家庭原因政审没能通过,遗憾地错过了北大)。
 
其实现在看来,吴老师当年的判断确是至论。虽说我最终上了北大中文系,但最后还是踏上了新闻之路,并在这个行业干了一辈子,可以说是干得跌跌撞撞别别扭扭。现在想来,其实我的偏内向的性格并不适合当记者搞新闻。

从现实生活角度来说,当年从政或当律师都比当记者编辑要实惠得多。只是他并不知道,在那时,我之向往新闻工作,只是为了一个十分单纯简单的梦想。这可能是我这人一生最致命的问题:我无论是上大学还是找工作,还是谈恋爱组成家庭,我一直是被梦想牵着走,一点也不现实,一个极简单的幻梦,都可能被吸引,并飞蛾扑火般不管不顾。

表面看起来是个理想主义者,其实只是一个梦想主义者。理想主义者是有定见有追求的理性主义和浪漫主义混合者,而我哪有什么理想,哪里懂得什么浪漫?大半辈子,基本上都是在随情随性,无可无不可中混日子。到现在,稍稍明白点自己,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时,却已经垂垂老矣,病魔缠身,有心无力。一个原本最该现实的人,却偏偏总是处在云里雾里,不着边际。身子里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把自己的人生弄得颠三倒四,不伦不类。
 
迎接高考的紧张感是那么地强烈,以至于临近高考的一段日子,同学中不少人一个个倒下了。有人是晕倒在厕所里,有人病倒在宿舍里,教室中,更有为数不少的同学患上神经衰弱症,整夜整宿地无法入眠,只好半夜三更起床到操场上一遍又一遍地跑圈。
 
此时,我的无心无肺,坚持体育锻炼练就的强健体魄,有条不紊生活规律开始发挥了效用,对于日渐临近的高考,我虽然也感到了压力,但更多地是充满好奇和憧憬。而预考时的好成绩,又给了我足够的自信,当时就觉得考上大学是没问题的,只不过是好坏之差。对于高考,我的心态还是比较积极放松的,这其实最利于发挥。
 

图片来自作者


带着这种心态,我终于迎来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三天:1984年7月7日至9日。在这三天中,我们是先考语文,然后依次是数学、英语、历史、地理、政治等,第一考语文,本来是我的强项,可在作文审题时,我却误入了盲点。记得那是道材料作文题,看完材料后自拟主题写篇文章。我在写作文是把主题放在了一个较偏的立意上,考完试出来后,我的感觉不大好。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后面的考试,尤其是数学考试后,我非常兴奋,因为我感觉几乎没有不会做的题,数学原本是我的相对弱项。

三天考试结束了,我们就像从密封了几年的黑牢中钻出来似的,有一种逃出生天的喜悦。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同学都像我一样开心,因为考试那几天天气太热,原本身体就不大好的几位同学晕倒在了考场,考的很差。还有同学考了一半就因病不得不退出考试,提早退出了竞争的行列。这些同学在听到最后的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差不多要再晕倒一次。

高考完了,也是真正同学分别的时刻,大家见了面,都流露出依恋的神情,并真诚地彼此祝福,相约不忘。那种伤感和离情别绪即刻冲淡了我们“解放”后的喜悦。

从学校回到家,我狠狠睡了几天,几年来为了迎考的疲累,压力,在这昏睡之后得到了补偿。人也重新变的轻爽,只是这清醒后的日子,心情并不容易轻松下来。因为紧接着的出路像石头一样压了过来。我会考上哪所大学呢?如果考上了大学,费用该怎么办?如果考不上,又该怎么办?那时,我虽然坚信考上大学没有问题,但如果万一不行呢?复习一年?我家好像没那个钱,只能回家种田。我已想过,实在不行,跟二姐夫学做泥瓦匠,帮人建房子去,我相信我浑身的蛮力,干起来不会比别人差。

从7月中旬回到家,到7月底出高考分数这段日子,我过着从未体验的舒心日子。除了上县城跟几个城里同学玩了一次外,我还跟几个同学一起爬了三次大贵寺和三潭,把周边的风景挨个玩了个遍。

印象比较深的是,有一次,有个家在武汉的同学,来找我们玩。晚饭后,那位同学建议搞个“新闻发布会”,她当主持人,我们都是记者,可以随便发问,但一定要老实作答。

这一新颖的方式,让我们很入迷。她首先提问我:你的理想是什么?记得我当时回答是当个新闻人。她又问为什么?我说本来是想当作家,但怕写不出东西会饿死。又不敢去经商,怕丢掉了文学梦。所以最理想的工作是当个新闻人,既是文人,也是商人,既可从政,也可从文,而且这个职业最自由,最有机会借机出游,玩遍全球,见多识广。

我不知道到底是天机启示还是自作聪明,这个简单的回答竟然涵盖了我一生的走势,似乎在那个世事不明的晚会上,我已将自己的一生的选择和运势都揭晓了。而此后的几十年,我果真如此在想,如此在行,并最终成为了一个当年所说的那样一个非文非商,非政非文,非驴非马的四不像家伙。

那天晚上,我们还谈了许多。那位同学毕竟家在武汉,比我们见多识广多了。当时,高考分数已经出来了,我考了533分,在班级才排名第三。在得知我的分数和志愿填报情况后,她十分肯定地说,我的分数不够高,肯定考不上北大。而因为我的志愿填的不好,如果上不了北大,复旦、武大也都不可能上,所以,最大的可能是上第二批,即西北政法学院。

西法就西法吧,对于我来说,能上大学就行,上哪所大学并不是太紧要的事。所以,尽管她对我深表担忧,同情,遗憾。我也并没有受到什么打击,依然愉快地陪她完成新闻发布会。

没过几天,高考录取结果出来了,我被北大录取,名字被学校重重地悬在校园的光荣榜上,北大的录取通知书也随后收到了。

图片来自作者


这一喜讯很快地传遍了全县。当然,我的家乡人,亲友们也都欣喜不已。毕竟,在那一年中,全县只有我一个人考上了北大,属于全县的骄傲和光荣。

其实,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明白了考北大是件挺了不起的事,此刻才知道北大的厉害。随即既有一种后怕,也有一种深深地幸运。因为我知道,我之能上北大,某种程度上是件险过剃头刀的事,正如我那武汉同学所分析的。

这突如其来的结果,让我就像一个被运气砸晕了的中彩者那样,恍恍惚惚,不敢当真。其实,直到上了北大,甚至是从北大毕业多年后,我还常常有种在梦里的感觉,在怀疑,那天大的幸运怎么就属于了我!

来自二湘:今天六维空间开始连载侠非侠长篇纪实《一个清寒学子的北大成长史》,作者北大中文系的熏陶和多年媒体新闻人的训练让他的文字劲道厚实、富含蕴味又兼具可读性,最难得的是闪耀其间的坦诚和真切。我看了部分书稿,诚意推荐给大家。希望更多人看到这样的好文字,看到那遥远而明亮的八十年代。每周五晚上9点,我们不见不散。

~未完待续,每周五晚9.00刊发连载~

作者简介:

侠非侠:六零后,现居广州,媒体人。1984--1988就读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古典文献专业。爱读书,爱思考。奉行真知真见真实真人“四真”主义,虽常遭头破血流犹未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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