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芾丨文人不怪，凡人不爱
张岱曾在《陶庵梦忆》里感叹道“人无癖不可与交”。癖，病字头；癖好，实乃一种“病入膏肓”的爱好。
历史上不乏为癖好不择手段的人，米芾便是其中一位——可以为所爱之物陷入颠狂、耍无赖、威胁恐吓……
但很奇怪，与米芾相处的人，个个爱他，不顾党争之见与他交往。难道真的如张岱所说，有癖好的人才配拥有朋友吗？
米芾自画像@广西桂林
北宋文人普遍喜欢石头，米芾却爱石如颠。
《宋史》记载，他在无为州（今安徽无为县）任职时，听闻有一块奇丑无比的巨石，一见大喜，立刻衣冠穿戴整齐，毕恭毕敬地对石一拜。并每日相敬，称之为“石兄”。
米芾拜石随即在北宋朝野传为笑谈。连续抱石三日而眠、为赏石玩石耽误公事、为美石把洞房花烛的新娘晾在一边……各类正史野史坐实了“米颠”之名。
《米芾拜石图》/夏亮熹 绘
米芾并不以为颠，反而认为人有人格、石有石格，为此他总结了“四字相石法”：秀、瘦、雅、透（一说为瘦、皱、漏、透）。
首要标准是“秀”，《文心雕龙》解释道“秀也者，篇中独拔者也”。由此可见，米芾认为石头的孤峭、骨感美是最重要的。
这是中国品石历史上，相当早期的一次探索。
米芾也将其所爱的石格移情到书法上。运笔或轻或重，皆是不太安分的骨气、难以掩盖的锋芒，我以我颠任逍遥。如此潇洒漂亮的字，非一般人可书。
米芾《蜀素帖》（局部）
走钢丝
抛物线
柳叶刀
擎天柱
文人的潇洒劲儿，奠定了米芾的为官之路——功名利禄是什么？都是为优雅癖好服务的。
历来为官者好求田问舍，米芾不爱、也不曾购置一粒田产，但求幽雅整洁的居住环境。所以他喜欢在所任所居之地修建园舍书斋，如致爽轩、海月庵、海岱楼、宝月观等。只不过他修建的楼舍，除在镇江的家居外，都是搬不走的公产，去任后必留给下任。
值得重金购买的镇江宝晋斋，自然集中了米芾所有的雅趣。附近有大运河水缓缓流淌，四周有“高梧聪竹，林樾禽弄”，斋内“异书古图，左右栖列”。
斋内所藏究竟何物？米芾晚年所得的王羲之《王略帖》、谢安《八月五日帖》、王献之《十二月帖》、顾恺之《净名（维摩）天女》、戴逵《观音》……无一不是世间罕见宝物。
米芾《甘露帖》/《弊居帖》，记载居所宝晋斋
尽管爱好优雅至极，但爱到深处，米芾也会不择手段……
米芾是丹青妙手，常借他人珍贵字画临摹，以假乱真将摹本归还原主。他曾临摹王献之法书一卷，连沈括都信以为真；曾临摹颜真卿《争座位帖》，有人出价八百购之，后来才发现骑缝处有“元章戏笔”（米芾字元章）。
一次，米芾与蔡京之子蔡攸同船游览，见蔡攸有王羲之草书《王略帖》，惊叹不已，要求蔡攸用画交换。蔡攸不从。他就跳上船舷以命威胁：“你若不答应我，我也不想活了，就跳入这江中死去。”蔡攸拿他没办法，只好割爱。
他日，宋徽宗与蔡京在艮岳谈论书法，宣召米芾挥墨。米芾写完，也看上了徽宗的端砚，立即捧起端砚下跪耍赖道：“这砚台已经被臣污染了，不堪陛下御用了，请赐给臣下。”徽宗哈哈大笑赐之，见米芾喜滋滋离去，回头对蔡京说：“颠名不虚得也。”
王献之《中秋帖》（局部），疑为米芾所临
所以，果真如徽宗所说“颠名不虚得”吗？
纵观米芾所处的北宋时代，最大的政治特色是新旧党争。范仲淹、苏轼、黄庭坚、王安石、沈括……生于其时的士大夫，大多主动或被动地卷入党争之中。
米芾却明确表示“不入党与”，以颠狂姿态行世，无非只为免去党派纷争，一心专注于自己书画学习、鉴藏的癖好。
米芾《来戏帖》（局部）
而张岱“人无癖不可与交”的后半句，正是“以其无深情也”。
米芾一生痴迷于奇石、字画、雅居，天真无杂念；面对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也愿意付诸款款深情。
当时诸多文人才子，米芾与苏轼交往最深。两人结缘于元丰五年（1082）黄州一见，从此开始书画交流。
苏轼向米芾展示其墨竹画作，并劝米芾的书法学习对象从唐人转向晋人，也曾以“巧取豪夺古来有，一笑谁似痴虎头”调侃米芾逼真临摹书画的功力。
米芾则曾将自己珍藏不轻易示人的“二王”、张旭、怀素等十多件法帖与苏轼分享……两人交往多为切磋艺文、游玩戏谑，不涉私利与党争。
最终苏轼自海南放还，暌违七年的两位老者重聚，感情弥笃。苏轼染疾，米芾亲自送药材探望；苏轼病逝，米芾挥泪作挽诗五首以示哀思。
米芾《紫金研帖》，与苏轼交往的珍贵纪录
苏轼之外，旧党黄庭坚曾赠米芾长子米友仁诗与古印，并为其取字“元晖”。
新党“党首”蔡京曾数次援助提携米芾，两人也因文艺同好交往甚密。
才性风雅可匹其父的宋高宗赵构，可以说是米芾的异代知己——米芾书名在南宋影响扩大，渐过苏、黄，与高宗痴迷米书的关系最大……
印证了张岱那句话，无论是新党，还是旧党，或是帝后贵族，人人笑他，人人爱他，皆敬重他的书法造诣、以艺文与他交好，而不以他为政敌。
如今“宋四家”，苏轼第一，米芾第三。中国传统观念似乎更青睐苏书内敛拙朴之气。但就艺术水准而言，苏书、米书孰高孰低，实则难以评断。
要我说啊，人生何不如米芾，养点癖好，潇洒一生，深情一世。
米点山水代表作《春山瑞松图》
米芾不喜欢叠嶂凌厉的北方山水
更欣赏江南自由万变的烟云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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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整理丨艺旅文化 飞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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