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战争爆发前：双方进行的直接和谈内幕揭秘
纽约时报：安德鲁·e·克莱默、朱利安·e·巴恩斯、奥列格·马茨涅夫和玛丽亚·瓦雷尼科娃的报道
在俄罗斯入侵的前几周，交战各国的代表举行了和平谈判。但他们失败了。这些会谈的文件显示了为什么任何新的会谈都将面临重大障碍。
随着俄罗斯和乌克兰陷入全面战争的第三年，双方都没有取得军事胜利的明确途径。由于双方都坚持不可调和的立场，停火和最终和平计划的前景也不明朗。然而，任何未来的和平解决方案都需要解决的问题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上，这些问题是两年前非常详细地探讨和平条款的谈判的核心。《纽约时报》揭示了谈判必须克服的分歧点。
这些文件是在战争开始后的几周内（从2022年2月到4月）举行的谈判会议上产生的。据悉，这是乌克兰和俄罗斯官员唯一一次进行直接和谈。
由于俄乌双方都在战场上坚持己见，谈判失败了，但在此之前，谈判人员起草了多份条约草案，该条约旨在保证乌克兰未来的安全，同时满足弗拉基米尔·v·普京（Vladimir V. Putin）总统的一些要求。
今天，即使有数十万人伤亡，莫斯科和基辅似乎比全面入侵以来的任何时候都更加远离和平。周五，普京表示，只有乌克兰交出克里姆林宫宣布属于俄罗斯的四个地区，并放弃加入北约的愿望，俄罗斯才会同意停火。这基本上是要求投降，乌克兰政府立即予以谴责。
鉴于普京的明显决心和他的军队目前的优势，乌克兰目前的要求——从乌克兰领土上撤出所有俄罗斯军队——似乎也不现实。这包括克里米亚半岛，普京在2014年的一次迅速行动中吞并了该半岛，他认为这是其遗产的核心。
但在某个时候，双方可能会再次回到谈判桌前——这种情况预计将在乌克兰召集数十个国家（俄罗斯除外）参加本周末在瑞士举行的和平会议时得到讨论。如果乌克兰和俄罗斯恢复直接谈判，战争开始时产生的文件中提出的问题，包括被占领的乌克兰领土的地位和乌克兰未来的安全保障，仍然具有相关性。
俄罗斯最初希望乌克兰承认克里米亚是俄罗斯的一部分。“乌克兰承认克里米亚共和国和塞瓦斯托波尔市是俄罗斯联邦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臣民），在这方面，应全面修改国家立法。”
到4月15日，双方同意将克里米亚排除在条约之外——克里米亚处于俄罗斯占领之下，但乌克兰不予承认。“本条约第2条第1款和第4、5和11条不适用于克里米亚和塞瓦斯托波尔。”
对文件的审查显示，双方在武器水平、乌克兰可能加入欧盟的条款以及俄罗斯希望废除的乌克兰特定语言和文化法律等问题上发生了冲突。乌克兰谈判代表提出放弃北约成员资格，并接受俄罗斯占领其部分领土。但是他们拒绝承认俄罗斯对他们的主权。
乌克兰提议永远不加入北约或其他联盟。“乌克兰不加入任何军事联盟，不部署外国军事基地和特遣队……”。俄罗斯要求乌克兰将俄语作为官方语言。“乌克兰应在签署本条约后30（三十）天内，根据附件2取消在任何地区使用俄语的所有限制。”
俄罗斯对乌克兰的激烈抵抗感到震惊，似乎对这样一项协议持开放态度，但最终拒绝了其关键组成部分：一项约束其他国家在乌克兰再次受到攻击时参与防御的安排。
当时，人们对这些和平谈判知之甚少，此后两年中泄露的内容都被双方硬塞进了战时谈话要点。普京认为西方向乌克兰施压，要求其拒绝和平协议；乌克兰外交部表示，“如果俄罗斯希望在2022年实现和平，它当初为什么要攻击乌克兰？”
《纽约时报》将公布其获得的全部文件。它们是日期为2022年3月17日和4月15日的条约草案，显示了双方的竞争提案和协议要点；以及3月29日在伊斯坦布尔举行的面对面会谈中的一份私下“公报”，其中概述了拟议中的交易。
这些文件由乌克兰、俄罗斯和欧洲方面提供，并被会谈参与者和其他知情人士证实是真实的。这些文件的一些方面已经出现，但大部分材料以前没有被披露。
除了审阅文件，纽约时报还花了几个月时间采访了十多名乌克兰、俄罗斯和西方现任和前任官员以及其他接近谈判的人；他们包括乌克兰谈判小组的三名成员。许多人要求匿名，因为他们无权讨论谈判。
“我们设法找到了一个非常真实的妥协，”乌克兰谈判小组成员奥莱克桑德尔·恰利(Oleksandr Chalyi)去年12月在日内瓦的一次小组讨论会上说。“在四月中旬，四月底，我们非常接近以某种和平方式结束我们的战争。”
谈判开始
2022年2月28日，波兰总统的助手在边境会见了一群乌克兰高级官员，并用直升机将他们运送到白俄罗斯附近的一个军事基地。这些乌克兰人随后自行进入白俄罗斯，会见了由普京的顾问弗拉基米尔·梅金斯基（Vladimir Medinsky）率领的俄罗斯代表团。
这是战争史上一个不同寻常的时刻：就在二战以来欧洲最大的侵略战争开始几天后，侵略者和被侵略者开始直接谈判。
接受《纽约时报》采访的一些乌克兰谈判代表认为，普京之所以这么快就来到谈判桌前，是因为他从未料到自己的军队会遭遇如此大的失败。但据他们所知，坐在他们对面的俄罗斯人并不知道他们的军队表现有多糟糕。
当时的乌克兰国防部长奥莱克西·列兹尼科夫（Oleksii Reznikov）表示，乌克兰方面已经统计了3000名阵亡的俄罗斯士兵，梅金斯基似乎很惊讶，看了一眼会议桌前的俄罗斯最高军事官员。
“不，我们只有80名士兵”阵亡，军方官员亚历山大·福明（Aleksandr Fomin）说，雷兹尼科夫回忆道。
乌克兰谈判代表说，谈判人员很快转向视频通话，乌克兰人从泽连斯基总统办公室的一间会议室拨出电话，或者有几次从地下掩体拨出电话。
乌克兰做出了重大让步：它准备成为一个“永久中立国”，永远不会加入北约，也不会允许外国军队驻扎在其领土上。
这一提议似乎解决了普京的核心不满——按照克里姆林宫的说法，西方正试图利用乌克兰摧毁俄罗斯。
早期谈判方案
尽管双方在白俄罗斯会晤后定期举行视频会议，但一份日期为3月17日的条约草案显示了他们之间的分歧有多大。《纽约时报》查阅了乌克兰向西方政府提供的英文版本。
乌克兰寻求俄罗斯对国际“安全保障”的同意，根据该协议，其他国家——包括也将签署该协议的乌克兰盟友——将在乌克兰再次受到攻击时提供保护。它希望该条约适用于乌克兰的“国际公认边界”，尽管俄罗斯军队仍在试图占领基辅。
乌克兰希望其盟友在受到条约约束的情况下进行干预，如果它再次受到攻击，比如受到… “……关闭乌克兰领空，提供必要的武器，使用武装部队，以恢复并随后维持乌克兰作为永久中立国的安全。”
俄罗斯代表团希望乌克兰和其他所有条约签署国取消自2014年以来对莫斯科实施的制裁，并公开呼吁其他国家也这样做。乌克兰将放弃整个东顿巴斯地区，并承认克里米亚是俄罗斯的一部分。一份七点清单针对乌克兰的国家身份，包括禁止以乌克兰独立战士的名字命名地名。
后一个要求说明了普京开战的一个理由：他将乌克兰描述为一个人造国家，应该被视为俄罗斯的一部分。俄罗斯的条约提案读起来像是克里姆林宫的一系列要求，包括将基辅控制的乌克兰东部部分地区割让给俄罗斯的代理“人民共和国”：
“乌克兰承认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和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在前乌克兰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地区行政边界内的独立，并在这方面对国家立法进行全面修改。”
“乌克兰应取消并从此不再实施，还应公开呼吁所有国家和国际组织取消并从此不再实施2014年以来对俄罗斯联邦实施的任何和所有制裁和限制性措施。”
“禁止以任何形式美化和宣传纳粹主义和新纳粹主义、纳粹运动及其相关组织，包括举行公众示威和游行、建造纪念碑和纪念馆以及命名地名，特别是街道、定居点和其他地理物体，并规定了刑事责任。”
该草案包括对乌克兰武装部队的规模以及该国军火库中可能拥有的坦克、火炮、军舰和战斗机数量的限制。
乌克兰人准备接受这样的上限，但要求更高的上限。一名了解谈判情况的前美国高级官员指出，普京似乎对这笔交易“垂涎三尺”。
美国官员对这些条款感到震惊。这位高级官员回忆说，在与乌克兰同行的会晤中，“我们悄悄地说，‘你明白这是单方面裁军，对吗？’"
一名欧洲外交官称，波兰领导人是乌克兰早期的坚定支持者，他们担心德国或法国可能会试图说服乌克兰人接受俄罗斯的条件，并希望防止这种情况发生。
这位在场的外交官说，为此，波兰总统安杰伊·杜达3月24日在布鲁塞尔会见北约领导人时，提出了3月17日的文本。“你们谁会签字？”这位外交官说，杜达询问了他的同行。没有一个北约领导人站出来说话。
伊斯坦布尔的突破？
几天后的3月29日，俄罗斯和乌克兰的代表在博斯普鲁斯海峡的伊斯坦布尔宫殿会面。对一些人来说，会谈感觉像是由俄罗斯战场斗争推动的突破。乌克兰谈判小组的一名成员表示，每次军事挫折后，普京都会“降低要求”。
在伊斯坦布尔，俄罗斯人似乎支持乌克兰的中立和安全保障模式，不太强调他们的领土要求。随后，俄罗斯首席谈判代表梅金斯基表示，乌克兰的中立提议意味着它“准备满足俄罗斯多年来一直坚持的主要要求” 。
乌克兰在一份两页的文件中概述了拟议的协议，该文件被称为伊斯坦布尔公报，但从未公布。克里米亚的地位将在10年或15年内决定，乌克兰承诺不会试图用武力夺回半岛；泽连斯基和普京将亲自会面，敲定和平条约，并就俄罗斯将继续占领多少乌克兰领土达成协议。
根据伊斯坦布尔的讨论，泽连斯基和普京将会晤以消除最终分歧。“双方认为有可能就以下问题举行一次会议......2022年乌克兰总统和俄罗斯总统之间旨在就剩余的未决问题签署协议和/或做出政治决定。”
一名乌克兰谈判代表向《纽约时报》提供的公报描述了一种机制，即如果乌克兰再次遭到攻击，其他国家将进行军事干预——乌克兰人特意将这一概念称为第五条，指的是北约条约第五条中的共同防御协议。
对乌克兰人来说，有约束力的安全保证是多个国家签署的潜在和平协议的核心。"可能的保证国：英国、中国、俄罗斯、美国、法国、土耳其、德国、加拿大、意大利、波兰、以色列。"
“保证国和乌克兰同意，在发生侵略、对乌克兰的任何武装攻击或对乌克兰的任何军事行动的情况下，每一个保证国在它们之间进行紧急和立即的协商之后……将向受到攻击的永久中立国乌克兰提供援助……”
但对于克里姆林宫是否真的准备好签署协议，俄罗斯官员在公开场合发出了含混不清的信号。谈判人员说，俄罗斯人和乌克兰人通过视频电话进行了长达数小时的谈判会议，通过交换条约草案。
老板
4月初，俄罗斯从基辅郊区撤军后，在布加勒斯特郊区屠杀平民的图像震惊了世界，一些人的手被白布绑着。
对乌克兰人来说，他们的国家能够与俄罗斯达成妥协的想法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遥远。但泽伦斯基在4月4日访问布加勒斯特时说，会谈将会继续，尽管俄罗斯认为布加勒斯特的暴行是一场“挑衅”。
4月10日，乌克兰首席谈判代表达维德·阿拉克哈米亚在给乌克兰团队的消息中写道：“同事们，我与RA谈过了。”“他昨天和老板谈了一个半小时。“
“RA”是在谈判中扮演幕后角色的俄罗斯亿万富翁罗曼·阿布拉莫维奇。阿拉克哈米亚写道，他的“上司”普京敦促谈判代表集中精力解决关键问题，并尽快解决这些问题。
阿布拉莫维奇的一名发言人表示，他的作用“仅限于介绍双方代表相互认识”，在最初阶段之后，他“没有参与这一过程。”
阿拉克哈米亚的信息表明，普京不仅在微观管理俄罗斯的入侵，还在微观管理其和平谈判。另一方面，俄罗斯首席谈判代表梅丁斯基打断了一次视频会议，声称普京直接打电话给他。据两名乌克兰谈判代表透露，梅丁斯基说，“老板在打电话。”
乌克兰和美国官员表示，普京在2022年会谈中的参与和意图是基辅和华盛顿辩论的主题。他真的对交易感兴趣吗？或者他只是想在他的部队重新集结时让乌克兰陷入困境？
我们不知道普京是否是认真的，”这位前美国高级官员说。“我们无法判断，在围栏的两边，这些说话的人是否被赋予了权力。”
一名乌克兰谈判代表说，他认为谈判是普京的虚张声势，但另外两名谈判代表称谈判是认真的。
4月15日，在阿布拉莫维奇告诉乌克兰人他与普京会面的五天后，俄罗斯谈判代表将一份17页的条约草案送到了他们总统的办公桌上。
症结
与一个月前的版本类似，4月15日的草案包括红色文本，突出显示有争议的问题。但是，这种标记几乎完全没有出现在该条约的第一页，那里出现了协议要点。
谈判者同意乌克兰将宣布永久中立，尽管它将被允许加入欧盟。俄罗斯放弃了此前反对乌克兰成为欧盟正式成员的立场。“本条约缔约国同意，根据本条约的规定，乌克兰作为永久中立国的地位与乌克兰加入欧洲联盟的可能性是一致的。”
该条约的大部分内容将“不适用于”克里米亚和另一片待定的乌克兰领土——这意味着基辅将接受俄罗斯占领其部分领土，而不承认俄罗斯对该领土的主权。
但是关键的症结仍然存在。俄罗斯希望乌克兰导弹的射程限制在25英里以内，而乌克兰希望射程达到174英里——足以打击克里米亚全境的目标。俄罗斯仍然希望乌克兰废除与语言和民族身份相关的法律，并作为停火协议的一部分撤回乌克兰军队。
俄罗斯的停火提议宣布，乌克兰需要从自己的领土上撤军。“乌克兰将其武装部队、其他武装编队、武器和军事装备撤回(返回)到永久部署地点或与俄罗斯联邦商定的地点。”
然而，最大的问题出现在第5条中。声明称，如果乌克兰再次遭到武装袭击，将签署该条约的“保证国”——英国、中国、俄罗斯、美国和法国——将保护乌克兰。
令乌克兰人沮丧的是，这与乌克兰谈判代表所说的在伊斯坦布尔讨论的内容存在重大差异。俄罗斯插入了一项条款，称如果乌克兰受到攻击，包括俄罗斯在内的所有保证国必须批准回应。
实际上，莫斯科可以再次入侵乌克兰，然后以乌克兰的名义否决任何军事干预——基辅很快就认为这是一个看似荒谬的条件。
俄罗斯试图通过插入一项要求一致同意的条款来确保对乌克兰安全保障的否决权。“保证国和乌克兰同意，如果乌克兰受到武装攻击，每个保证国……根据所有保证国商定的决定，将向受到攻击的永久中立国乌克兰提供援助……”
随着这一变化，乌克兰谈判小组的一名成员表示，“我们没有兴趣继续谈判。”
现在怎么办？
两年后，仍没有迹象表明俄罗斯和乌克兰可能重返谈判桌。本周末在瑞士的一个度假胜地，泽连斯基将试图说服包括美国副总统卡玛拉·哈里斯在内的约100个国家和组织的政要，让他们相信胜利仍然是现实的。
俄罗斯没有被邀请，而其最强大的合作伙伴中国选择不出席。
泽连斯基承诺继续战斗，他将自己的和平计划描述为俄罗斯从乌克兰所有领土撤军，支付赔款并因战争罪受到惩罚。
据一名在场的欧洲外交官透露，泽连斯基最近私下对一名欧洲同行说，“如果我们今年没有取得进展，那么我们明年将再次尝试。”“如果我们明年没有取得进展，我们将在明年再试一次，后年也是如此。”
普京最近几个月加大了煽动西方分裂的力度，称和平在触手可及，并表示他准备重启谈判。乌克兰领导人认为普京在这个问题上的声明是欺骗。乌克兰外交部在一份声明中表示：“普京是一个习惯性的骗子，他最近的狂言也不例外。”
周五，普京转向更强硬的立场，坚称只有在乌克兰撤出莫斯科声称属于自己的四个地区并放弃加入北约的愿望的情况下，他才会下令停火并进行谈判。甚至在普京提出最新要求之前，专家们就表示，很难想象会回到2022年讨论的那种协议。
乌克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决心加入北约，下个月北约领导人在华盛顿会晤时，乌克兰将强化这一信息。
相反，更有可能结束战斗的是不稳定的停战。专门研究和平谈判的剑桥国际法教授马克·韦勒（Marc Weller）表示，他预计主要西方国家将专注于捍卫乌克兰未来与俄罗斯的战线，“而不是寻求跨越这条战线的和解。” 韦勒说，“铁幕现在将落在俄罗斯对乌克兰的占领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