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岁的比尔·盖茨：气候革新呼吁者

2011 年，在印度 Jamsaut 的 Musahar 社区，比尔和梅琳达·盖茨夫妇与当地的妇女儿童在一起。摄影：PRASHANT PANJIAR 图片来源：BILL & MELINDA GATES FOUNDATION

彼时，比尔·盖茨正在他位于西雅图的湖畔别墅里，为拯救地球物种免于大规模灭绝，筹划着自己的下一个行动。20 年来，盖茨一直在研究疾病和贫困这两个全球性问题，而这些经历又使他逐渐关注起了气候变化，以及这个问题对人类文明产生的恶劣影响。本月，克诺夫出版社将出版他的新书《如何避免气候灾难》（How to Avoid a Climate Disaster）。值得一提的是，鉴于当今世界的现状，这是一本洋溢着乐观进取精神的书籍，并对吉米·卡特总统在 1977 年就曾警告过的问题，提出了诸多解决方案。

乔·拜登上个月的就职典礼对盖茨的未来规划产生了重大影响。在本书此前的草稿中，他曾写到过如果唐纳德·特朗普连任，自己将会采取哪些应对措施。不过，2020 年 11 月大选结束后，他删除了这部分内容，以及美国各州及外国政府该如何在缺少美国联邦政府支持的情况下应对气候问题的内容。盖茨表示，如果特朗普连任，我们就只能“屏息四年，努力不让自己脸色变青”。

“我希望乔·拜登可以保持健康的身体。”2020 年 12 月我们第一次进行视频采访时，他曾这样对我说。当时，他坐在 Gates Ventures 公司一间被称作“鱼缸”的玻璃会议室里。疫情期间，他经常在这里通过 Microsoft Teams 平台与人进行视频会议。

西雅图的华盛顿湖（Lake Washington）在他身后闪闪发光，远处的摩托艇在水面上留下了一道尾流，盖茨摆出他喜欢的姿势，懒洋洋地躺在一张人体工学会议椅上，一只脚踝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现年 65 岁的盖茨经历过许多棘手的问题，从试图根除小儿麻痹症，到与史蒂夫·乔布斯和谷歌的激烈竞争。这位微软的联合创始人还曾提前敲响过警钟，提醒人们为全球范围的大流行病做好准备。如今，他又为自己设置了另一项挑战——应对气候变化。

尽管他相信，在共同的努力下，我们可以遏制热带雨林的消逝和冰川的融化，但他给出的“处方”却是令人却步的：人类必须大大减少温室气体的排放，从目前的每年约 510 亿吨，到 2050 年实现零排放。他表示，只有做到这种程度才能避免一场灾难的发生。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正在呼吁一场全面的技术革命。

盖茨表示：“要知道，这是一个比结束新冠疫情或消除疟疾还困难的问题。”但他补充道，好的一面是，我们有“许多理想主义人士正在推动这项事业向前发展，所以十年之后，他们就可以看到一些切实的成果，而这绝不是轻易就能实现的目标”。

在他看来，尽管电动汽车、太阳能电池板、锂电池和植物肉汉堡这样的创新都可以起到一定的积极作用，但这些还远远不够。问题的症结在于，地球上的有限土地并不能种出足够多的树木来抵消我们对碳的依赖。“这本书的重点是制订出一个严肃的气候应对计划——我们目前还不具备——你需要计算各种不同的排放源。”盖茨说。这种计算不能仅限于农业和电力行业，还要涵盖所有的碳排放过程（交通运输、水泥和钢铁生产），这样我们才能研发出绿色替代品。例如，盖茨认为我们必须发展绿色钢铁。

《如何避免气候灾难》（克诺夫出版社）一书概述了向大气中释放温室气体的各种活动，并对可能起到补救作用的各类创新进行了逐一分析。ALFRED A. KNOPF

1 月 6 日，美国国会发生暴乱，几天后，他在“鱼缸”再次接受了视频采访——暴乱当天，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密切关注着国会投票，一直持续到深夜——盖茨表示，我们已经站在一场革命的风口浪尖上。他指出，在 2016 年的总统辩论中，气候变化几乎没有被提及。到了 2020 年的初选，在格里塔·桑伯格（Greta Thunberg）斥责了婴儿潮一代的所作所为导致青蛙和蜜蜂数量锐减之后，民主党人开始争论谁能在解决这个问题上投入得最多。“我们在气候问题上已经有了一定的创新。”盖茨说。下一届联合国气候变化会议将于 2021 年 11 月在苏格兰举行。“在格拉斯哥，我们会做得更好。”

2010 年，盖茨曾就气候变化发表过一场 TED 演讲。虽然并没有像他后来那场警示大流行病的演讲一样受到广泛关注，但这标志着盖茨已经认识到，温室气体正在阻碍比尔及梅林达·盖茨基金会（Bill & Melinda Gates Foundation）的慈善目标。此前，他经常前往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和南亚地区，致力于儿童死亡率、艾滋病毒和其他问题的研究。他在书中写道，一天晚上，在尼日利亚的拉各斯，他注意到了这座城市暗淡的夜景，许多房屋甚至没有照明，这让他感到十分惊讶。盖茨意识到了一种此前他从未思考过的贫困形式——能源贫困。

盖茨曾在 2010 年做过一场关于世界能源之未来的 TED 演讲，并在其中慷慨激昂地阐述了实现近零碳排放的理由，尽管这场演讲并不像他在 2015 年发出全球大流行病警示的那场演讲受到的关注多。摄影：RED MAXWELL VIA FLICKR

从全球范围来看，人均收入会随着国家能源使用量的增加而增加，而这就意味着，廉价的能源对减少贫困至关重要。盖茨在《如何避免气候灾难》一书中写道：“没有照明，就很难拥有生产力。”他引用了加拿大科学家瓦茨拉夫·斯米尔（Vaclav Smil）的观点，后者帮助他理解了能源是如何塑造文明的。盖茨写道，他非常期待斯米尔的新书，其中有许多具体的统计数据，这种心情就像影迷们满怀喜悦地期待最新一部的《星球大战》。

2006 年，阿尔·戈尔（Al Gore）关于全球变暖的开创性纪录片《难以忽视的真相》（An Inconvenient Truth）问世时，盖茨已经在能源开发领域有所投资。所谓的清洁能源技术也曾一度成为潮流，从 2006 年到 2011 年，超过 250 亿美元资金涌入了太阳能、电池和其他新能源技术领域。盖茨也投资了这些领域，甚至还投资了核能。与太阳能和风能不同的是，核能可以提供稳定而不间断的能源。

然而，清洁能源技术的风险投资市场在 2011 年出现了崩盘。水力压裂技术大大降低了天然气的成本，抑制了市场对绿色替代能源的需求，而曾被媒体大肆宣传的太阳能电池板创业公司Solyndra的经历，也恰恰说明了为能源创新融资的复杂性。Solyndra 公司的薄膜太阳能电池原本是一项很有前途的技术，并因此获得了 5.35 亿美元的联邦贷款担保，然而事实证明，它的价格过于昂贵，无法与中国进口产品竞争。该公司于 2011 年破产，最终还是让纳税人背上了这些贷款的包袱。

麻省理工学院的一项分析估计，风险投资者在“清洁能源技术 1.0”上损失了超过一半的资金。但盖茨对这样的损失并不担心。他表示，到目前为止，他个人已经在与气候变化相关的创新上投资了20亿美元，并希望在未来五年内再投资 20 亿美元。“我只会在这些项目上赔钱。”他耸耸肩说，“但我并不缺钱。”

盖茨当前对气候创新的思考大致形成于 2015 年 6 月。当时，在伦敦参加会议的他曾与《金融时报》的一名编辑探讨过清洁能源领域缺乏具有开创性的研究这个问题。那次的交流使他感到非常不安。第二天下午，盖茨来到了帕克巷四季酒店的一间套房中开会，据当时与他在一起的两个人——Gates Ventures 的主管拉里·科恩（Larry Chen），以及负责盖茨的政策制定和宣传活动，包括气候议题的乔纳·戈德曼（Jonah Goldman）——回忆，盖茨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并喃喃自语道：“关注度还不够，组织这件事的人也不对。”

就在他的团队离开这家酒店，坐上一辆黑色奔驰商务车前往另一场会议的途中，盖茨和他的团队制订了一项计划，目的是大幅增加用于能源创新的公共和私人资金。当他到达会议地点时，盖茨已经决定要创建一个风险投资基金，并组织政府领导人在气候技术上投资数十亿美元。“我们可以把它称作 Breakthrough Energy。”盖茨后来提议。

“刚到伦敦时，我们并没有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戈德曼说。

而接下来的发展速度则完全反映了盖茨的影响力之大。第二天，盖茨在巴黎的爱丽舍宫向当时的法国总统弗朗索瓦·奥朗德（François Hollande）阐述了这个想法。

在西雅图，盖茨的团队开始构建规模 10 亿美元的风险基金。盖茨在向 Gates Ventures 的战略投资总经理罗迪·圭德罗（Rodi Guidero，现在负责管理 Breakthrough Energy Ventures）介绍这个计划时，圭德罗未加思索便脱口而出：“这个想法太糟糕了。”因为他认为这个基金只会赔钱，这让盖茨难堪。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担心赔钱这件事？”盖茨回应道。（如今，在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圭德罗说：“我不敢相信自己对比尔·盖茨说了那样的话。”而盖茨则表示，他已经不记得那次对话了。）

盖茨的团队为该基金设置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标准。所有参与的企业都必须实现每年消除至少 5 亿吨温室气体的目标，投资期限至少为 20 年，而不是标准的 10 年。这就意味着，一些年长的参与者可能无法在有生之年看到回报。

“再过 20 年，你就不会关心自己是否得到回报了。“拉里·科恩表示，“你只会想要知道，自己的子孙后代是否还能在这个星球上生存下去。”

Breakthrough Energy Ventures（BEV）拒绝了所有的机构投资者。来自休斯顿的亿万富翁、前能源交易商约翰·阿诺德（John Arnold）投资了该基金，并担任了联席代表。他表示：“当你不再需要向老板解释为什么你的投资回报率比较低时，做决策就会容易得多。”

2015 年秋季，盖茨给全球最富有的那批亿万富翁发送了电子邮件，希望他们可以投资 BEV，因为这些人可以承受数千万美元的损失，其中包括马云、杰夫·贝佐斯（Jeff Bezos）、维诺德·科斯拉（Vinod Khosla）和阿尔瓦利德·本·塔拉尔王子（Prince al-Waleed bin Talal）。

事实证明，BEV 很快就成为了一个相当吸引人的俱乐部，也是全球亿万富翁多样性的典范（尽管女性会员很少）。其他投资者还包括迈克尔·布隆伯格（Michael Bloomberg）、领英联合创始人里德·霍夫曼（Reid Hoffman）、软银创始人孙正义（Masayoshi Son）、南非矿业商人帕特里斯·莫特赛比（Patrice Motsepe）、印度首富穆克什·安巴尼（Mukesh Ambani）、理查德·布兰森（Richard Branson）、布里奇沃特的对冲基金创始人雷·戴利奥（Ray Dalio）以及北京房地产开发商张欣和潘石屹。

凯鹏华盈（Kleiner Perkins）的传奇风险投资家约翰·多尔（John Doerr）早年曾对网景（Netscape）、亚马逊和谷歌进行过投资。多尔表示，他为 BEV 投入的 5000 万美元是他当时最大的一笔个人投资。“我们将聚集全球各地的企业家和商业领袖……这一点让我非常兴奋。”多尔说，“我认为这是我所见过的最不同寻常的资金筹集活动之一。”

多尔对此很有信心。他表示，气候危机是下一个重大的投资机会。“这会是所有市场之母。”他表示。

“这次的资金筹集居然如此顺利，这一点让我很惊讶。”盖茨说。

2015 年 11 月，就在伦敦之行仅过去五个月之后，盖茨出现在了 Mission Innovation 在巴黎气候峰会举办的发布活动上，他作为台上唯一的普通公民，站在了美国总统奥巴马和加拿大总理贾斯廷·特鲁多之间。

在集体合影中，盖茨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对于一个性格内向的人来说，这种尴尬的处境大约持续了一个小时。“我们的新闻发布会推迟了，因为莫迪和奥巴马当时在进行一对一的谈话。”盖茨回忆道，“所以我只能和其他国家的领导人一起站在那里，等待奥巴马和莫迪到来。”

最后，盖茨来到了舞台中央，他穿着一套深色西装，打着一条过短的蓝色领带，对着众人宣布了这一项目的启动：28 位亿万富翁选择了加入，20 个国家承诺将清洁能源的研发经费增加一倍，以遏制气候变化。

NASA 表示，2020 年的全球平均温度比 1951 年至 1980 年的基准平均值高出了 1.84 华氏度。永久冻土层的融化甚至暴露出了 4 万多年前的人类尸体和长毛象化石。南太平洋岛国图瓦卢的居民们正在抢夺居住空间，因为他们的群岛正在被上升的海平面吞噬。

扭转这样的局面究竟需要花费多少钱？盖茨采用了一个简单的公式。例如，从大气中除碳的成本目前至少为每吨 200 美元，但他认为这个数字很快就有可能被降低到每吨 100 美元。如果以每吨 100 美元的价格，每年消除 510 亿吨排放，那么每年就需要花费 5.1 万亿美元，占全球 GDP 的 6%。盖茨指出，这仍要比关停各个经济部门便宜得多，就像此次疫情期间发生的那样。此外，这种政府层面发起的突破性创新是有先例的。1973 年，美国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简称 DARPA）开启了一项名为“互联网项目”（Internetting）的计算机联网计划。及至1986年，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National Science Foundation）已经建立起了“Internet”的主干——一个能够在计算机网络上传输大量信息的系统。NASA 和美国能源部也对此做出了贡献。随后，欧洲加入了进来，商业和私人网络供应商也加入了进来，接着便是连续几代的硅谷企业家，他们中的许多人现在正把当年互联网带给他们的财富用于气候创新。盖茨认为，同样的策略也适用于与气候变化相关的研发。但他认为，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几十年的时间来慢慢实现它了。

2020 年 12 月，盖茨提议美国建立一个国家能源创新研究所（National Institutes of Energy Innovation），并参照现有的国家卫生研究院（National Institutes of Health）模式为其提供资金。后者是全世界最大的生物医学研究机构，每年预算超过 400 亿美元。他表示，这个能源创新研究所应该把重点放在低碳燃料、能源储存和可再生能源等研究领域。

《如何避免气候灾难》以大学教科书的方式，系统阐述了盖茨的观点。为了解释当前的解决方案为何存在不足之处，盖茨在 129 页提出了一些关于植树的算法：“计算结果表明，你需要在热带地区种植大约 50 英亩的树木，才能吸收一个普通美国人一生中产生的碳排放。再乘以美国的总人口，就是超过 160 亿英亩的土地，即 2500 万平方英里，大约是世界陆地总面积的一半。”即便是这种规模的干预，也仅够抵消美国这一个国家的碳排放量。（不过，盖茨还是为自己的碳足迹购买了碳补偿，他表示，自己会为每吨碳排放支付 400 美元——是一般碳补偿价格的 40 多倍。）

盖茨信奉自由市场，而《如何避免气候灾难》中的关键概念之一正是基于凯恩斯主义经济学。他提议可以采用一种被他称作“绿色溢价”的估算方式来理解零碳技术是如何取代一般的碳排放技术的。“绿色溢价”可以明确地列出一项新技术需要多花费的成本。例如，盖茨在他的书中写道，绿色航空生物燃料的平均售价为每加仑 5.35 美元，也就是说，这比平均每加仑 2.22 美元的普通航空燃油高出了 140% 以上的绿色溢价。

盖茨希望在世界范围内启动零碳技术，而这显然要比开发出某款新软件困难得多。“你要引导这些市场扩大规模，获得绿色溢价……到了 2050 年……你就可以板着脸对（印度）说：请你购买绿色钢材。”盖茨说。

在实际操作中，这就意味着各国政府需要加大税收抵免、贷款担保和其他支持力度。但盖茨认为，投资者也必须发挥自身的作用。最近，他为 BEV 筹集到了第二轮 10 亿美元的资金，与第一轮资金基本来自同一批人。所有的投资项目将由 BEV 内部的科学家和企业家团队负责指导，由两名投资主管——化学家兼企业家卡迈克尔·罗伯茨（Carmichael Roberts）和化学家埃里克·托内（Eric Toone）——决定具体的资金流向，除此之外他们还要充当“啦啦队”和导师的角色。“BEV内部的每一个人都是企业建设师。”罗伯茨说。

拉米亚·斯瓦米纳坦（Ramya Swaminathan）是 BEV 投资的电池公司 Malta 的首席执行官。Malta 是从谷歌母公司 Alphabet 的“登月工厂”X 发展出来的。在另一位潜在投资者那里受挫之后，她给罗伯茨打了一通电话。“卡迈克尔对我说了一些我从未在其他投资者那里听过的话。”斯瓦米纳坦说，“‘我们就是这么失败的。’这句话似乎很微妙，他用的是‘我们’。”

BEV 投资的一家名为 QuantumScape 的电动汽车电池公司已经表现出了可观的前景。QuantumScape 还得到了德国大众汽车公司的支持，并于 2020 年秋天上市。它的股价曾从 23.5 美元一路飙升至 130 美元以上，直到 2020 年 1 月才稳定在 50 美元左右。

盖茨非常喜欢 TerraPower，这家总部位于华盛顿贝尔维尤的公司开发出了更加安全的核能，盖茨曾于 2008 年投资 5 亿美元与人共同创办了这家公司。他并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对核技术感到恐惧。

“从 20 世纪 50 年代早期到现在，从来没有人真正回过头来重新设计核电站。”盖茨说，“所以问题就在于，在数字时代，你能建造出一个在经济效益、安全潜力和废料排放方面，完全不同于当前这一代的核反应堆吗？你真的需要从头开始。”

比尔·盖茨在 TerraPower，这家核能公司得到了盖茨 10 亿美元的投资，照片中的他通过手套式操作箱握住了固体金属钠，这种物质可以让反应堆在较低的压力下运行，提高其安全性。图片来源：GATES NOTES

TerraPower 采用的方法是在盖茨支付了超级计算机的建模费用后设计出来的，它可以将热量储存在熔盐罐中。在无需高压的情况下，这项技术最终将能够依靠乏燃料棒运行，这样一来，现有的核废料就可以随着回收利用而减少。

“核能可以做到超级安全吗？”盖茨问道，“我认为可以。”

经过 10 年的原型研发，TerraPower 原本准备于 2018 年在中国建设一个示范核电站，但特朗普政府因与中国不断升级的紧张关系而叫停了该项目。TerraPower 的首席执行官克里斯·莱维斯克（Chris Levesque）还记得他在办公室接到美国能源部打来的那通电话时，他的法律顾问就在他身边。“那是 2018 年 10 月 11 日。”他说，这一天在他的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烙印，“这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就像是在经历悲伤的不同阶段——先是不愿相信，最后才被迫接受现实。”

莱维斯克面临的正是风险投资家们所说的第二“死亡之谷”——初创公司很有可能会失败的低谷。就在他的同行和公司员工们开始怀疑 TerraPower 是否已经完蛋了的时候，盖茨介入了。他开始寻求美国国会的支持。在与中国的交易被取消了六周后，TerraPower 开始计划在美国本土建造一个原型反应堆，盖茨后来还承诺至少会承担一半的成本。该核电站已于 2020 年 10 月得到了国会的资助，成为了国会新批准的两个新核反应堆之一，每个核反应堆获得了 8000 万美元的资助。盖茨已承诺向 TerraPower 再投资 5 亿美元，莱维斯克预计该公司将在 7 年内开始生产能源。“我们将继续推进这个项目。”盖茨说，“这需要从长远的角度去考虑。”

20 世纪 70 年代，盖茨曾是一名少年神童，他可以通过编写计算机代码，为自己所在的西雅图高中的全体学生排课（后来他还承认自己黑进过学校的系统，只是为了把自己排进一个全女子的班级）。从哈佛大学辍学后，他与人共同创立了微软，在 2016 年的一次采访中，他承认自己可能会是一个很可怕的老板，他可以记住员工的车牌号，并以此来分辨哪些员工工作到了很晚，或是周末还在加班.他还有一套自创的管理理论，即没有人应该向智商低于自己的管理者汇报工作。

1984 年，时任微软首席执行官的盖茨在《华尔街日报》上刊登了一则宣传广告。图片来源：THE WALL STREET JOURNAL

如今，盖茨身边的六位朋友和同事会用博学多才一词来形容他，因为他总是不遗余力地试图破解各种谜题。科恩表示，为了使他的效率达到最高，Gates Foundation 和 Gates Ventures（他于 2020 年离开了微软董事会）的一支资深团队每年都会举办一次会议，讨论如何才能最好地分配他在未来一年的时间。为了创立现在的 Gates Ventures，科恩和盖茨一起离开了微软。

比尔·盖茨的讲话很难被打断。他总是喜欢绕着圈子把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并给出一连串复杂的细节，直到最后才得出结论。“我不像史蒂夫·乔布斯那样天生擅于调动人们的情绪。”他说。当我问他是什么让他如此擅长解决复杂问题时，盖茨滔滔不绝地讲了 6 分 45 秒，他谈到了根除疟疾的方法，如何建立强大的团队，对混凝土和水泥的理解，以及美国人对核能的看法普遍比欧洲人积极等等。最后他总结道：“这些都是很有趣的工作。”

盖茨的同事们透露，当他兴奋的时候，他会来回踱步，声音也会提高八度，但在面对悲伤的时候，他往往不会表露情感。“看着一个孩子死于疟疾，那种感受真的很难表达。在这方面或许我可以做得更好一些。”他说。在社交场合，盖茨并不喜欢与人闲聊。他会在角落里和另一个才智非凡的人谈话。“

托尼·福奇（Tony Fauci）和我都比较让人捉摸不透，参加鸡尾酒会的时候没人会主动跟我们说话。”盖茨在谈到美国国家过敏和传染病研究所（National Institute of Allergy and Infectious Diseases）的所长时说，“如今，托尼就像摇滚明星一样，《周六夜现场》还会让女观众朝他的扮演者扔胸罩。”

盖茨认为，他在气候变化这个问题上完全站在了科学这一边。“我不会是最卖力的宣传者。我会把主要精力放在创新方面。”他说，“我希望能用逻辑说服人们，而不是通过游说获得资金。”

2021 年 2 月，就在他的新书即将出版之际，盖茨还准备推出 Breakthrough Energy（BEV 是这个伞状组织下的项目之一）的两个新项目，其一是为绿色产业的技术研究人员和商业领袖提供的一系列奖金，另一个名为 Breakthrough Energy Catalyst 的项目，将出售真正的碳补偿（而不是植树补偿），从而为航空生物燃料精炼厂等市场成熟的技术提供资金，使高净值人士、公司和机构能够履行他们在气候方面的承诺。“你无法通过花钱来完全避免对气候产生影响。”乔纳·戈德曼说，“你只能花钱来解决这个问题。”

1994 年，盖茨与梅琳达步入了婚姻殿堂，外界通常认为，是她给盖茨带去了一些“人性化”的影响，但两人似乎都不喜欢这种说法。（梅琳达通过自己的发言人拒绝了此次采访。）这对夫妇有三个孩子：24 岁的珍妮弗是一名医学生，21 岁的罗里和 18 岁的菲比都是大学生。

2006 年，比尔和梅林达·盖茨夫妇以及基金会的工作人员在尼日利亚。盖茨写道，在夜晚的拉各斯，看到这个城市陷入一片黑暗，他真切意识到了何为能源匮乏。摄影：PRASHANT PANJIAR 图片来源：BILL & MELINDA GATES FOUNDATION

盖茨承认，梅琳达的确会给他提供一些社交方面的指导。他在《如何避免气候灾难》一书中写道，梅琳达曾建议他不要过多提及“牛屁”，也就是反刍类家畜产生的甲烷。

尽管外界普遍认为梅琳达是他的另一个自我，但在盖茨看来，这种观点是比较肤浅的。“梅琳达和我比人们想象的更加相似。”盖茨说，“是的，人们可能更容易看到她的同情心——尽管我比她更容易流泪。梅琳达非常善于分析——可以说是最喜欢分析的那类人，但在这一点上，我可能比她更甚。”

如果盖茨采取的这种方式能够奏效，那么一小部分亿万富翁就可能会因为纳税人支持的这些技术而更加富有，而这就带来了一个有关公平的问题。“这些富人是当前这个体系中的赢家，而这个体系正是产生这些问题的根源。”Inside Philanthropy（一个专门追踪慈善捐赠流向的网站）的创始人兼编辑戴维·卡拉汉（David Callahan）表示。

查克·柯林斯（Chuck Collins）是华盛顿特区进步智库政策研究所（Institute for Policy Studies）不平等和公益项目部（Program on Inequality and the Common Good）主任，他曾与盖茨已故的父亲老比尔·盖茨共事过。柯林斯表示，他希望这项事业——以及它所带来的回报——能够传播得更广一些。“我宁愿这里面少一些亿万富翁，多一些吸纳范围更广、由纳税人和捐赠者们投资的风险基金，而不是被 5 到 10 个超级富豪掌控。”柯林斯说，“权力的集中是腐败滋生的温床。”

盖茨表示，他理解这些担忧，以及当今社会普遍对亿万富翁的不信任，但现在真的不是吹毛求疵的时候。

“我认为人们应该去谴责那些试图逃避遗产税或资本利得税的亿万富翁。”他说，“人们可以从很多方面去谴责亿万富翁，但这一点除外，因为他们愿意把钱投入到这个风险极高的基金里，即便是在最好的情况下，这些钱也可能十多年都拿不回来。而他们这么做正是因为他们相信气候问题的迫切性。”

盖茨有点担心，当他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试图拯救地球时，人们会对他感到厌倦。又是气候变化，又是新冠疫情（更不用说对阿尔茨海默氏症的研究，这是他全情投入的另一个项目）。“‘老天，这家伙居然试图在两个完全不同的领域指点江山。他以为他是谁啊？’人们会对我感到厌烦的。”盖茨说。

他讲笑话的时候喜欢耷拉着下巴。“我只能尽可能地避开‘氪星石’（注：《超人》中的虚构物质，氪星人的终极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