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绘丨梅长钊：世说今语二十六则

梅长钊新三届 2021-01-05

作者简历

作者与孙女

梅长钊，1947年出生，系东京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中国法官梅汝璈先生之侄。1966年武昌实验中学高中毕业，后经历文革、下放、招工、高考，1982年武汉师范学院物理系毕业，任中学高级教师。现已退休。

原题

偷瓜

——百字记事二十六则

作者：梅长钊

1.偷瓜

友徐君下放潜江，天暑，邻队西瓜熟，众议偷取。是夜入瓜地，伏地前进，远处守夜人烟头火光明灭。忽一队友絆动瓜藤，守瓜人闻声大喝，持棒赶来，众皆立起逃逸。徐君不及起身，守夜人已将至，乃伏地不动，俟守夜人追远，急拧一瓜，跑回队里。

众友已安归家中，见徐君抱瓜进门，欢声雷动。及徐置瓜桌上，众忽无声，旋笑声爆起，有人笑倒于地。徐君不解，验视桌上大惊：油灯下桌上那瓜，竟是一只冬瓜。

2.买衣得钞

某君购衣，见一西服甚合意，然标价三百五十元，觉太贵，摊主言可试穿。试穿时，触西服内口袋，觉有物，视之，乃一沓五十元面额大钞。某速瞥摊主，未曾顾及己，窃喜，遂不动声色，付款后携衣急离。归家细数，竟为伪钞。

3.福建人氏

楚地某镇，一条新街建成，临街店铺迅即租毕，唯一铺面因中有下水道窨井未租出。一日，某福建人氏来，折价将铺面租去，搬入器械物皿，数日后，即有纸浆装车售出。原来下水道中所流之水，多为镇外一国家纸厂排放废液，纸浆系由此水滤出。及年底，获利数十万。镇人大懊悔，欲收回却缚于合同。

三年后一日，福建人氏忽将店铺机器盘出，镇人大喜，接手后生产纸浆如故。然一周后，窨井中水突然变清，再无纸浆滤出。镇人究其因至厂，方知半月前纸厂购入新设备，近日技改完毕。

4.某局长媳

某局长贪污公款万元，事未发而家人知，恐招祸然未有敢劝阻者。其媳为人乖巧机敏，独进言公曰：“公欲用此万元款买房屋耶？十岁小孙去年不是已分一厅室住房？欲旅游耶？上月不是刚从马来西亚归来?欲买汽车耶，奥迪车不是停在门口？欲享口福耶？公哪一日无宴请？雀巢咖啡，西凤酒，红塔山烟不是已塞满床下？公留此万元何用？何必为此万元现金而招至灾祸？”

某局长听毕大悟，悄然退还贪污款。未几，上肃贪，人获罪而某局长免，外人谓其廉，而媳愈为家人敬重。

5.检查团至

卫生检查团将至，某校三天前即打扫清洁作准备。是日，更嘱各班主任告诫学生，保持各包干区之整洁，勿因局部影响整体。

某班主任甚虑，盖因检查团到之时，恰有两节别班课程，不能到堂督视。课后，急至本班教室，果见门口一团浓痰，赫然在目，即唤班长责问。班长笑答：“不要紧，此痰是检查团人刚才路过时吐的，清洁委员已找洗把去。”

6.当年送礼

钢铁厂招工，四队齐生被招，对众知青友笑言；“我送了礼的。” 彼时不兴送礼，有人好奇；“你有何礼如何送出？”齐生曰；“队里鸡六角一斤，我言四角一斤，帮招工师傅每人买鸡两只。”众皆叹服。

六队梅生因家庭故，久不得出，其母病疴住院，事急向新到机床厂招工熊师傅陈情。无一月，梅招回汉。后筹糖票购白糖两斤，送至熊家。告辞时熊师母将一迭钱递交熊师傅，熊塞梅生手中，是买糖的。

7.借主席力

1972年复课，纪律松弛，唯某老师班纪律肃然如今日重点班级。然中途转来一顽生，闹堂打架，工宣队不怕，某老师亦不在其眼里，有人故意找某老师询问打趣。但打趣某老师没能多天，忽一日那顽生突然规矩，某老师班纪律井然如故。

众人惊异，有知情者笑言其密：那天下早自习，顽生将未吃完油饼投向楼梯拐角窗外，不料击中窗边新贴毛主席语录。某老师看见，喊住责问：“你敢掷毛主席语录？”，那生害怕：“我没掷。” 旁做清洁的同学一齐说："你掷了。”

铁证如山，往下为某老师戏：与顽生达成协议——老师不向学校举报；顽生要遵守纪律，从此认真学习。

8.急中生智

某君下夜班归，至所居小区中，遇强人持刀行劫，某大呼：“ 捉强盗！救命！” 然四周门窗紧闭，无有应者。盗笑曰：“ 此时谁会起床救你？” 洗掠某身上钱物后，扬长而去。

月余，某下夜班归，复见前次强人守伺前方，时某携白日筹借购房款十数万元，急中生智，乃大呼：“失火了！快救火！” 瞬间百户千窗灯火齐明，人声鼎沸，更有各栋各单元一楼住户十数人，冲出门外观火势。强人见状大惧，弃某仓皇逃逸。

9.犯罪率高

某市开交易会，欲将外来闲杂人口驱出城区一段时间，言其犯罪率高。一戴眼镜外来人员扬手中报纸忿然曰：“今日报上就有一市长贪污亿元被捕，一副市长双规新闻，若论犯罪率，市长最高。何当先逐我辈？”

10.智寻金戒

一长途汽车夜行，众旅客恹恹欲睡。忽闻后一女子惊呼：“ 母亲，不好了，我的戒指滑脱了！” 其母急俯身下寻，摸索数处言：“找到了！找到了，戒指松了，就放我这里好了。” 车抵站，众人下车毕，女欲下车，母止之：“ 快寻金戒！”果在前排座下将金戒寻获。女惑问：“ 你刚才不说，‘找到了’？” 母答曰：“刚才我不这样说，众人各自暗中摸索，此戒恐早不见了。”

11.卖瓜子人

某夜班卧铺长途车往恩施，夜深，众人多鼾起。近野三关一地，车停，司机下车，外有灯光射入。未几，有两卖瓜子人上车，俯身逐问要不要瓜子，无人睬答，怏怏下车去。旋司机登车复行，有上铺者下床探鞋无获，疑问：“我的鞋呢？”一人暗中曰；“是不是刚才二人拿走？”闻声全车人惊恐惶起，顶灯齐亮纷寻鞋后发现：两双新鞋被人穿走，留下两双破鞋。

车继山路踽踽行，一车人笑骂不绝，响震窗外，压过二人叹息。

12.莽汉技精

某婴儿作静脉注射，因血管太细，换数护士仍未成。其父在旁不悦，猛然夺过针管，一针功竟，愤然而去。众人惊叹此莽汉何有此等技艺，纷纷欲取经学习，婴母被逼不过，口吐实言：“ 孩子爹为甲鱼个体户，每日用注射器给甲鱼注水，久之，半斤甲鱼能注水一两而三天不死，技恐由此而出。”

众人听毕，惊愕无语。

13.难怪斯文

友张君，任教于大学，暑假得机会与二同事去北海参加学术会议，被安排至一高级宾馆豪华单间里，倍感殊荣。唯夜间十时后常有电话打入，皆娇柔女声：”先生，你感到寂寞吗？需不需要服务？“ 散会前一天清晨，友闻有人敲门，以为同事来找，急开门，不料竟为一青年女子闪入，要为友按摩。友大惊，忙推辞，并为避嫌欲出门退让之。女笑，问友职业，答曰教师，女起立款款道：” 难怪你这样斯文。“

14.招聘幼师

某合资幼儿园招聘教师数人，应聘者蜂至，文化考核后尚有数十人面试。是日，幼儿园办公楼内外花团锦簇，靓女如云，有描眉涂唇者，练声备答者。时一男孩跌倒路边一滩污水中，嚎啕大哭，良久无人过问。某应试女小娟过此，立即将男孩扶起，领至水管处洗净手脸，哄住啼哭。翌日发榜，唯小娟一人被录。

15.幸遇小偷

某君车上被扒，窃去股证，身份证等，下车后急至交易所挂失继将股票悉数抛出以免冒领，然因重办身份证须候时二月，正逢牛市却不得入，甚懊恼。未几，股市狂跌，众皆割肉出逃而某独未受损。众问其何有先见之明，叹曰：“ 幸遇小偷而已。”

16.醉酒获福

某市法官五人，宴后集体嫖娼，被有意者录像举报，皆撤职拘留待审，唯一法官免。录像证小姐进其房后旋即退出。人赞其出于污泥而不染，法官中也有品端者。一知情者曰：“不然，此人当时醉烂如泥，不能举动，因醉获福也。” 众皆骇然。

17.不如母猫

某教师热爱教学，日夜钻研，半年得以在国家级教学刊物发表论文，经验二篇。同事来贺者众，并猜言稿费创收不少。时有一同事说家中所养母猫，上周又产仔一窝，每只售得四十元。

某笑言：“论创收，我不如母猫。”

18.不要“老实”

大学毕业小组鉴定会上，众同学给汪君提出许多优点后，冯君补充一条：“为人老实”。孰料汪君急忙站起，红着脸大声道：“我不要这一条优点，鉴定上不要将‘老实’写上去！”

众惊愕无语，片刻沉寂之后，冯君缓缓说道：“倒也是的，若写上去，人家看了鉴定，说不定会说汪君是没有用的。”

19.不知号码

两月前某夜，忽想起该给母亲打个电话，可我不知母亲手机号码，又想，父亲应知道，打电话先去问他一下吧。

突醒，原是大梦一场。

—— 母去世已四十八年，父离世亦三十九年矣。

20.世风大变

岳父罗季龙曾言：“鸭屁股解放前为酒席中上品，宴席中长者尊者先用，有酒宴中抢食上司鸭屁股而丢饭碗者。”

而今菜场杀鸭，卤品店买鸭，首先剁弃者为鸭屁股。

世风大变，人心不古。

21.何为幸福

妻兄妹饭后闲言何为幸福。

岳父言：“当年大冶铁山右派劳改，夏天烈日暴晒下拖运沉重矿车往返，时间长舌干力竭，场边有小树数棵，能在那树荫里站一下，便是最大幸福。”

22.掏绢毙命

父亲梅汝璘1948年任云南保山农民银行办事处主任，有朋友金大队长，或负有保卫银行之责任。一次热闹酒席宴上，金低头掏手绢，被误掏枪，遭对面宴客抢拔手枪一枪毙命。

小时看家庭相册，一张三寸窄长照片上有一陌生青年女子的大半身像，女子身材苗条，貌美如花，我问何人。“这是金大队长的太太。” 父亲告诉我并讲金队长的事情。“金队长是个好人。” 父亲万分感慨，最后长叹一声。

父亲去世后，家庭老像册存北京三哥处。昨与三嫂视频，欲找出金太太照片转拍，竟不得。

23.苍龙遭屠

1989年从成都去九寨沟。一到灌县，就风景大变，汽车进入山区，以后整日的路程，完全是沿岷江溯江而上。因被两岸山峰夹持，岷江水面并不宽阔，江水从群山间夺路而出，奔泻而下，却受到江底与两岸礁岩的抗阻，整条江都是白浪翻腾，涛声震天，撼人心魄。不断可看到从上游放下来一根根长两三丈的粗大圆木在波浪起伏中顺流而下，时隐时现。岷江如啸天撼地飞出岷山群峰之苍龙。

此景今人再也无法看见：岷江现为一段枯石河床，一泓水库，一座电站。座座电站如把把铡刀，苍龙遭屠。

澜沧江开发今叫停，人类不能挤干地球母亲最后一滴乳汁！

24.不见苍蝇

四老者公园桌边闲聊。张老忆及当年爱国卫生运动，日毙蝇二百只，细线穿起如念珠，交少先队部报成绩。李老旁曰：“当年那么尽力，还是苍蝇到处乱舞，除蝇不尽。”复指石桌与周围曰：“如今未有小学生捉蝇，为何不见苍蝇？”

王老放下茶盅笑答：“此理何易？当年家家老式马桶，清早倒入巷口粪车；公厕蹲坑粪满，臭不可闻，厕外捕蝇，如何得净？如今家里家外，处处新式洁具，事毕清水冲洗无踪无影，根清源净，自无苍蝇。”

赵老默思后慨言：“反腐肃贪，亦如此理。”

25.喜称公仆

稚儿问其父：“小说上言，当兵的喜欢人称其为班长，当排长的喜欢人称其为连长，当小官的喜人称之为大官，那么，当大官的喜人称之为什么？”

父答曰：“喜称公仆。”

26.某报告人

某报告人上午在劳模表彰会上报告，热情四溢：“在我们国家里，没有职位高低贵贱之分，只是分工不同，不论是服务员，还是清洁工，只要是为人民服务都是光荣的，应当受到尊重。”

下午在同一会场，对大专院校毕业生作爱国主义教育，言辞义正：“现在有一些留学人员滞留国外不归，外科医生低声下气地做面包，计算机博士忍气吞声地洗碗打杂，大学讲师扫大街，在异国他乡扮演悲剧性角色......丢了中国人的身份。”

一会场清洁工大惑：何以吾之工作，上午光荣，下午可耻？乃止住清扫，趋至台前，侯报告人发言完毕求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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