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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史丨刘琦:明清老宅饶家院,重庆大学发源地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4-04-01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刘琦,北京广播学院(现中国传媒大学)新闻系77级毕业生。重庆广电集团(总台)教授级播音指导,重庆电视台新闻中心原副主任,重庆电视台《新闻联播》节目首任主播,国家级普通话测试员。重庆作家协会会员。先后主持多档电视节目,担任数十部纪实专题片的配音解说。获观众最喜爱十佳电视节目主持人称号。


原题

饶家院




作者:刘琦

饶家院模型全景图


每次回到重庆沙坪坝,踏进重庆大学的校园,我都要去饶家院看一看。
从民主湖畔的一片绿荫深处穿过,沿石阶拾级而上,就到了饶家院。虽然它现在已不复存在,但它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那青石板上浓绿的苔藓,那雕梁画栋的飞檐下雨声滴淌的清响……还历历在目,还萦绕于耳。走近它的身旁,站在这片土地上,似乎仍能触摸到它的体温,它的脉动,它的魂灵……

饶家院手绘远景图


饶家院,一个透明的名字,它透明得那么平实和普通;饶家院,一个稠黄的名字,它稠黄得那么厚重而又深沉。拆开它的横竖撇捺,只是短短的笔画的骨架,但撑开它的经线纬线,却是一卷绵长的历史画卷……
饶家院这座明清老宅 ,经历了上百年风霜雨雪的洗礼。它始建于咸丰年间(1860年),是光绪二十八年举人饶冕南的故居。它承继我国明清传统四合院的风格,雕梁画栋,青砖灰瓦,三进院落,每重有天井。

饶家院俯视照片


它坐南朝北,北临滚滚嘉陵江,远望一片宏阔的绿野。四周绿荫掩映,柳绿花红,鸟语花香。门前拴着一湖碧水,荷叶摇曳,一片蛙鸣,涟漪荡漾,清新宜人。

饶家院前的一湖碧水


据有关古建筑研究的专家介绍,饶家院不管从风水、朝向、设计布局、地理位置的选择,还是川东民居古建筑的设计理念、建造特奌等角度看,都具有较高的民俗学、美学及史学价值。饶家院是重庆近现代史上可以抒写的浓重一笔,也是重庆大学九十三年历程中厚重的一页。它是重庆大学的发源地。
那是1929年重庆大学筹建之初,时任四川省主席,川军二十一军军长,重庆大学第一任校长的刘湘,对重庆大学的建立及寻找永久性的校址非常重视,他亲自指示有关部门,带领重庆大学筹委会的委员们乘船,沿嘉陵江溯江而上,到了石门中渡口上岸,然后沿松林坡行走,经多方巡查调研,最后选中饶家院及周边这一片风水宝地。
当时这块地,分别属于重庆城号称“刘百万”的大富豪刘继陶、举人饶冕南两家所有。经丈量面积共五万多方丈,占地九百亩,按市价共需一万五千两银子。之后由当地头面人物,巴县龙隐镇镇长程尔昌亲自出面,并以时任四川省主席,川军二十一军军长刘湘,同时也是重庆大学第一任校长的身份,劝说刘、饶两个大户人家,为创办重庆大学,以二百元大洋,“一半付钱,一半捐赠”的程序出让这片土地。出乎当局所料,饶冕南和“刘百万”的四儿子刘象曦欣然应允,顺利签订了出让合同。

重庆大学第一任校长刘湘


刘湘还下令从全市屠宰税中每杀一头猪征收一毛钱的附加税,以支持保证重庆大学的建校经费,从此重庆大学就在沙坪坝饶家院及周边的这片沃土上,秉承“研究学术、造就人才、佑启乡邦、振导社会“的办学宗旨,播种萌芽,生长壮大。
据一篇署名《小张老师趣谈高校》的史料文章写道:1934年,国内局势持续动荡,蒋介石与宋美龄到重庆视察,并专程视察了重庆大学的建校情况。在当地政府和重庆大学相关领导陪同下,蒋介石对重庆大学的建设赞不绝口,用一句“蒸蒸日上之势“来夸赞。随后,在1935年重庆大学被(国民政府)教育部批准为省立重庆大学。
饶家院衔着岁月的厚厚风尘,衔着历史的悠悠文脉,衔着深邃宏阔的意韵……在与重庆大学同呼吸共命运的漫漫旅程中,留下了很多厚重深沉的足印。书香墨韵,润泽了它的每一根褚红廊柱;清风细雨,浸透了它的每一片青枝绿叶。

饶家院内景象


从开工建设重庆大学理学院开始,饶家院就成了学校基建工程指挥部的基地。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著名的华裔科学家丁肇中先生的童年就是在饶家院度过的。

丁肇中4岁时与父母兄妹在重大饶家院旁合影


1938年,他的父亲丁观海应聘重庆大学工学院教授,一家人就住在饶家院。有一张发黄的老照片,形象地记录下童年时的丁肇中穿着长衫与父母兄妹在饶家院旁的留影。

2014年1月6日,丁肇中重访重庆大学,重访儿时旧居饶家院,虽然饶家院已不复存在,但在饶家院遗址前,丁肇中先生凝神许久,感慨无限


著名教授张圣奘也曾住在饶家院。1931年他受邀到重庆大学总揽教务。他精通多国语言,先后获英国牛津、美国哈佛大学博士学位,系明代名臣张居正第13代孙。中央大学校长罗家伦称他为“万能教授”。他还喜爱画马,与著名画家徐悲鸿是知交。徐悲鸿当时任教于由南京迁来重庆大学松林坡的国立中央大学艺术系,平时就住在松林坡中央大学的教师宿舍里。松林坡与饶家院,两处直线相距不过几百米,由于他们都喜好画马,便常在饶家院“一盏午茶话聊马”。

徐悲鸿在画室作画


徐悲鸿移情别恋,喜欢上自己教的学生孙多慈,与原发妻子蒋碧薇的婚姻走到尽头,他们最后协议离婚。张圣奘与徐悲鸿交谊颇深,徐悲鸿与蒋碧薇的离婚仪式就是在饶家院他的家中举行的。
蒋碧薇在台湾出版的回忆录《我与悲鸿》中这样写道:“1945年12月31日,签字离婚仪式在重庆市沙坪坝重大教授宿舍,张圣奘先生家里举行。到场人除了我和徐先生,证明律师沈钧儒先生外,还有张氏夫妇,两位证人马寿徵.吕斯百两位先生,以及女儿丽丽。徐先生到得很早,他神情颓丧,脸色苍白,手里拎着重庆流行的粗布口袋,那里面盛有一百万块钱和一卷不曾裱过的画,自始至终他一直低着头。四点多钟的时候,有关人士盖章完毕,手续告成。”

蒋碧薇在台湾出版的回忆录《我与悲鸿》


百年老宅饶家院,经历了战争的硝烟,见证了岁月的沧桑。从1938年2月10日开始至1943年8月23日,日本侵略者的飞机对战时首都重庆进行了长达六年多的大轰炸。
在这场灾难中重庆大学也未幸免于难。重庆大学的工学院,饶家院等先后遭到日本飞机的轰炸,饶家院的十多间校舍被炸毁。但师生员工并没有屈服于日本侵略者的罪恶暴行,他们同重庆这座英勇不屈的城市一样,泰然自若、傲然挺立,在日本侵略者密集轰炸的炮火硝烟中,及时清理被炸碎的沙砾瓦片,修复校舍,坚持正常的教学、科研、学习和生活。
重庆大学工学院被日本飞机轰炸后惨景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饶家院也成了这场运动的中心,铺天盖地的大字报贴满了饶家院的各个角落,全校师生员工都涌向这里观看大字报。由重庆市委派驻重庆大学的工作组,驻在饶家院内达三个多月之久。重庆造反派(八一五)与保皇派(赤卫军)两派人员,经常在饶家院内进行面对面、唇枪舌战的辩论。
一天我走进饶家院,忽然听见一个呼天嗥地的声音从一间厢房传出。透过玻璃窗户望去,我所熟悉的一位动力系的周姓教授正捶胸顿足,唾沫横飞地站着那里反复申辩:“我没有这么写,没有这么写……”原来是他写的一张贴在饶家院的大字报,最后一句话是毛主席万岁,现在却说他写成XXX无岁。当时的大字报,从现场看来也是写的无岁。
在文化革命当时那种特殊背景下,万岁与无岁,一字之差,天堂与地狱,瞬间就会招来杀身之祸。后来果真如此,这位周姓教授马上被抓起来审问,他居住的重大松林坡教授小楼的家也被抄,一瞬间,这位教授就成了现行反革命。文革后期此事被澄淸,披露的内幕是当时有人要整他,有意将他大字报上写的“毛主席万岁”字样篡改为“无岁”。  

重庆大学东方红广场


1967年7月,当时要在重庆大学东方红广场塑一尊毛泽东塑像,特聘请四川美术学院著名雕塑家叶酼山担纲设计。塑毛泽东雕像,在当时来说,是压倒一切的重大事情。为了更广泛地征求广大师生员工对毛泽东塑像设计方案的意见,有关负责雕塑的职能部门,让塑像设计者做了多个30一50厘米的塑像小稿,放在饶家院展览室连续展出多日,以广泛听取各方面的意见。当时前往饶家院展览室观看的师生员工络绎不绝。
毛泽东塑像小样在饶家院展示

1964年,我正在重大附小就读,那天中午放学回家经过饶家院时,突然发现它围墙外的墙壁上,门前环湖的石栏杆上全贴满了“反饥饿,反迫害,我们要自由”等标语条。
当时就纳闷,怎么到处贴满了这些东西呢?到下午上学时,饶家院门前的通道全拉上了绳索,禁止通行了。禁行区外,里三层外三层,人山人海,我便挤进去看个究竟,才得知是北京电影制片厂《红岩》剧组(后为《烈火中永生》)在饶家院前拍摄电影。应该说《红岩》剧组的导演和美工师,选定饶家院作外景拍摄地,是很有眼力的。因为饶家院这座百年老院,作为重庆大学的发源地,是最能体现其特质和内核的地方。

饶家院前的环湖路


重庆地处大西南,当时那个年代,没有电影制片厂,没有电视台,没有电脑、手机、微信、博客,群众的业余文化生活是比较贫乏和单调的。因此面对面近距离现场观看拍摄电影,就成了非常稀奇的事情。更何况又是国家知名的北京电影制片厂来重大拍摄,更吸引了大家的眼球。重庆大学对《红岩》剧组的到来高度重视。职能部分从各方面给予了热情接待和积极配合。重庆大学文工团话剧队,歌舞队的学生们倾巢出动,参加到《红岩》电影的拍摄中。他们按导演的要求,男生作长衫,女生穿短齐袍学生装,或在饶家院前的绿荫下驻足交谈,或挟着书本匆匆走在环湖路上……栩栩如生地再现了当时重大校园的景象。
北影厂在重庆大学饶家院拍摄的三天时间里,场外观看拍摄的人群中,除重庆大学的师生员工外,还有闻讯赶来的周边厂矿企事业单位的职工和附近的居民。时任四川省文联主席,著名作家沙汀当时也在现场观看拍摄。那天下午,为了看拍电影,我索性未去学校上课,我身旁一位重纺厂的工人说:“几十年未看过拍电影,要看、要看、真难得呵……”
北影厂《红岩》剧组,调集了当时电影戏剧界的精兵强将,真是一个强强联合的班子,剧本由著名戏剧家夏衍亲自操刀编剧,导演水华,摄影朱今明,著名演员于蓝、赵丹、胡朋、项堃、方舒、厐学勤、杨启天等分别扮演江姐、许云峰、双枪老太婆、徐鹏飞、小萝卜头、彭松涛(江姐丈夫)、郑克昌等角色。在饶家院拍摄现场,导演水华,摄影师朱今明,扮演江姐的于蓝,扮演华为的蔡安安等聚集一堂。

江姐(于蓝扮演)走在重庆大学环湖道上


这些艺术家对电影艺术的追求真是一丝不苟,精益求精。北影厂拍电影的工作车,一辆配有发电及其它专用设备的大卡车,翻山越岭,千里迢迢从北京开到了重大拍摄现场。架着摄影机的机械滑轨,提前安放在电影运动跟拍镜头将要运行的线路上。场外观看拍摄的人群,目光全部专注地聚焦在拍摄现场每一个精微细致的举动:导演与摄影师、灯光师等在现场反复切磋着分镜头的拍摄。扮演江姐、华为的著名演员于蓝、蔡安安,还在揣磨着所演角色,感情把控和台词语言的交流分寸。由于是黑白胶片拍摄,对感光度的要求很高。摄影机前的灯光架罩上了透明的纱幕,剧务人员不时向地面洒水,以减弱室外自然阳光的反射……

影片中拍摄的学生抓特务的场景


在饶家院拍摄的这组镜头,主要讲江姐到重大看望华为和孙明霞,首先遇到去上课的华为,在与华为行走交谈中,途经饶家院环湖池塘的路上,目睹群情激昂的学生抓特务的情景。这组镜头,在《烈火中永生》电影公映后只短暂地在银幕上一掠而过,但在饶家院却整整拍摄了三天。饶家院也永远地定格在了电影黑白胶片上。定格在了中国革命历史的壮阔画卷中。
饶家院在重庆大学的大舞台上,扮演着多重角色,发挥着多重的功能:校后勤基建工程指挥部,校工会办公地,教授教师居住地,女生公寓,校文工团排练厅、体育运动器械仓库,……如果说当时重庆大学五教楼、七教楼是教学科研的高地,那么饶家院就是信息汇聚、商业、生活、后勤的重地。它的院内:银行、邮局、书店、百贷商店、理发店、咖啡店,文具店,油辣铺(卖油盐酱醋的副食店)、食堂、录相放映厅等鳞次栉比,悉数排列。买一支笔、一根针、一包纸……师生员工首先想到是去饶家院购买“搞定”。饶家院成了师生员工生活、工作、学习的“万能助手”。
又一年深秋来到了。天空下着蒙蒙细雨,飘落的残叶铺了一地。在重庆大学动力学院任教的弟弟专门陪着我,来到了饶家院遗址旁。在它的遗址上,已难觅往日的踪影。


饶家院残存的遗迹


我和弟弟低身用双手抚摸那块静卧在草丛中,幸存的“一邱一壑“的石匾时,似乎仍能感受它生命之潮的律动,它神韵风采的飞扬…… 
2007年和2014年,四川文艺出版社及北京商务印书馆先后向国内外公开出版发行了《寻城记重庆》一书。该书用凝重醇厚的笔触,细述重庆历史旧迹、现在及城市的老故事。在写到重庆大学的章节时,书中这么说道:“百年饶家大院一路走来,躲过了大轰炸,躲过了战争,躲过了十年浩劫,一直保存至今,但它却没有躲过了发迹后的新东家的暴力,它已于2000年被铲平……”

《寻城记·重庆》一书封面


被铲平的饶家院静静地躺着,但它的魂灵却在不平静地在诉说……
如果时光倒流,如果饶家院今天还存在,如果饶家院门前拴着的那一湖碧水还在律动,如果重庆大学校史馆就放在饶家院……那么,历史就不会留下滴血的残片.刀痕和遗憾。饶家院原汁原味的原生态,就会让重庆大学平面、凝固、发黄的九十多年历程,站成立体、形象、鲜活、厚重、绵延不绝、回声震荡的史诗画卷……
饶家院永远流淌在历史的长河中,流淌在那稠黄的梦的深谷……

2022.10.5.改于重庆

2022.12.7.最新修改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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