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知青丨​韩培建: 50年后重返林场, 师傅们多阴阳两隔了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4-04-01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韩培建,1955年生人。1973年开始12年内,经历上山下乡,从军扛枪,工厂做工,学校读书。本科学历,高级工程师职称。多年从事通信产品设计、生产制造,工程管理。现已退休,含饴弄孙之余,爱好徒步健身和登山运动。


原题

返乡随笔




作者:韩培建

01
五十年前的一个清晨,一群少不更事的青涩学生,响应党的号召,来到河南商水姚集青年林场这片广阔天地,战天斗地改造自然,磨砺意志成就自我。
依稀还是那条路,与五十年前相比,路好走多了。
熟悉的汾河一闪而过,记忆穿越时空回到五十年前,那时候河床比现在宽,冬季出河工,凛冽的河风吹干劳动的汗水,留下疲惫的记忆,干了又湿的内衣内裤上孵化出虱子,那时候我才刚刚十八岁,咬着牙在坚持,伟大的理想,幻化成晚餐大肉包子和豆腐汤的希冀……
经历了公社改乡和乡改镇过程,姚集这条街还是有几十年前的影子,就像女大十八变以后,青梅竹马的后生还能从她粉黛底下找到小时候雀斑的痕迹。不过曾经的供销社已经不见踪影,在那间房子里留下和同学第一次喝啤酒的过往——像喝马尿一样的痛苦记忆(过期啤酒)……
卫生院比以前气派多了,基层卫生设施建设是民生工程,民心工程,党的执政基础,容不得差错。很痛心得知,我们林场的一个知青兄弟,在任卫生院院长期间挪用新农合资金,酿出不大不小的事件唉,禁不住的诱惑啊!
02
商水及周边地区,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就是红色老区,我们的场长也是老革命。第一次看到他,一顶旧的帽子挂在后脑勺上,露出前面光光的脑门,微翘的下巴,挥手的姿势有点列宁的风度,细细的眼睛柔和的看着你。这是一个慈祥的长者,从他长子守信兄和孙子二强的脸上,还能读到遗传基因的信息。
在席间惊悉他已经仙逝33年了,代表大家当即表示作为他的学生子侄辈,一定要去老人家坟上祭奠一番。泛黄的齐腰深麦田已经颗粒饱满,丰收在望,一束束花儿插在坟边。风停了,阳光西斜,蓝天如洗,几朵白云静卧在天边,鸟也不叫了,世界寂静了,感觉到,他在那边默默地注视着我们,他是欣慰的,几十年了还有一群人记得他,我们此刻是幸福的,好像又沐浴在他柔和的目光里。
我记得,场长找我谈心,婉转指出,“性格有点刚不活淘”,我的理解是执拗或拗蛋的意思,结合下乡前老父亲要求“水无定势以柔克刚”以及“上山下乡是一个过程的判断”,心中豁然开朗,逐渐能把握住自己,不去做违背初心的事,躲开了年轻人常常出现的过激行为。
有时候我想,人生路上,往往有关键几步,庆幸在年少无知初入江湖遇到了以王元场长以及他的团队指点迷津,少走了弯路。莫种意义上看,没有他对我的教导,就没有以后以及现在的我,没有现在的幸福生活……。于是胸中常涌现出感恩念头,以善良的心用在工作中,用在对待我的下属,学生身上,这似乎是一种传承,也算是对他的感恩吧!
03
车出姚集,过了赵庄不远,一条小河自西向东静淌,进入了一片曾经挥洒过汗水和青春的黑土地——梦里萦绕多次回到这里。
变化真大!曾经硕果累累的苹果林不见踪影,哦——五十年过去了,当年的苹果林也进入衰老期,不过传闻是多年前连根挖除的。透过两米五的水泥板墙,仿佛回到了当年果园茅棚里,1975年8月初连着几天暴雨如注,接着河水上涨涌出河床。多年以后,认识了气象方面的朋友,才知道这是七上八下和低压涡旋撞击伏牛山系所致,水库溃坝,堤岸崩塌,酿成惊世的75.8大水灾,此事后话。
从不进茅棚的大黑,瑟瑟的哼唧着缩在一角,它不是冷,是害怕,油亮的毛发滴着水更显顺滑。这个茅棚在千亩林场的西南角,地势最高,从果园西跨一条浅沟就是去公社姚集的大路。王场长多次来巡视,一番鼓励之后,我就干劲倍增。我体格单薄,麦收季节看到周口知青抡起百多斤的麻包上肩,羡慕不已,而我是直接被压趴下,即使一次吃三个杠子馍也不行,劲儿涌到肩头还得几年扛包不行,另辟蹊径,每天挖沟不止,用坏了一张钢锨,在果园和大路之间挖出一条宽深各1.5米的百米长沟,五十年岁月的磨砺,现在沟渠还有尺深。
由此联想到西北荒漠上矮矮的土墙,我从没有怀疑过它当年的伟岸高大结实,阻挡了匈奴、鲜卑、柔然等游牧民族的千年冲击……路西的砖窑,沉寂在岁月里了无痕迹。暴雨前,场长和几个师傅来巡视,留下不少嘱托,说水大了,可以去躲到砖窑里,保证安全。雨中我去砖窑查看,刚刚烧好的一窑砖,基础稳定,高出路面五米以上,比较安全。我想水大了我到砖窑顶上去,我在冒雨在上面垒了一个小台子,备了雨衣。身上湿透了,有汗有雨水,夏天的雨是热的,索性脱的赤条条任凭爆雨冲洗,白茫茫的雨幕里天地之间就我一个人,那种感觉真叫一个爽。
回到茅棚里,梁上还有一个馍,和大黑分食,这个狗通人性,一直对我友好,直到我离开农场时,它跟着一直到车开动,也不知道它最后所终。天放晴了,大水好久才退,经此大水,学会了凡事要有预案才能临危不惧。学会了独处,学会了坚守。那一年我不到二十。
04
林场已经面目全非,桃园、苹果园不见踪影,房舍厨房牲口屋也没留一点痕迹。在大家的回忆中,似找到了水井的位置,依此方位推断出宿舍、厨房、菜园子、牲口屋、池塘、猪圈、磨坊、酒厂等等的位置,判断出农田和果园的分界线。
在那个懵懂年代,裹腹十分重要,每天的白水煮茄子 ,天数多了,吃的我十分难受,好在偶尔和同学去上蔡东岸,一个大的集市,打一下牙祭。买过猪肉,回来炼油准备加馍吃,几个同学都馋,没过午夜,一碗油我们分喝完了。
冬天,修剪果树的季节。中场休息,一个同学发现麦秸垛顶上有鸡下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惊奇的是下完蛋鸡从来不叫唤。我比他身体灵活,周围没人的时候,我爬上去,摸几个鸡蛋下来,有时候鸡蛋还是热乎乎的,倒底我也不知道麦秸垛顶上有多少鸡蛋。回宿舍用一个去掉灯罩的马灯煮熟,我俩一人一个,细水长流了好久。后来,不知道被谁发现了,一窝鸡蛋连锅端,而且,鸡也被管理起来不能去麦秸垛顶上下蛋了唉,我俩从此断了每天的鸡蛋。
夏天里,从麦熟时的祝光苹果开始,伏花皮,蟠桃,水蜜桃,李子,红星,青香蕉、红香蕉,大、小黄帅,大黄桃,大、小国光依次成熟。果实累累季节里,还真没有亏了自己。唯一的一棵印度红苹果树,挂了十几个果实,刘师傅告诉我们,第二天果实不翼而飞,摘的人真不讲武德。刘师傅很生气,估计我也被怀疑过,倒是他真的没有问过我,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像打鼓一样不安。
1975年麦子黄了,还没有开镰,在给苹果树喷石硫合剂的时候,刘师傅发现了一棵麦子在杆头分叉长了两个麦穗,这不合常理,刘师傅让我们关注,不要告诉别人,我们要繁殖良种呢。照看了两天,安然无恙,每天都给刘师傅汇报。谁知道大田排抢收,第三天天不亮就去割麦子,茫茫麦秸垛去哪里找它,又挨了刘师傅一顿训!
遥手可及的改变小麦育种技术的机会错过了,别认为是笑谈。当年袁隆平的杂交水稻也不符合育种理论,但他成功了,他有深厚的专业理论做支撑,虽然当时我们的专业理论趋向于零,但将军起于卒伍,那几粒种子如果不丢失,中国也许会出现与袁隆平团队比肩的一群人,有点狂妄吧,但此契机也许会改变我们个人的人生走向。笑谈笑谈……
遗憾的是,刘同(马孩儿),刘宝玉师傅均以离世,刘同师傅比我也就大两岁吧,唏嘘不已,蹉跎人生,生命苦短,且行且珍惜吧。有时间要写一篇怀念刘同师傅的短文,纪念过往的岁月。庆幸的是,见到他们同村的刘廷芳师傅,八十有四,腿脚灵便,思维活跃,精神灼烁。告诉我他儿子大学毕业留在北京安家,每月工资1万8千多,说着刘师傅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真替他高兴。粗略计算一下他儿子也得有四十多岁了,从事信息行业工作。当年我们从城市来到这里,说是改天换地其乐无穷,现在师傅的后代走出去,建设现代化的世界。世事轮回,螺旋式的进步,正是社会发展的方向。
05
看着机井位置北边的小路,眼前幻化出五十年前的场景,路边高大挺拔的杨树,风儿吹过,哗哗作响,井水滋润的菜园里辣椒茄子不知疲倦的生长。一群知青喧闹过后,留下不少剩饭,红薯皮格外醒目。来了一个农工,我们一般在这里尊称他们为师傅。他黑黑的紧致脸庞,不好判断他的年龄,估计在五十岁上下。微驼的身板上,一件白土布做的中式衬衣,一条旧黑粗布大腰裤,下边一双手工千层底布鞋。弯下腰,将地上的红薯皮,馍头捡起,轻叹口气,自语“可惜啊”……然后坐在路边,把红薯皮外边的红膜轻轻揭去,就着白水煮茄子慢慢咽下。
安师傅!平时话不多,整天都在埋头苦干,冬耕春播,夏夏耘秋收,没有闲暇时间,一个干农活的好把式。本来我要去井台洗洗,马上拐走,我的眼里含满泪水,顷刻都能喷涌,心灵的震撼仿佛胸口被电击,呼吸困难。同时也怕他难堪,这实在是我多虑了。我小时候,父亲常年在北京和东北工作,我们家兄妹多,家里还要接济姥姥姥爷他们,母亲常常吃我们家残汤剩羹,但那是自己家人的啊!
中国的农民啊,淳朴善良,本分实在,共产党的执政根基,后来我得知,他是普普通通的共产党员。我多次远远的注视过他,发现他根本不去拥挤打饭,基本是最后到食堂,有啥吃啥。我想走近他,但不在一起干活,没有机会。几十年来,我始终忘不了那震撼心灵的一幕。心灵的震撼时时警示,我也养成了珍惜食物的习惯。
可惜,安师傅已经仙逝。愿他往生以后,无疾无灾,衣食无忧,圆满通透,早生净土——珍惜食物是大功德。
06
一平方公里多的林场,平铺在赵庄到前刘(扁担刘)乡道的路东,无名小河在北边流淌,南临门坡村,往东延展去,长方形的一块黑土地。这块土地上,西边从北往南依次是苹果园,宿舍及加工区,牲口屋,食堂,菜园和桃园和苹果园。往东一条小沟分界,猪圈,农田和淮草地占了林场大部分土地。
林场有一百多知青 ,三分之一来自郑州,其余来自周口,掺杂几个当地乡镇干部的孩子也叫本地知青。农工我们尊称师傅,个别拖家带口,其余都来自周边村子,他们基本上白天在场晚上回家。他们主要干技术活和管理知青,根据副业变化人数时有增减。
在林场东三里,有几十亩左右桃园,也叫东场,前期有几个知青,后来全部集中到林场,只留下一个老人。好像林场不怎么重视东场,也许有别的原因,此是后话。
第一次见到这位老人,是和刘同师傅一起去的,他俩说桃林的事情,让我去找蟠桃摘点回来,隔窗看到刘师傅对这个老头极恭敬。这次我知道他姓李,老革命。
过几天又来,我是馋这里的桃子。厨房的门开着,一个削瘦微驼的老人正在做饭——烂面条。床上放一本反扣的旧书,远远看到“汤问”,他没有想到这时候有人来,招呼我的时候,好似不经意间把书收起,以后来这里我再也没有看到过这本书。他慢慢吃饭,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知道他有严重的胃病,几十年前落下的,有些话欲言又止……
又去了几次,都是晚上,他问过我的家庭情况,嘱咐我多看点书,不可贪玩等等。我也知道一点他的情况,早年读书,在豫东杞县太康一带闹革命,和吴芝圃是战友,住过国民党监狱多年,身体坏了……他说话时,佝偻着腰,动作缓慢,低声慢语,他从不说过头话,看似漫不经心,眯着的眼睛有时会有很机警的光闪过。后来我听说他参加革命以后被俘,关押在国民党南京军人反省院多年,直到抗日战争爆发,国共两党再次合作,才浑身伤痛地走出监狱。因为一些事情说不清,被误认为是叛徒……
当年的懵懂少年,怎么会懂得汤问里博大精深的内涵?怎么会知道吴芝圃是谁?怎么会想到,眼前这个不起眼的老人竟然有红军时代的经历!不过我记着了他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孩子教诲——“多读点书,有用”。
多年以后,随着知识增加,懂得汤问里包含着朴素的唯物辩证法和宇宙观。也知道南京军人反省院关押的都是国民党惧怕的共产党的有文化的高级干部!
随着阅历增加,我认为当年这些提着脑袋干革命的前辈们,大概来自两类群体,一类是衣食无忧的富家子弟,有文化有情怀接受了新思想,先知先觉,目标明确地去革命,他们是盗火者;一类是贫穷劳苦大众里有反抗精神的那部分人,他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除了造反没有出路。中国革命之所以成功,就是这两类人在马列主义指导下融合,否则,前者书生意气,后者沦落成农民起义。
显然李师傅属于前者,我不知道他准确的名字,都说他叫李子干,可是查不到,这不重要,估计是化名。他们这一代人,为了革命,为了理想,离妻别子,抛家舍业,隐姓埋名,但他们心中都有一团火,一团理想的火。因而他们立场坚定,意志坚强,性格坚韧,不惧怕敌人的屠刀,不抱怨自己人的误解误会,为了所信仰共产主义为之奋斗献身。
据说好像他还是副场长,也许多种因素,他从来没有公开场合出现过,他的资历远高于王元场长,也正是他的低调,在那个年代减少了很多麻烦。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的人生走向在那个地方停留时间长点,可能会对他有更深刻的了解,也不知道他最后熬没熬到新时代。
心情有点沉重。
文章由作者惠赐本号分享
给老编续杯咖啡
就摁下打赏二维码吧

知青之歌
任毅:写给知青朋友的一封信
王力坚:我对《知青之歌》
从批判到认同的转变
王力坚:知青流行音乐的地下传播
王力坚:农家子弟看知青:
有人青春朝气,有人灰暗沉闷

万千家人与基层干部看知青

胡优中:村里来了一个上海女知青
王永刚:拉兹之歌伴我浪荡江湖
沈乔生:当你老了,头发白了……
余义奎:我在地头读人民日报,
女社员在一旁吹套套
米鹤都:上山下乡运动的起源
米鹤都:"青春无悔"与知青情结
米鹤都:五色土,几个北京知青的口述
米鹤都:记录红卫兵一代
米鹤都:上山下乡政策的调整
张抗抗:红卫兵,说原谅还太早
沈乔生:知青返城之后,
更多的代价还等着他们
李向前: 他们的名字叫"六九届"
未婚先孕的上海女生,
从党员先进堕为贱民“伪君子”
孟永华:1969年赴北大荒上海知青
唐龙潜:文革前的“上山下乡青训班”
曹一凡:抗拒上山下乡的“老泡”们
徐小棣:北京六九届 ,"一锅端"上山下乡
吴志菲:“上山下乡运动”始末
我国首个上山下乡典型邢燕子
对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
的初步回顾与思考
揭秘知青的三种婚姻恋情
冯骥才:那些上山下乡的女知青
叶辛:知青上山下乡运动的落幕
邓贤:知青大返城,
竟因为一个女知青的惨死
阿克苏上海知青回城请愿活动
赵凡:终结上山下乡运动的关键人物

不想与您失联
请关注备用号
余轩编辑、子夜审校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向上滑动看下一个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