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烟空老师按：我的朋友胡安兄怀着复杂的心情写下这篇文章，一则源于与野夫多年情谊，二则在于面对一些事不吐不快。
千金散尽还复来——我看野夫
作者：胡安
来源：庄周之梦蝴蝶欤
2013年深秋某一天，我乘高铁从巴黎出发奔向科隆，去看望我的朋友野夫。那种感觉就像《肖申克的救赎》里的黑人瑞德，去不知名的海边，探望越狱的自由人安迪。
高铁驶入科隆站还没停稳，手机就响了，是野夫打来的，他高分贝的噪音在呼唤：你在几站台？我怎么看不到你？他老兄似乎不是在打全球通移动电话，而是在故乡拍打邻居的柴扉。
见面之后野夫带我参观科隆大教堂，然后走到离莱茵河不远的一个小院子，那是他在科隆讲学写作期间居住的地方。他一边与我闲聊，一边在电磁炉上忙活着，像变魔术似的很快做出三菜一汤。又顺手摸出一瓶西凤酒款待我。奈何我酒量差，让他有点扫兴，但不妨碍交谈。至今我还记得他用德国大红肠做的一道菜，堪称满汉加西洋，那盘红肠的香辣美味至今难忘。晚餐后我们走到莱茵河边。河水清澈，流速很快。两个中年男人的语速也很快。野夫说，就我的生活习惯而言，欧美国家可以旅行暂住，不宜久留，我肯定是要回国的。我住的酒店离他的院子不远，第二天吃完午饭去找他喝咖啡，依然谈得很畅快。但是直到我傍晚登上从科隆出发的高铁，有一件小事儿还是没有完成：我带了一点欧元，想送给他当零花钱，谁知两次将钱塞给他，他都语气坚决地回绝：我的钱够用了！
是我们的情分不够，还是他过于迂腐？都不是。几年后我邀请他去普吉岛和巴黎游玩，他都欣然前往，不拂我的心意。与朋友交往，他注重把握分寸。他曾经与旅行社合作，邀请一帮朋友和读者网上报名，分别前往古巴、意大利和东欧等地旅行，这种旅行带有游学性质，相当多的读者是奔他而来的，他沿途不停解说，抵达酒店还要与大家聊到很晚，那种疲劳可想而知。主办方提出给他一些酬劳，他坚辞不收：我能免费玩这一趟，就很开心了！对钱的态度能看清一个人的格局。有人堪称富贵，却吝啬而贪婪，对钱斤斤计较，这属于心穷。野夫自然不算有钱人，但是他的内心却富得大大咧咧。他深信自己有“平地抠饼”的赚钱本事：摆地摊算命，到厨房炒菜，永远饿不死。“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赚了钱就请兄弟伙喝酒，一醉方休。 他不借钱，不欠债，手机号码二十多年不变。能赚钱，却不善于（也不屑于）聚财。他的北京书商生涯，赚的钱除了买酒就是“江湖救急”帮朋友。当年的图书销售过程中，他的某些下家习惯性欠款，他忙着追讨。有一天忽然烦躁了，感觉自己活得很失败：格老子怎么像个黑社会似的！他撕掉那一堆大约百万元的欠条，从相反角度感觉了“无债一身轻”。此后他又离婚了，懒得纠结于房产之类，于是乎净身出户，远走天涯。野夫始终活在他心心念念的江湖里。仗义疏财，对朋友有求必应，在他是自然而然的事。他帮过多少朋友，已经数不清了。记得七八年前的一天上午，大理春寒料峭，忽然看见野夫从大纸坊村急匆匆奔向古城，我笑着打趣：“你这是要去麦加朝圣啊？”他说：“快过年了，有个兄弟家里困难老婆吵架，我给他汇点钱去。”然后大步过街，隐入红龙井（那时候还不时兴微信转账，他得去银行汇款）。又一次，野夫接来写剧本的活，特意拉一位诗人兄弟合作，与他分享稿费。剧本后被喊停，野夫心生愧疚，悄悄出资十万元，鼓励诗人兄弟开了一家面馆。至于若干年后他更大手笔的捐赠，因为涉及隐私，恕不透露。图书出版不干了，稿费版税来源也断了，最近这些年他就帮朋友站台，在微信朋友圈卖茶卖酒卖山货卖铁锅，自己也有所收益，养活自己不成问题。在我看来这并非他的强项，我一直鼓动他在网上出售自己的书法作品，肯定受欢迎（一家公司曾经拍卖他的墨迹，很受追捧，迅速成交。）我也收到多位朋友的微信，询问野夫书法的价格。我却无法答复，因为野夫自己不同意卖字：“我这书法还得练，以后再说吧。”2019年，我对去清迈买院子产生兴趣，马不停蹄地看了十多处院子。感觉越来越好，疑惑也越来越多。我的本意是想找一处有两栋别墅的宽敞院子，让野夫也有栖居写作的地方。野夫陪着我看了几处，一下难以确定。我们相约来年春节后去清迈继续考察院子。
谁也没有料到，2020年春节前夕，一场新冠病毒引起轩然大波。我在国内寸步难行，先行一步的野夫被困在清迈。疫情之下，很多朋友想到去清迈买房子，托野夫帮忙。野夫爽快答应，联系当地开发商，商定好优惠团购。于是，在全球房地产陷入下滑和停滞的节点上，他们在清迈开始了一次逆势售房的实践。这期间也有人退房，野夫再帮忙寻找新客户，最终这些别墅基本处理完。坦率地说，我对这种“隔山买牛”的购别墅方式相当不适应。在我看来，买房子是相当复杂的系统工程，永远充满变数，充满遗憾，不是好玩的。但是我能理解野夫此刻的心情：新冠肆虐，人心惶惶，倘若能在不远的邻国建立一处类似于诺亚方舟的营地，朋友们可以自由来往，合法地长居和养老，多么有意义！更何况购房的价格明显低于国内。
野夫属虎。农历壬寅年，是他的本命年。我后来得知，他的本命年过得相当艰难。当时因为疫情，朋友之间的走动基本停止。很多时间他是一人孤独度过的。白天，他独坐在合院的公共游泳池边读书发呆。家山北望，不知何时解封。夜晚，他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手机能够与外界保持联系，但是传来的基本没什么好消息。极度郁闷之中，某天他莫名其妙地咬了半截生辣椒，辣得他在室内呲牙咧嘴走虎步。疫情稍有缓解，今年1月4日，我们几个朋友立即飞赴清迈。野夫到机场接我们。一晃四个年头，他显得消瘦了。与抑郁症的拉锯战，此时仍在进行中。我很关心野夫的经济状况，我认为他应该有所收益，开发商应该按常规给他支付佣金。我家太座在房地产公司干过，对地产项目的土地成本、建安成本和装修成本有个基本估计，因此也能大致测算出利润。太座认为，野夫苦干三年多，他的佣金累积起来应该达到某个数。我说：“不可能！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能测算出中国房地产的成本和利润，但是你未必了解泰国，也未必了解我兄弟野夫的内心。如果开发商给他那个数，他会不安的！”在清迈，我们也听到一些关于这个项目的议论。某个宁静的下午，我和野夫二人开车来到峡谷餐厅，我明确说出我听到的议论，同时也提及我与太座的争论。野夫静静听完，笑道：“你是对的。”野夫说，既然你们的看法有分歧，而且也听到了一些议论，我不会回避这个问题。他打开手机，让我查看其中内容：有图片、有文字、有语音，很翔实的原始凭证。大约半个小时以后，我看完听完全部内容，基本明白其中是非。我对野夫承诺，我会保密的，也希望个别人的纷争能够协商解决。这些商业内情涉及他人，但愿永远不要对外公布。最近我听说网上对野夫与清迈的别墅项目有议论，我注意到相关当事人都没有说话。陆续有朋友把相关截图转给我，我索性公开回复：“不要轻易被别人带节奏。珍惜自己的判断力。信任值得信任的朋友。”君子和而不同。我与野夫之间，在三观相同的前提下，一直保持着对人对事的若干分歧。在他心目中有一个美好的江湖，他对朋友诚恳而慷慨，尽可能做到有求必应。我则认为，有些人和事应该适当回避，有的公众号文章可以不转。因为容易引起误会，比如这一次网上文章中，把野夫扯到亚洲、欧洲的其他一些赚钱项目上，其实那跟他哪里有一毛钱的关系！
多年来，野夫对朋友的各种付出实在太多。对有求必应可能造成的误解、麻烦甚至不白之冤，他是否估计不足？更何况江湖险恶，人心不古，现实社会与他深度痴迷的江湖有太大的距离。庄子说，有这样一种读书人：“明于知礼义，而陋于知人心。”野夫年轻的时候，就因为太相信所谓朋友，遭遇牢狱之灾。其中的伤痛可想而知，但这并没有使他成为一个狭隘多疑的人。野夫未必赞成我对他“陋于知人心”的判断。鄂西大山滋养了他。早慧的他，从童年开始就读了远多于我们城里娃的书，也吃了更多的苦，更重要的是，身边那些古道热肠、大仁大义的至亲和长辈乡邻深深地影响了他，给他的生命留下厚重的善良底色，终身难以褪去。“行无愧怍心常坦，身处艰难气若虹” （陈独秀）。野夫信其所信地走了60年，看来还会这样走下去。虎年除夕夜，野夫在清迈设家宴款待我们近20位朋友。那天晚上我们放了很多烟花爆竹，狠狠地出了一口鸟气。野夫喝了不少酒，似醉非醉地吟唱，唱得荒腔走板：“……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何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唱得还不尽兴，野夫又绕过游泳池，走到师父王继家，恭恭敬敬地给师父敬酒、拜年。礼毕，他对着夜空，继续半唱半吼：“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野夫的朋友们，星散各地。多年来一直或近或远地观察他、调侃他，有时候为他喝彩，有时候为他捏把汗。当我们在各个酒局上举杯畅饮的时候，他总是我们的下酒菜。他是值得珍惜的朋友，他是一言难尽的野夫！“有些人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并且遵循它而活。其中有的人成了疯子，有的成了传奇。”文侠野夫漂泊半生，走遍了江河湖海，看遍了世间沧桑，他把这一切都用文字记录下来。野夫的文笔如其为人，侠肝义胆，充满豪情。他用一支孤笔，写尽大历史背景下一代普通人的历史变迁，向这个善于遗忘的社会作出决绝的反抗。野夫说：“这个时代，当你还没有完成安徒生笔下一个孩子的真诚教育之时，也就是你还不敢做一个真人的时候，你绝不可能是大善的，更不可能是美的。”他为人真诚坦荡，在他看来只有社会中大多数人都真实的活着时，社会才可能变好。他这种真诚，正是我们这个时代最缺乏、最需要的。为此，诚荐独家好书“野哥作品集”，品味一代文侠的豪情与柔情。◎《身边的江湖》：这是一部散文集，收纳了作者停止网络更新后的全部叙事散文。在书稿中，他用特有的笔触，以动荡年代的小人物命运为切入点，记录社会发展过程中那些不能轻易被遗忘的伤痛。
◎《1980年代的爱情》：这是一段发生在80年代末期的爱情故事。野夫回望自己的前半生，将共和国历史上那段清纯时代的爱情，用饱含深情的笔墨娓娓道来，追忆废墟上生长出来的美好阳光。让人透视惨痛的历史之时，体会一代人心中隐秘的骄傲。他用鞭子鞭打这世界，也鞭打自己的内心，并以此指向社会本身，以及时代里还未泯灭的良知。最豪情万丈的人，也最柔情似水，野夫就是这样。读他的文字不仅提神醒脑，更会常常被其深情所感动。这两本书是野哥书稿中被删减最少，市面仅见的、最能体现作者观点和情感的作品。今有幸获得独家授权，感兴趣的书友可识别下图二维码，一键收藏 。（还可一并选购野夫推荐作品“暗夜传灯人系列”）
▍延伸阅读
柴静：野夫！野夫！
王五四：不出一声的野夫
阿城：我的父亲
看着秦晖老师远去的背影，我为清华的学生感到惋惜
筛选坏思想的三大铁律：“圣化构想”“辞令技巧”“不是媚权，就是媚俗”
高全喜：休谟为何要为“奢侈”辩护？
当世间只允许一种美存在，那它一定是丑
有一种东西比公开的丑陋和混乱还要恶劣，那就是假装秩序井然
人情与面子：面子是一种权力，人情是一场交易
残雪：城里的深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