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鹏飞：处理得当的笑话叫“抖包袱”，处理不当的笑话叫？
求学上作文课时，老师形容文章的理想境界，是“人人心中所有，人人笔下所无”——这是好文章获得共鸣的基础。后来发现，这一道理，也适用于相声以及脱口秀等以说笑话为生的艺人。他们须得穿透事物的本质，发掘现实里荒谬之处，然后以观众听得懂的方式包装笑话——用相声的行话叫“抖包袱”——再画龙点睛地通过夸张诙谐的方式，让听众在哄堂大笑中心领神会。
已经放弃新加坡国籍的美国华裔脱口秀艺人谢必孜（Jocelyn Chia），由于最近在纽约表演时以新马关系为素材，特别是拿马来西亚航空MH370失踪事件开玩笑，在长堤两岸引发轩然大波。（取自Jocelyn Chia 推特）
所以，成功的专业说笑话的艺人，一般都是智商很高的聪明才俊——心理学家发现，智商和幽默感有正比关系。古今中外，文明必然伴随着一层虚伪的面纱，通常以不容冒犯的社会或道德禁忌存在；用当下流行语，则是任何文明都有自身的主流政治正确，一旦触及，势必引发强烈反弹。这也正是说笑话艺人的潜在宝山，艺高胆大的多少都要上山去捋一捋虎须，借捅破那层虚伪薄纱来揭示荒谬甚至是残酷的真相，在博君一笑之际展示本身的才智。
已经放弃新加坡国籍的美国华裔脱口秀艺人谢必孜（Jocelyn Chia），由于最近在纽约表演时以新马关系为素材，特别是拿马来西亚航空MH370失踪事件开玩笑，在长堤两岸引发轩然大波。表演短视频在社交媒体流传后，新加坡外交部长维文和新加坡驻马国最高专员梅农相继公开表态，对谢必孜的做法表达“震惊”，并向所有马国人道歉，显示事件有可能对双边关系造成严重的伤害。
美国人重视幽默感，也崇尚言论自由。精彩而成功的脱口秀段子，由于挑战社会禁忌和政治正确，必然要冒犯人。但是这当中却隐含先决条件——题材的属性与冒犯的对象。以出身中国的美国另一华裔脱口秀演员黄西（Joe Wong）为例，他1994年留学美国，后来取得美国莱斯大学的生化博士学位（智商应该不低），成名代表作是2010年作为唯一受邀的脱口秀演员，在美国电视记者年会上的表演。
或许是场合（电视记者年会）及主宾（时任副总统拜登）的关系，黄西当时的素材主要以美国具政治争议性的课题为主，包括移民、种族歧视、美中关系、拥枪、堕胎、离婚、选举等敏感领域，除了必要的自嘲，也拿在场的拜登开涮。由于他技艺高超，拜登被他精彩的嘲讽逗得乐不可支，随着全场前俯后仰。黄西同年在全美喜剧节比赛上获得冠军，证明实力非凡。
黄西的那场表演之所以一战成名，因为他游走于社会禁忌（如堕胎和离婚）和政治正确（如移民和拥枪）的边缘，潜在笑点巨大，然稍有不慎，就容易沦为把肉麻当有趣。但他的题材与冒犯对象却拿捏得当，冒犯的是美国副总统而不是社会弱势群体或遭遇不幸的人。这也正是谢必孜马失前蹄之处。两国外交关系固然严肃，却并非不能拿来开玩笑，但选择MH370失踪事件，显然就逾越分寸了。
幽默感不只是懂得讲笑话或听得懂笑话而已，更表现在自贬自嘲的自信与大度，特别是当玩笑针对自己所珍惜的人事物乃至信念。欧洲自16世纪开始宗教改革后，又因18世纪的工业革命和现代化所尊崇的理性主义，而在世俗化的道路上狂飙不止。19世纪德国思想家韦伯用“祛魅”来概括这一现象。
世俗化让西方人把目光从上帝下降到人自身，虽然有进步性，代价也不小。从原来推崇人之为人的价值，发展到当代已经异化为不知节制地信仰人的欲望。因为祛魅，人世间的神圣性随着神秘性一并瓦解，既然神圣的事物越来越少，能肆无忌惮博君一笑的东西就自然越来越多；加上自由主义强调义务和权利并重，尊重他人的言论自由，也意味着必须承担被冒犯的义务，言语上冒犯人的现象就越发普遍，脱口秀的尺度因而不断变大。
尽管15世纪末的大航海时代以及后来的殖民主义，把很多老死不相往来的文明，铸成一部共同的世界史，也借强大的生产力和坚船利炮，把欧洲人的价值观锻造为带有普世意义，很多非西方文明仍然存在各自不容冒犯的神圣领域，对幽默感的评价也不如美国人那么高。这或许部分解释了为何脱口秀在美国一枝独秀，到了其他非西方社会，有时候就显得曲高和寡甚至水土不服了。
源自西方历史的普世价值确实有可取之处。崇尚人的自由以及保障自由的权利，相比起很多传统社会强调尊重权威的压抑感，恐怕更接近人性。但凡事过犹不及，就算在坚持言论自由的美国，社交上的分寸感还是受到高度重视。但这更多从个人的自律和义务感切入——虽然有言论自由的权利，却因为各种社会考虑而主动选择过滤自己的发言；脱口秀则反其道而行，尽量挑战社会既有的偏见。
美国当代著名经济学家和社会理论家索维尔（Thomas Sowell）准确地指出，解决问题没有面面俱到的答案，只有两害取其轻的取舍（trade-off）。脱口秀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不存在唯一的正确答案，只能是脱口秀艺人凭借自己的智慧，判断听众乃至社会舆论对冒犯的容忍极限。不同的社会有不同的标准，如何在博取满堂彩的同时不至于捅了马蜂窝，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相关阅读：
文：叶鹏飞
关注新加坡鱼尾文视频号
收看独家访谈、特约节目
了解本地新闻、热门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