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喷涌的热情与梦想结束了,场灯亮起

书本放映 抛开书本AsideFromBooks 2023-04-03

论寺山修司影像中的实验性
Discussion about the Experimental of Shuji Terayama
沈蕊兰(论文获得作者授权转载)


寺山修司电影中的实验性手法 | 符号与隐喻下的形式美学

充满东方气质的符号以及象征是寺山修司电影中的独特的形式美学特质,因其诗人的身份,在隐喻的表达上独树一帜,并且擅长用不同颜色的滤镜叠加在意象的表达上,使得影片充满了迷离和神秘的气质


符号

相关影片

含义

畸形人和马戏团

《死者田园祭》:带来外来世界讯息的马戏团,其中有侏儒、充气的女人

《草迷宫》:我在追寻手球歌的路上碰到了一些妖怪一样的人和侏儒

《再见箱舟》:村民也是马戏团中的一员;侏儒警察县发现了通向阴间的洞,ᨀ着箱子领着城里来的男人

在《死者田园祭祀》中有时是通向另一个精神世界的纽带,阿新在此可以逃离母亲的掌控。被人认为是博取眼球的猎奇。实际上畸形人对于寺山来说没有和正常人有区别,他认为存在先于本质。在三部电影中的侏儒都是同一位演员

梳子和头发

《死者田园祭》:阿新回家后看到一把浸在水里梳子,缠着头发,放在杯子中;找回真实的记忆的时候出现了梳子在流淌的血钟的镜头;阿新从家里逃出来后,手中抓着一把母亲的头发;邻居少妇在叙述自己悲惨的少女经历的时候有一张头发扎着梳子的照片

《草迷宫》:被剪下来的长发上挂着一把梳子

梳子和头发总是一同出现,象征母亲/妻子的双重身份,用于从少女变成母亲/妻子的转折

钟表

《死者田园祭》:阿新家里的响个不停的挂钟,马戏团里每人都有一块表,少年被强奸后手上多了一块表;阿新和未来的自己相遇后有一台冒烟的时钟从空中划过

《再见箱舟》:大作将村子里除了自家以外所有的挂钟埋了;回来的米太朗不仅带来了汽车,也带来了属于个人时间的怀表

在寺山修司的电影中,时间是模糊的,集体和个人时间可能是冲突的。钟表就是时间的物化体现,挂钟是集体时间,表是个人时间。钟停了象征超现实意象的浮现

影子

《死者田园祭》:屏风后面的手影,代表狗和鸽子

《双头女》:全篇都是关于影子如何脱离本体生活的片段

用于隐喻

少女

《草迷宫》:阿明在海边遇到的还是少女的母亲

《再见箱舟》:林中少女千草,见到她的裸体就会给人带来不幸

寺山修司认为少女是“纤弱的、抒情的,难以言喻的能挑起人欲望的”8,而发生在她们身上的不幸,可以更突显她的美

跨性别者

《抛掉书本上街去》:英明在妓院中遇到躺在浴缸里的男妓

《皮毛玛丽》:玛丽是一名男妓,却要让自收养的孩子把自己当成妈妈来对待

寺山修司认为战争使得生活中父亲角色缺席,父亲像穿着女装的隐形人一样。他幼年时班上的同学的父亲办成母亲抚养他,同时担任父亲和母亲两种身份

裂开的照片和线

《死者田园祭》:黑白的老照片,脸部都被重新拼贴了,用线缝补;以及照片前的玻璃在脸的部分被砸出裂纹,红线穿梭

《上海异人娼馆》:o 将史蒂夫的照片贴在墙上,后来将撕开的照片用线补好

不确定的记忆以及相互关系的隔阂,多次出现的母亲的照片被撕开又以错位的方式贴起来,暗示和母亲间复杂的关系

黑衣人

《死者田园祭》:村子有一群里叽叽喳喳议论别人的穿黑袍的的独眼老人

《上海异人娼馆》:把男孩死讯告诉 o 的死神

压抑和不详的象征,黑袍的老人是传统道德的维护者,却害了怀有私生女的女子

人偶

《死者田园祭》:寻找真实的回忆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头上插着刀的少女人偶;邻居少妇在叙述自己悲惨过往时漂在水上的捆绑的人偶;怀了私生子的女人将自己的孩子抛弃在水中时远处飘来的人偶群

《草迷宫》:我在追寻手球歌的过程中在阁楼上发现了唱着手球歌的人偶

《上海异人娼馆》:o 被带到妓院后有一个女性人偶在河中被漂浮的草缠住浮在水面上

被控制的女性,以及死亡

和服绸缎

《死者田园祭》:邻居少妇自述自己的过去时谈到战争后为了生计做肉体生意时出现一条长长的绸缎被绞在机器中照片

《草迷宫》:阿明去邻家疯女人的屋子前伸出的一长段红色和服绸缎吸引,由此进屋被女人强奸

象征女性,被绞在机器中有被糟蹋的暗示;在《草迷宫》中则是性的呼唤,象征成年的开始

绳子

《抛掉书本上街去》:奶奶被绑在收破烂的车上

《死者田园祭》:被母亲用来捆绑坏掉的时钟

《草迷宫》:片头少年被绑在寺院的柱子上;母亲用绳子将不听话的阿明绑在树上

强迫关系,被绑的就是被动者的。母亲绑时钟象征母亲要永远把阿新所在自己的世界里。


《死者田园祭》:阿新去马戏团撞见正在交合的人前地上出现了一条蛇

《再见箱舟》:舍吉被村民嘲笑性无能,逃离酒馆,门口墙上画了条蛇

性相关的暗示


《死者田园祭》:邻家少妇和她共产党情人藏身的山上的神坛被火吞没

《再见箱舟》:惠子造了一个篝火坛,她丈夫去世后,终日燃烧

《死者田园祭》火烧祭坛是阿新少年时代的终结;《再见箱舟》中是欲望的象征

信差

《死者田园祭》:到马戏团中为20 年后的我送信

《再见箱舟》:为阴阳间送信的地狱信使

象征连接不同时空和阴阳间的符号

镜子

《死者田园祭》:现在的我和20 年前的我谈过去发生的事时,被一面镜子倒映了出来

《再见箱舟》:惠子在死去后有一面镜子反射出了挂钟;在一面晃动的交替映出惠子的脸和舍吉的画像的镜子前梳头发

《上海异人娼馆》:o 被用铁链绑在镜子上

寺山修司认为镜子具有暴露自身的两面性的特点,具有吸引力,可以让人迷失在最深的梦境中。


《死者田园祭》:恐山边有一片海,阿新被强奸的时候出现了一片红色的海

《草迷宫》:阿明的父母在海中向他挥手

《上海异人娼馆》:史蒂夫杀死男孩后推门,里面出现了蓝色巨大波浪的海

寺山修司在《少女诗集》中写到“海是巨大的丢失物,太过大的缘故,那里的遗物中心也不去收容”,海被用作现实世界的隔离


《死者田园祭》:隔壁邻居喜欢收集干花

《再见箱舟》:林中少女千草在海边吃花;黄色花瓣可以转运

《上海异人娼馆》:男孩送花给o

象征美丽脆弱、容易消失的东西


《上海异人娼馆》:o 房间中的鸟玩具,手上戴着史蒂夫给他的鸟形状的戒指,窗口的鹦鹉;河面上飘着死鸟;o 赤裸被绑在在房顶上的床上,还有一群乌鸦在旁边

鸟是个体被束缚、控制、和身不由己的象征。


《迷宫譚》:门可以通向另外一个世界

《死者田园祭》:母亲掀开榻榻米下的门和死去的父亲对话,门下是光秃秃的恐山

被寺山修司用于超现实主义意象


《死者田园祭》:邻居婆婆和一群活着的人擦拭家中遗像时有一头牛在屋子里;怀着私生子的女人生下婴儿后在牛场中被人追打

《再见箱舟》:舍吉懊恼自己无法和惠子结合,在室外清洗自己时树下有一头牛

在和石子顺造的对话中提到父亲是畜牧文化的代表,可以通过生殖使获得繁衍,牛正是繁殖的象征


挑战电影与观者的关系 | 

寺山修司的实验戏剧经历使得他对观者有不同的认识,因为戏剧是面对观众的一种即时的表演,而在电影中,观众的身份是隐形的。在被评为世界十大实验影像之一的《罗拉》中,寺山修司挑战观众底线的意图更加明显,他将三位荧幕里出现的女演员,以剧场艺术的方式,把观众召唤到舞台上进行一番调戏,也讨论了影像和剧场、观众和演员的复杂关系。

《罗拉》,1974

不同于绝大多数电影中让观众忽略掉摄像机作为主体的存在,而全身心沉浸在导演制造的电影梦,寺山修司在多部作品中强硬地插入与情节、主人公无关的镜头,使观众可以从电影中抽离出来。《抛掉书本上街去》中,开头主角一长串自述中就提到:“电影中什么也没有,不如出外吸口新鲜空气。”直接否定了电影的内容。

寺山修司三番五次将街头纪录片式的镜头和名人名句插在完整的叙事中,使得观众保持始终一种和影片的外在距离,无法全身心地沉浸在荧幕上,而是关注电影制作本身的虚构化。在寺山修司的多部影像中,也都以镜头转向现实的片场,记录电影制作过程结束。如在《跑掉书本上街去》的结尾处,主角又带着一堆工作人员和演员来给大家谢幕,将导演的视角和价值观传达出来,《双头女》中,寺山修司又让幕后工作人员来来往往的影子投在墙上。


《双头女》,1977

在《死者田园祭》中,过去的我和二十年后的我在田野间对谈的时,镜头突然拉近到背景中一个经过的男人,他开始对着镜头诉说他的经历,然后突然指着镜头像说“前排的那个人,就在这几天,你也会死去”,观众从一个单向的主动观看的关系到被动地接受演员的诅咒的双向关系上。

这种手法在另一名法国新浪潮的导演戈达尔的电影《精疲力竭》中也有体现,其中最后一个镜头女主角慢慢看向镜头,毫无表情地说“可恶是什么意思?”引发对观众的质问。

另外,戈达尔也喜欢将一些预告性的标语藏在商店的屏幕上播放,突然插入收音机、电视、报纸、路人的谈话等,或者将镜头移到女主随手翻看的杂志上,在台词的设计上也充满了许多与电影无关的导演的个人观点的表达,例如有一个海报的镜头上写着:“直到生命结束,生活都是处在危险之中”。

戈达尔《筋疲力尽》中的标语海报

和寺山修司电影中的名人名言和诗歌相比,戈达尔也喜欢在电影中用警句的方式消解掉电影惊心动魄的情节。这种创造性的形式主义风格的电影美学可以说在颠覆以往大师电影中长镜头的抒情的表达,试图将观者拉离影像制造出来的的幻象,模糊真实和虚构的边界

电影物理制作的创新 | 

寺山修司在他的多部短片中做了各种不同的电影创作形式的实验,其中有一部戛纳电影节导演招待短片《蝶服记》,结合投影的方式,来扩展影像的维度,尝试放映阶段再创作的可能。

《蝶服记》,1974

在这个短片中,观众的眼睛和荧幕之间,他制造了三层关系,第一层:荧幕中的演员,第二层:荧幕前的观众和演员,第三层:短片后面的观众。第一层与第二层是相互配合的,例如荧屏上一只蝴蝶从人物的眼睛前划过,盖在另一只眼睛上,第二层关系里镜头就被用黑纸盖上了,模仿眼睛被遮住,第三层观众的视角和第一层演员的视角又重叠了。

导演在其中三层关系中做了各种观看的可能,电影的维度由此变得未知和复杂。同样讨论投影关系的还有 1977 年寺山制作的《双头女》,寺山修司试图讨论影子和现实生活状态的关系。另一部《记忆痕迹》中也有类似的形式,寺山修司通过宝丽来相片中的照片,电视影像中的影像,来讨论“影像是否比记忆更能记录实际发生的事”。

《记忆痕迹》,1987

四方田犬彦也曾经举过一次观影经历:“另一部影片中,一直在放映的一个人从银幕深处向着观众的方向跑来的身影,在他即将变得和真人一样大小时,原本就是用纸做成的银幕突然破了,从里面跑出来一个真人,穿着打扮和影片中的一样。”

另一部短片《橡皮》中,寺山修司利用对“擦除”关于回忆中里故乡的往事的镜头,以及对老照片中人面部的抠去,来实现长久以来对记忆消除的渴望。妄图抹掉过去的行为使得全片充满哀伤的氛围。

《橡皮》,1977

结语 | 

日本的新浪潮时期是一个电影史上传奇疯狂的年代,而日本新浪潮结束之时,正是以寺山修司去世的 1983 年为终点。自此以后,ATG10电影的实验性,便不复往昔的辉煌。

寺山修司以其强烈的灯光效果、五光十色的滤镜风格,抽象、诡异、眼花缭乱的意象表达,混乱、诗意、咒语一般的旁白,非线性的叙事状态,跳跃的、直接表达情绪的剪辑,毫无章法的镜头运动,阴森、先锋的音效和配乐,杂而不乱的布景和剧场式的人物造型,以及哲学性的内容的讨论,成为 20 世纪 90 年代青春电影和情色片竞相模仿的对象,岩井俊二的《燕尾蝶》、《梦之旅》痕迹明显,园子温早期的《我是桂子,但》也尝试用大片的色彩表达。黑泽清的情色电影也受到其影响,当时的寺山修司与大岛渚、若松孝二和神代辰己被并称为日本“四大情色大师”。

然而寺山修司却并没有在电影上讨论性的主题,而是借题发挥,对固有的传统家庭观念提出质疑,并以此来讨论日本人血脉中的时间观与生死观。

除了电影《抛掉书本上街去》以外,寺山写过一本同名随笔集《扔掉书本上街去》,写给当年的年轻人,其中集合了许多他对战争、正义、年轻、冲动、历史、杀人文化的思考,对既有概念的怀疑,抛弃了在传统观念、传统意识形态下大家对真相避而不谈的态度,而去探索个体本身行为背后偏离道德约束轨道的原因。

在他留下的各种随笔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位跨界的导演、诗人、编剧等多重身份的艺术家一生反叛的精神,建立在他广博的文化涉猎面、对现实世界清醒的认识。

就像即便在他的处女作《抛掉书本上街去》 中,并没有沉溺在无政府主义的乌托邦,他知道这种激进的态度也是片面的、情绪化的,在英明被警察带走时有 2 分钟对着摄像机喊“混蛋”的表演后,最后一个镜头却是回到电影以外,主角带着全体工作人员在电影结束时开灯的剧场中冷静叙述作为成年后的导演真正的人生观。

电影的存在之于寺山修司就如同梦和幻象一般,电影中的那种喷涌的热情和梦想在结束时开灯的一刹那,不论是“波兰斯基还是安东尼奥尼”,一切都将是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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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沈蕊兰,1993年生于苏州,工作生活于杭州,硕士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跨媒体艺术学院基本视觉研究所。以影像为主要创作媒介,围绕个体在面对精神废墟时,用记忆、宗教、神话对抗时间和存在的虚无。影像作品曾获北京国际短片联展华语短片竞赛单元潮汐大奖,并入围西湖国际纪录片大会“IDF学院”培育单元、CineCina纽约华语电影节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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