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年代的逃票记忆

在知青回忆录中，谈到最多的“恶行”大概就是逃票，尽管“逃票”这种现象本不专属于知青。逃票伤害的是国家，个人并不直接受害，于是从影响上讲，这似乎比偷鸡摸狗要轻些，很多知青对逃票也不太排斥。笔者在知青文友群里对是否逃过票做了抽样调查，结果涉及14人，有6人逃过票。

据原上海赴江西插队知青畸笔叟（网名）回忆: 做知青，火车经常坐，逃票似乎也不是什么小概率事件。他自己没有“亲自”逃过票却也“参与”过两次。原上海赴黑龙江嫩江农场下乡知青、漫画家夏云也认为，很多知青都有逃票经历，其朋友老徐曾经十分自豪地跟他说，“他回上海从来没有买过票，而且次次成功”。

原青岛赴潍坊插队知青月冷风清（网名）对逃票有具体描述：有一次，我跟着几个有逃票经验的老知青一起从大港火车站外翻过栅栏溜进车站，登上了青岛到北京的列车，当我们看到列车长带领稽查人员检查过我们乘坐的车厢后，我们就在车辆进站的时候下车从站台转移回我们的车厢……我们下车后并没有走出站口，而是沿着铁路往回走，没有围墙就安全了。谁知，这一天却增加了许多警察把守在铁路线，我们被集体“俘虏”了！

看来，作者只是个“协从”，跟着别人稀里糊涂地逃票，也稀里糊涂地被“俘虏”。最后什么结果我们无从得知。也许，绝大多数逃票者都是类似经历。

原北京赴陕西插队女知青刘蕴秋对逃票的的记录稍有不同：　

到西安出站后，我在售票厅看到，不多时后就有一列由四川开来的，途径西安开往北京的列车，我又买了2张到渭南的短程票，打算故伎重演继续扒车。没想到在上车时出事了。后边走过来一个中年男乘警抢先要上车，他看了我俩一眼，立刻警觉地问，你俩不是北京知青吗？怎么到渭南下车？我俩被牢牢盯住，只有老老实实地坐那等着被轰下车。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亲眼目睹了两拨扒车被逮住的北京知青，都是被发现后的下一站即刻被撵下车的。渭南站还没到，那位小唐就对我和堂妹说，收拾一下行李，下站你们该下车了。我决定后边路程扒货车，可能困难也不小，但起码不用煞费苦心，还不必像做贼似的了。

首先，从那“不屈不挠”、毫无胆怯的劲头看来，作者并非“初犯”。她大概是把逃票作为乘车探亲的主要手段了。另外，她“亲眼目睹了两拨扒车被逮住的北京知青”，也说明当时以这样手段乘车的知青还为数不少。

原上海赴江西插队知青王宗仁的叙述有些特殊：……宋与苏在樟树火车站，看见一个小偷去扒一个身背小孩的妇女的钱包。他们俩互相碰了碰，各自暗示不要声张。等那扒手走到厕所里，他们也跟踪而出。苏问扒手“你刚才拿了人家什么东西？”扒手不得不承认自己扒窃到一个皮夹子。苏又盘问了扒手的身份。扒手又反问苏：“你是什么人？”苏答“我是插队落户的。”“你不回上海吗？”“我是来送同学的，我不回上海。”扒手马上从袋里掏出一张岳阳到上海的车票给苏，“我这里有一张到上海的车票，你拿去，回上海吧！”于是双方就成了一笔买卖！

在这里，逃票成了一种买卖，有点“黑吃黑”的意思。这不一定代表知青的普遍情况，却突显了当时的社会环境。

接下来的问题是，为什么要逃票？

原上海赴江西插队知青畸笔叟（网名）提供的理由很奇特。一位知青从江西南昌回农村时显大方请朋友们吃了一顿，然后告诉大家自己的回程车票给吃掉了，“明天你们得把我送进车站。”看来这位知青的逃票并非蓄谋已久，却显然把逃票当成了家常便饭。原青岛赴潍坊插队知青月冷风清（网名）提供的理由更普遍一些：当知青时，他们没有工资，生产队的工分一天劳动下来也就是几毛钱，甚至许多知青忙活一年在年底还要倒找生产队的口粮钱。所以，他经常为一张从潍坊到青岛的价值三元钱的车票而烦恼。 

当然，也有不逃票的。原上海赴黑龙江瑷珲县林场知青郑良跟笔者说过：“我没逃过票，因为不敢。原因之一是没有被逼到那个份上。”畸笔叟（网名）和夏云也谈到过自己因为胆小不敢或很少逃票。原上海赴黑龙江瑷珲插队的女知青盛文秀做过道德评判：“逃票不光彩，分红拿了几百元，好像没有那么落魄。上海家里条件差的，干脆就不回去。” 

与偷鸡摸狗相比，逃票尽管给别人造成的伤害不大，却需要实施者“处乱不惊”，“有胆有识”。于是，在知青的回忆中，逃票的过程和方法令笔者印象深刻。笔者的文友郑良谈到过：前些年替一个插友整理过一个他的《西游记》，里面有许多逃票攻略。另一位文友范卫平也提到：有知青两人一组，一个人买一张上海到龙镇的火车票，（有效期11天）乘到北安下车，用去三天时间，立即将车票寄到上海，需4一5天，第二个人拿到车票，买一张站台票，一般火车总要开过几站才会查票，持这张票还是在有效期内，这是合理逃票的方法。其他方法还有，但不保险。月冷风清（网名）提到，他们是翻墙进入车站直接上车的。被抓后，一个知青从口袋取出3毛钱补一张就近车站的票，其余人也分别效仿。夏云更是提到逃票者在1、小车站不走检票口，走边门；2.车上被查到赶下车再跳上别的列车；3.补短途票混到哪算哪；4.一群人只买几张票互相传递；5.占上厕所死活不开门；6.钻到座位底下；7.被查到时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概。

在知青的逃票回忆中，给我深刻印象的还有后果。文友盛文秀谈到过：逃票不光彩，一路上被当小偷、盲流抓，有的被抓到了还打一顿，或交给站上的警察。这种种情况有些极端，却真有可能碰到，就看逃票者的运气了。

另一种情况似乎更常见一些。原上海赴江西修水插队知青朱盛镭说过：当年，我们逃票，列车员、乘客、解放军都同情我们，协助我们过关。原北京赴西安铜川插队知青刘蕴秋的经历更加具体一些：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我当时的心情，是一种躲了半天，最终撞在枪口上的绝望和无奈。那个列车员直视着我，我只能迎着他的目光，硬着头皮走到他近前，呦！他左臂上还带着个牌牌，上写“列车长”三个大字。唉！我算是倒霉到家了。他问我：你是北京知青？是。回京探亲？是。买车票了吗？买了。拿出看看。我手抖抖地像个老人，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破月票夹，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中拿出了那张小小的、硬纸板做的、早已坐过站的车票。上天保佑！他见我掏出了车票，竟没有接过去仔细查看！只说了声收起来吧。

列车长明知她没买票，“竟没有接过去仔细查看！只说了声收起来吧。”怜香惜玉？那是现在的说法。也许，列车长的弟弟/妹妹也是知青。

宁波赴黑龙江插队知青北极星（网名）的经历却不是多数知青能够碰得到的：女知青黄沂明逃票被抓后哭诉着自己的遭遇。原来，在回家前她把一月的工资全部放在贴身的小裤衩里。没想到上厕所方便时，发觉所有的钱都从从大便器的排泄孔中飞出去了。这时候，作者出于同情心，“从袋中取出唯一的一张十元钱”。乘警也傻了，逃票没钱的却纷纷捐款了。他们“你十元，她五元的，默默地走到黄沂明的身边，放下，无言，回身，餐车里可安静了。”这个案例太偶然了吧？笔者下乡来回奔波十来年也没见过。但该案例的真实性却不容怀疑。当事人的遭遇和周围人的反应都符合当时当地的社会氛围。我们不敢说“人间自有真情在”，但一旦哪根心弦被拨动，人性还是有可能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