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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荒旧闻录 · 搭车记、蹭车记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伏尔基河 Author 关文杰

大荒旧闻录 · 搭车记作者:关文杰
十六团在新华,八团在绥滨,相隔有二三百公里吧。那时的路况不好,车也不怎么样,从新华到宝泉岭,再转车到绥滨大约要走大半天。


我哥哥先我一年到北大荒,分在八团。从六八年分开后虽然书信不断,但我们就没见过面。


那年春节忙乎完,连里也没啥活路,就算是农闲时节了。我好歹的和连长请了个假,就到绥滨去看我哥哥了。

经鹤岗、过鹤北、从宝泉岭到萝北、穿名山走绥滨,一路风尘。大客车在茫茫雪原上奔驰,真是雪天一色,横无际涯。车窗上一层厚厚的霜,看不到车外的景物。我用嘴在车窗上哈出一块透明的圆洞,看到车窗外除了雪原还是雪原,看不到什么建筑。黑的白的,一切都在大雪的掩映下混沌起来,分不清个个数,这车就像雪海里的孤舟。


那景致,一辈子也忘不掉。到凤翔的时候下车撒了泡尿,我才知道这里还有人居住。

我哥哥在八团二营卫生所。八团是在老农场的基础上建立的团,有自己的传统,估计也没十六团那么左,工作和生活条件比起我们来,那是好多了。卫生所毕竟算是机关,起码不用早起下地干活了,更显得悠闲。


在营部食堂里,早餐我竟然喝到了牛奶和豆浆,还吃到了油饼?我哥哥的宿舍里竟然睡的是木床?床单竟然是白的?吸烟(那时候我已经能吸两口烟了,特别喜欢“海河”牌香烟,觉得抽起来甜丝丝的。)竟然还有烟缸?……哪说理去?


怪不得我哥哥老说他们团怎么怎么好呢。没来北大荒的时候,我哥哥有时还会给我寄上几块钱,供我请同院的发小喝酸奶。于是和平里路口那家小小的酸奶铺里——那可是和平里第一家酸奶专卖店啊,不时地就会出现我们几个孩子的身影,那可是两毛八一瓶呢,还饶一小杯绵白糖。你要是脸皮够厚,去和卖酸奶的小姑娘磨磨,她也许还能给你加半杯糖呢。这要不是我哥哥给钱,我可请不起。


我哥哥在他们营人缘不错,听说他弟弟来了,老是有同学朋友什么的来看我,还会带点什么零食,让一帮大哥大姐宠着,弄得我还很是得意。


特别是那是哪个连副指导员记不得了,还是个老红军的小闺女,每次来看我都跟见到老弟似的,连掐带捶的,抓住我的后脖子使劲揪,边揪边说“文杰净长贼肉,脸上看着瘦瘦的,肉都长身上了。”不知道怎么亲热好了。


直到现在见了她,我还是感到十分的亲切。那年,我们单位领导费劲巴拉地请了位地方局领导来讲“以人为本,加强服务意识”的党课。事先领导给大家介绍了半天,这位领导如何难请,如何忙,如何能干,让大家集中精力听报告,学先进,进门时要全体起立鼓掌欢迎。


谁知道,大门一开,这位大姐风度翩翩地进来了,还没来得及和大家还礼,就看见我了,扔下包就来了个热烈拥抱,弄得单位领导都有点丈二和尚。哈哈。


还说那年在八团二营。


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乡呀,油条豆浆也不能吃起来没完不是。几天假期悠忽而逝,快乐的八团之行就要结束。正准备返程呢,赶上了大雪封门,断路了,卫生所门前的公路上,几天也看不见有车通过。

眼瞅着就要超假了,我这个上火呀。那时候的人多守纪律啊,超假的事我可不能干。哥哥看我着急回去,也是一天几趟地到路上踅摸车。


那天,推土机在路上开出一条“雪”胡同,汽车要在小一人高的雪墙里通行,像是穿行在胡同里的感觉,但是总算通车了。


好不容易,我哥哥给我拦了辆去师部宝泉岭送粮的车,那司机和我哥哥也是半熟脸,要不这大雪天谁还还让你搭车呀。


我刚跳上车,就看到那位前边说的那位老大姐在雪地上跑向卫生所,那一定是听说我假期到了去看我去的。我使劲挥着手,喊着再见,可能是风大,加上都戴着皮帽子,她没听见。等我再见到她的时候,是大家都回城以后的事了。


我上车刚坐稳,就发现麻袋上已经有一位了,蜷缩在麻袋缝隙中。后来知道他是天津知青,要回家探亲。回家的路那是不论多大的风雪都要出发的,由此可见。


车开了,风卷着雪花直往脸上扑,不一会我们俩满身都是白色的了。好在大家都习惯了,在北大荒这是家常便饭。我俩挤在一起取暖,腿上盖了几条破麻袋,感觉好点,起码脚不那么冷,我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你们团多好呀,守着铁路线,探亲回家少遭多少罪呀。”天津知青知道我是十六团的后说。


“好啥呀,离铁路近也不让老回家呀,我到现在还没休过探亲假呢。不瞒你说,我们那整天的小饼子,把脸都吃绿了。你们八团竟然能吃到油饼,这不是闻所未闻吗?”我说话间羡慕的感觉溢于言表。


其实八团在我眼里真的很高大上,他们的俱乐部竟然和北京的第五俱乐部有一拼,还是二层楼呢;他们的宣传队,可以演出整本的《智取威虎山》;他们团甚至有个专业的篮球队;他们的机械化程度比我们高多了……这些都让我羡慕不已。


也许是我羡慕的语气让他高兴,人的自豪感一上来,啥都是开心事了。他的话匣子打开了,一口天津话,谁把谁的牙膏给挤没了;谁把谁的情书给公开了;谁把谁家的猫给炖了,啥新鲜事都有,把他们连队的生活演绎得活灵活现的。


我这边跟听天津快板似的,脑海里还带节奏地响起哩格隆冬地弹弦子声。


“来几年啦?(天津味)见过黑龙江吗?没见过黑龙江你算嘛兵团战士呀?”他一高兴,还把边防证掏出来给我见识一下。那小红本子,贴着他的照片,盖着钢印,很是让我羡慕了一番。我们团没有证件,出门想证明身份,以前还有张饭票,上边印着伏尔基河农场啥的,算个证明,现在连饭票都没有了。


从他口里我才知道,要不是我哥哥有点面子,就像这个天津知青和这个司机是哥们一样,这个时候想搭车,门也没有。说是上边有令,来往车辆一律不许私自载客。


我问为何,起初他还不说,神秘地卖了个关子,耐不住路上的无聊,还是给我讲了起来。

说起来那是去年秋天的事情,那天也是天不好,秋雨连绵的下了好几天了。团汽车队一哥们开着大解放在赶路,一路上凄风苦雨,满是泥泞。路上偶有搭车的他也是会停车让人上车的——在北大荒一般搭车的都是兵团战士,大多也是自己团的战友。这边本来交通不便,没有公交车,来往的车辆也不多。所以多数司机也体谅出门人的不易,路上搭客也是正常,还不要钱。


但是团里有规定,凡是搭车的,不允许坐在驾驶楼里,一是为了安全,二是为了别让驾驶员犯错误,这都是有前车之鉴的,也都是为了爱护驾驶员。


那天车开了一会,路上碰到俩姑娘拦车,一看也是知青。要说这司机那真是不错,一挥手,俩女孩跳上了卡车。喇叭一响,车走了。


这俩姑娘一个是上海的,一个是杭州的,哪个团哪个连的不知道。她俩好不容易请的假,到凤翔(就是萝北县城)玩的,能搭上车那是很幸运的事,俩人高兴地爬上了大解放。


车开动了,俩人也坐稳了。可定睛一看就傻了,这车上怎么拉个棺材呢?天阴沉沉的,小雨飘零,寒风瑟瑟,整个一个梅超风快来了的感觉。再和这么口黑漆漆的大棺材零距离接触,俩人这心里就开始犯嘀咕。越想越害怕,她俩挤在车厢一个角里,眼睛不时瞟一眼那口黑棺材,注意力怎么也转移不了。

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得,她俩不住地哆嗦,抖成一团。


雨是一会停一会下,风是一会大一会小,车是一会快一会慢。俩人战战兢兢地靠在一起,四只眼睛就没离开那口棺材。


事情就是那么寸,就在俩人精神极度紧张,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的时候,就见那棺材盖,兀自刺啦、刺啦地挪开了一个缝。


俩女孩汗毛都竖起来了,紧紧地搂在一起,大气也不敢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真是活见鬼了,她俩眼睁睁地看见一只手慢慢地从棺材里伸出,在空中挥舞着,似乎在召唤什么……


诈尸啦?这不是活见鬼了吗,俩姑娘的神经终于崩溃了,双双跳车而逃。


结果很是悲惨,俩人一死一伤。


事后得知,其实她们看见的也是一知青,不过是先她俩上车的。开始这哥们也有点含糊,好在兵团战士不信邪,也没别的办法,也没别的交通工具了。好在一会就看惯了,靠在槽帮上就坐下了。


走了没多远,天开始下雨了,起初他还扛着,那雨是越下越大,这哥们在车上是没地躲没地藏的。灵机一动“何不钻进棺材躲一下呢,总比在外边又冷又湿强。”


钻进棺材,盖上盖,果然雨淋不到,风吹不到,暖和了许多,这哥们困劲上来竟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也不知道雨停了没有,这哥们使劲把棺材盖挪开个缝,伸出手去试试还下雨不……


从那以后,这一带兵团的车都被要求尽量不让陌生人搭车。

宝泉岭到了,他要找车去佳木斯,我要搭车去鹤岗,我们跺着冻木了双脚,握手告别。一路的白话,让我少了长途旅行的寂寞和寒冷。那时候也没手机,也没有个名片,竟然也没留下这哥们的姓名地址啥的。 


今年去天津,我还在想,那哥们也不知如何了,要是有个联系方式,去看看他,不知道他还记得那次冰雪之旅不。

大荒旧闻录 · 蹭车记作者:关文杰

在北大荒,天高地广人稀,三教九流云集。在这广袤的黑土地上,那是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在东北那圪垯人情那是火辣辣的,只要你以心换心,得到的一定是真情。


有一段时间里,我竟然乘坐过像现在打的一样、招手停车的火车。不信吧?听我道来。


我们连离鹤岗不远,但那也是二十几里地的路程,以前到鹤岗办事,除了搭车就得步行了,虽说年轻力壮,来回几十里地也是会累得好歹的。

后来这里修了条铁路从鹤岗到青石山,其间要经过我们团的地面,也就是我们八连的地边和十三连的驻地。


虽然铁路经过我们连五号地北头,过十三连,但是都没设站。人家鹤岗市哪管我们兵团的事呢,铁路警察各管一段,无利不起早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在《大荒旧闻录(15)·蹈火记》中提到的那道天然的防火屏障,就是这条铁路的路基。


没设车站是个问题。那时,我们到鹤岗,要么就往东跨越铁路,十几二十里地走大路,要么就得往西走六七里地小路,到青石山车站坐小火车去。要是你到车站的时间不合适,要么车走了,要么车还没来,小火车吗,哪有个准点。里外里差不多,背着抱着一边沉,都够着急的。


这条铁路是我们眼看着修起来的,主要是为我们连北边新建的一个钢厂服务的。西边通到山里,据说是为了战备,疏散人口,运送部队用的。


仗是没打起来,钢厂也不知道炼出钢来没有,这条铁路倒是为鹤岗市的城市建设立了大功。十三连驻地的青石山,这个我团西片地标性的山头,现在几乎夷为平地,采下的石头都变成鹤岗的高楼大厦了。


这是后话,还说那时。


别人不常去鹤岗也就罢了,我这当上士的接长不短的就得往那跑一趟。副食调料,锅碗瓢盆总是要不时地补充,采购的任务我是责无旁贷。来来回回几十里地,空手还好些,要是买的东西多了,那可真够我一呛。


眼看着火车来去如风,可我想坐就是不方便,心里很是郁闷。顺着长长铁路线,我数着枕木向鹤岗走去,不时地还得给呼啸而过的列车让道。


记得有一回我去鹤岗,走到五号地头北头,准备沿着铁路进城。刚上路基,远远地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爷们,满脸胡子拉碴的,抱着根小鞭子,像是放羊的,坐在铁轨上一动不动地向我这边张望。


这荒山野地的,看见生人比看见野兽还怕人。我一下想起老职工说过,在北大荒的路上碰上个动物啥的没事。一般的你不招它,它也不招你。但是要是碰上人可麻烦了,特别是站那、坐那不动的,十有八九不是正经人,那是凶多吉少。


看到那个人一个劲地往我这边看(现在想来也是正常,大野地的,来了个人,人家不看我看谁呀?),我心里砰砰地乱跳,我兜里揣着好几十块钱呢,那可是给食堂买酱油醋的钱呀,越想越害怕。


可我也没道绕呀?环顾左右,路基就那么宽,躲都没处躲。原来说过,这条铁路是填平了一段小山谷建设的,路基是用石方堆的,两侧都是十几米深的碎石坡。


哆嗦着就走近了。


“哪连的?歇会呀?”那个人竟然还主动和我搭讪起来。


我尽量地陪着笑脸、尽量地和他保持距离、尽量地做出勇敢状、尽量地让腿走稳喽,脚底下还是踩得路基上的碎石哗啦啦地往下滚。


那哥们一件发黑的老羊皮袄,和着大约很久没有洗过澡的身上,散发出来膻味臭味,大野地里就我这破鼻子都闻出来了。他呲着叫蛤蟆头烟熏得焦黄的大板牙,冲我笑着……


“这是去哪里啊,别急着走啊。”他没话找话地说。


他没站起来,我也没停步,几乎是屁滚尿流地从他面前跑了过去。


从那以后,不管等多久,我一定要坐火车回连,虽然来回要多花四五毛钱。都是那个大黄板牙把我吓坏了。

鹤岗到青石山的火车,没在旧社会生活过的人估计都没见过。看过电影《林海雪原》吧?李勇奇他们拉木材后边那节守车,关押小炉匠的那节车厢,就与鹤岗到青石山的车厢还差不多。


我坐的那个小火车就是用闷罐车改装的客车,黑色的铁皮锈迹斑驳,一点装饰也没有。好点的还有椅子,有的就放了几把条凳,中间有一个火炉子,烟囱从车厢顶部伸出去,但是我从没见点过火。车门上按了一个插销,列车员随时可以打开车门上下乘客。


没记得有没有车窗,也没记得有没有玻璃,即便有估计也黑的看不见外边了,因为我记得车厢里边总是黑乎乎的。


即便如此,能坐上它也是我的福气,早了,晚了都赶不上呢。


许多年以后,已经当了记者的我,出差乘坐了一次专列,就是只有会议车、餐车、软卧三节车厢组成的列车,需要到哪里停都可以,连宾馆饭店都不用去,列车上都解决了,相当舒适。


那次,我一直坐到了与哈萨克斯坦交界的阿拉山口,完成了采访任务。在相当愉快的旅行中,我忽然想起鹤岗开往青石山那列简陋的列车。不禁慨叹此时非彼时,此车非彼车,优劣、冷暖大是不同,想来令人不胜唏嘘。


好像是第二次乘坐这趟小火车,碰上个特爱说话的列车员。


“你哪下呀?”列车员问。


“青石山。”我说。


“是矿上的吗?”(青石山那边有个铁矿)他问。


“我是兵团的。”我不知道哪来的自豪感,大声回答,底气十足。其实就是怕人家小看了自己。


你别说,我这一理直气壮的回答,那人倒对我格外关照,一个劲地问这问那的聊了一路。最后以“帮助他买几条肥皂下回带给他”结束了谈话。


那个时候鹤岗的供应,特别是民生产品如白糖、点心、肉、菜、肥皂什么的,还不如我们呢,我们好歹是归沈阳军区管呀。


就在列车行驶到我连五号地的时候(那里距离终点站青石山还有好几里地呢),奇迹发生了,列车停了,那列车员挥着手叫我下车。不知道幸福来得如此快,我抓起包跳下了火车,因为没有站台,我差点没摔了个前趴虎。


“你再过来挥挥手呀,我给你停车。还这个时间。”蒸汽机呼哧呼哧地起动了,还拉了下汽笛,那个列车员使劲冲我喊着。


从那以后,我再到鹤岗来去都不用走冤枉路了,就在五号地头等火车。远远的火车过来,我抡起书包在空中画着圈,那个黑乎乎的小火车就会在我面前停下 。


不过,我每次都会如约给列车员们带去糖、酒、肥皂和大头菜、黄瓜什么的。


记得最让他们感兴趣的,是我们团工业五连生产的那种硬得只能拿牙往下一点点刮的月饼,他们掰开看见里边还有冰糖和青红丝什么的,异口同声地说“好吃”,弄得我还很有成就感。


就这样,鹤岗到青石山的铁路上,不时地能看到我在那里挥动个破书包,举手拦车“打火的”的身影。

蹭火车的经历让我每每感到很是快意,跟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这样“打火的”奇异的经历,直到我不当上士,离开八连为止。


到今天,也不知道那个列车员是不是还在那趟列车上,估计车厢早该换成新的了吧?


估计如今的鹤岗,肥皂、白糖、点心什么的,那边也不缺了吧?

来源:伏尔基河欢迎知青朋友来稿,投稿邮箱jianzi10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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