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记忆 | 香港回归前后（一）

作者简介

马振岗，1940年11月生，山东省人。1995年担任国务院外事办公室副主任（副部级）。1997年至2002年担任驻英国大使。在英期间，获得米德萨克斯大学名誉博士、中兰克郡大学名誉院士、英国皇家亚洲协会名誉会员等称号。

工党5月1日大选取胜后上台，距香港回归交接的日期只有两个月，我很想尽早见到新政府领导，了解他们对香港问题的看法，直接做他们的工作。不久英方安排我会见外交大臣罗宾·库克。

5月9日，库克按惯例首先会见了美国驻英大使，12日上午9点半同我见面。我提出要带个助手，英国外交部的人说，外交大臣知道马大使英语很好，想单独面对面谈。既然这样，我也不便坚持。

谁想一进会客室，就知道上了当，陪同库克的竟然有三个人：助理次官弗莱、外交大臣特别助理胡德和另一名官员，一下子成了一对四的局面。这对我又是一次考验，不过我事先请示过国内，手里有预先准备的谈话要点，心里有底，倒也不发慌。

布莱尔首相的贺年卡

双方原则表达进一步改善和发展两国关系后，话题随即转到香港问题上。保守党执政时期，一直在临时立法会问题上纠缠不休。库克首先表示，尽管工党政府不同意中方的做法，但临时立法会上已成为存在的现实，英方不准备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开头不错，我立即按国内指示提出我国香港驻军入驻的有关要求。他显然没有准备，愣了一下，回头与弗莱嘀咕了几句，然后表示：英方对此将予以积极考虑。我完全没有意料到，英方会这么痛快地答应“积极考虑”，自然挺高兴，回馆后立即汇报给国内。

果然，英方很快就变卦了。更有甚者，英方联络小组代表戴维斯竟然诬称：“是马大使搞误会了。”我找到弗莱核实此事，他承认是他们搞误会了。

我继续抓住一切机会做工作，除了库克外，还见了外交国务大臣法切特等多名官员，敦促英方认真对待中方的合理要求，却一直没能解决。

在当年的英国女王生日招待会（英国国庆）上，我抓住机会又找库克谈此事，他赶紧说：“中方的意见我都知道了，不谈了，不谈了。”说完后匆忙转身离开了。

2008年4月，会见英国首相布莱尔

6月10日晚，我应媒介大亨默多克夫妇邀请出席他们的家庭酒会。默多克夫人面带笑容把我迎进，客厅里的客人熙熙攘攘，多是新媒体圈里的一些人物，而我是唯一的外国大使。

不多时，默多克夫人走过来说：“里面房间还有一些更为重要的客人，你应该去和他们见见面。”我进到里面一看。原来都是工党政府的头脑，其中包括我刚见过不久的交通大臣。我迎上去和他打招呼，他又把我介绍给旁边的财政大臣布朗。

我同布朗正谈论亚洲金融危机时，他突然对我说：“托尼来了，你要不要去见见他。”我见布莱尔站在客厅中央，正在同周围几个人寒暄。他抬起头来，看到我朝我笑了笑，有一种要与我说话的神情。我当然不会错过机会。向布朗道了声别，转身朝布莱尔走去。

我走到布莱尔跟前，他握住我的手说：“欢迎你到英国任大使。”我说：“我已经注意到你关于‘中英关系应有新开端’的讲话，这与中国领导人的想法是一致的。作为驻英大使，我将竭尽全力促进两国关系的改善与发展，相信会得到你和你政府的支持和帮助。”他说：“没有问题，我和我政府将尽力同你合作，推动两国关系向前发展。”

1998年10月，布莱尔首相访华时陪同参加英国工商界座谈会。

话题自然转到香港问题上，他再次强调：“香港应是英中关系的桥梁而不是障碍。”他还表示：“我们将努力使香港问题得到顺利解决。我已经决定去香港参加交接仪式。”

我听后心头一惊，据我了解，双方原来初步商定的是由两国外长代表政府出席交接仪式，他作为首相去参加，不就意味着政府代表升格吗？我怕听错，赶紧又追问了一句：“阁下是说你要亲自参加交接仪式？”他笑着肯定地说：“是的，这是我们刚刚做出的决定。”

布莱尔要亲自出席香港的交接仪式，显示出工党政府准备在香港问题上同我国合作的积极态度。既然首相要亲自参加，可以推断英方将会在有关问题上予以合作，以使香港交接能够顺利进行。这个信息很重要，我立刻向国内作了汇报。

第二天一到办公室，使馆同事就告诉我，昨晚英国首相办公室来过电话说：“刚才首相给马大使传递了一个重要信息，不知大使注意到没有。”一清早，外交部官员又打电话询问，马大使是否把首相的信息报告中国政府。

默多克夫妇的这次邀请，究竟是有意而为还是偶然巧合，我至今也不清楚。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出席这次家庭酒会，我想英方也总会设法通告中方的。不过那样就不会这么“自然”，也不会这样具有戏剧色彩。

使馆领导集体表演节目欢庆香港回归祖国

在中英双方的共同努力下，香港回归的筹备工作总体上顺利完成了，我和使馆同事兴奋地准备迎接这一激动人心的时刻。

由于时差的缘故，香港的7月1日子夜12点，在伦敦是6月30日下午4点。英国外交部在此时举办一个纪念香港交接的招待会。我先参加了下午中英贸易集团庆祝香港回归的讲演会，随后赶去参加招待会。

出席招待会的约100多人，主要是英国政府官员、英国在香港有关部门代表、有关知名人士和我馆代表。布莱尔首相去了香港，官方与会的最高代表是副首相普雷斯科特。

我到了才获悉，中英双方代表要在招待会上讲话。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我此前却一无所知。英国外交部中国司的负责官员“轻松”地说：“你简短地讲几句话，敷衍一下就行了。”说不定就是这个家伙搞的鬼。这样庄重的场合，这么严肃的事情，我当然要认真对待，怎么能“敷衍”了事！

4点整，大厅前面屏幕上开始直播BBC香港回归仪式的现场报道。当播放到英国国旗缓缓降下，中国国旗冉冉升起的那一刻，大厅里一片肃静。英国人个个沉默不语，中国人都心头激动却极力控制自己的感情。

直播完毕，大家相互握手祝贺，然后进入中英代表致辞议程。普雷斯科特走上台前，从口袋里掏出几页纸，照着讲稿念起来。我一面认真听着他的讲话，一面脑子里筹划我的发言。他的讲话里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这让我轻松了许多，因为这样我就没必要讲任何针对性的话。他讲完下来，我和他握手后走到台前。

得益于前一阶段对香港问题的认真钻研，我对有关政策方针已经相当熟悉，虽然手里没有讲稿，心里倒也比较踏实。我镇定了一下情绪，按照我组织好的思路讲了四段话。最后一段引用了布莱尔首相“香港应是英中关系的桥梁而不是障碍”和“英中关系将有崭新的开端”这两句话，表示相信香港回归将为中英关系进一步发展开辟光辉前景。英国朋友对我的致辞都表示赞赏，说我的即席讲话简练而内容丰富，令人信服。我也暗自庆幸又通过了一次“突然袭击”式的考验。

为香港回归祖国举杯

我急忙赶回大使馆，参加使馆晚上7点举行欢庆香港的招待会。这里的氛围与英国外交部截然不同。使馆大厅已布置得庄严而喜庆，入口挂着四盏大红宫灯，上面是“香港回归”四个金色大字。大厅迎面悬挂着“热烈庆祝中国恢复对香港行使主权”的横幅，中间是“欢庆金狮”巨幅图案，四处都是红旗、鲜花和一些团体送来的花篮。

大厅里面挤满了各地华人华侨、留英人员、中国在英企业公司、驻英新闻媒体的代表，人人脸上都是兴奋的神采，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我简短致辞后，大家就纷纷抢到麦克风前，激动地表达对香港回归祖国的喜悦心情。客居英国的中国文艺工作者随即争先恐后登台，用歌声、舞蹈、音乐表达他们的欢悦之情。招待会延续了两个多小时，人们仍不愿离去。经历了130多年的沧桑岁月，“东方之珠”终于回到祖国怀抱，每个中国人都为民族复兴和国家崛起感到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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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 / 《外交官是这样炼成的》

作者 / 马振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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