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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晖丨朱今天:我妈是地主,运动中拒不交代保全了我们

朱今天 新三届3 2022-01-14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朱今天,北京师大二附中老三届,内蒙古插队知青。教化学二十年,土建工程师二十年,服装设计二十年。现居北京。


原题 

我妈是地主




作者:朱今天


 
前几年,我妈九十多岁了的时候,我刻意跟我妈聊天,听我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才知道我妈是地主,原来我只知道我妈是老师,一个普普通通的职业妇女。

    

1950年的母亲


日本袭击珍珠港之后,满洲国的资源大量为日本作战服务,老百姓吃的很差,大部分是劣质粗粮,又是兵荒马乱,那时候我妈家在沈阳。听说黑龙江的地很便宜,我妈家,我姥爷家,还有我二大爷家一块合计,找那地方的亲戚帮着买了一块地,想着有个后路,再怎么乱也能有粮食吃。我妈说买了九十垧地,我对“垧”这个计量概念不清楚,所以没弄清到底有多少亩地,反正三家各出了三十根金条,一根金条一垧地。 金条有大有小,我们家的金条有多长我没细问。现在北京谁家的房子卖了也不止这些金条吧?所以我看谁都像地主。

有人会问,你们家有这么多金条。肯定不是好人。这个我不辩解,我姥爷是张学良东北军的军需官,应该是个肥差,日常用品,军队里有什么他家就有什么,搁现在,也正常。

我爸爸,我大爷当时在沈阳都是生意人,解放了,叫资本家,确实属于坏人,现在做生意叫工商业者,做大了叫企业家,属于好人,企业越大人越好,马云要是死了,政府都得给送花圈。

地是1943年买的,还有房子、院子、大牲口,雇来种地的基本是沈阳郊区的老乡,地契写的是我妈的名字,真正在那经营的是我姥爷、姥姥,那时候我妈才二十几岁,还住在沈阳,只去住过几天。

日本投降不久,苏军把黑龙江的大部分地区转手给了共军。

黑龙江地区1946年就土改了,姥爷逃回了沈阳,留姥姥一个人照看房子,那时候她有四十几岁,听说上吊了,近来听沈阳老家的人说是打死的。土改的核心不止是为了解决贫富不均问题,还要开展阶级斗争,斗地主,所以打死人的事情不算事。

《陈云文集》中有关东北土改的部分,有这样的话:“前一时期每斗必打,且在各县普遍传开,成为打风。因此其中有打重者,也有不该打死而打死者……凡属适当之打不能阻止,但领导上应防止不适当的打。”适当之打很难判断什么叫适当,实际情况是防不胜防。

土改工作队听说有一个年轻妇女抱着孩子来过,地契是她的名字,找不到人,只能拿我姥姥说事。土改也有政策,对地主家属可按普通农民对待,分给一定生活用的土地,不过那时候的政策比较随意,打下江山最重要。

 

住在沈阳的母亲,按阶级划分算地主
 
为了躲避战乱,我家后来又搬到了天津,北京。 
    
解放了,人民当家做主了,我妈在沈阳念过高等师范,就当了教师。
      
文革来了,学校里的老教师大部分过去的家庭都有点钱,所以大部分就有了污点,大部分就被圈进了劳改队,也有自杀的。我妈每天到学校去参加革命,还给板报画领袖像,其实内心很紧张。

我妈私下征求我大姐的意见,要不要跟军宣队汇报买地的历史。我大姐在大学里还没毕业,我大姐说:“不要说。”

我妈去师大问我表舅,表舅是党的人,教马列主义的。表舅说:“不要说。”

我妈咬着牙,没有说,听天由命。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抗拒从严,坦白更严。

我妈说,如果当年我说了,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你们不知道学校里被斗的老师有多惨!

谢谢上天,要是我妈定成了地主,那我们做为地主子女的日子就暗无天日了。
 
我们这代人都知道地主最坏,心狠手辣,贪多无厌,恃强凌弱,欺男霸女,不是黄世仁,就是周扒皮,万恶富为首,怪不得上头死活不公布官员财产呢。

我多次悄悄问过父母:共产党好不好?

回答永远是好。

我问我妈:国民党怎么样?

答:太腐败。

问:那现在的两会代表呢?

答:闭嘴!
 
我妈的愿望就是,希望我们这一代能平安地活着。

人为了活着,可以有各种理由,如果相信共产主义理想,则有更伟大的理由。 
 
我去过欧洲,见过牧场中散落着别墅般的农舍,恶贯满盈的地主们悠然其中,我的嫉妒油然而生,他们为什么不土改呢?



我去过老家的渔村,土地,海面都承包给了出得起钱的人,最富有的是村书记。有个承包不起的弟兄偷偷出海打渔被没收了渔网,还在等待乡公所处理。这村书记算不算地主?

我路过张地产商在昌平的五百亩私家园林,别墅、泳池、天鹅湖......这算不算地主?

我路过雕梁画栋的XXX故居,这算...... 
 
2013年,我妈去世。
 
为什么写《我妈是地主》,我也说不清楚。说的是七八十年前的事,我妈去世也好几年了,别人一回忆,都是革命家史,我这一回忆,就是牛鬼蛇神。

家事,国事,家国难分,就是一段历史给朋友随便听听。

要说意义,我想思考一个问题,人的品性一定要按财富分出黑白吗?你有五毛,他有六毛,人就分出善恶吗?看看你身边,你住80平米的房子,你哥住160米的房子,他还是你哥,可是一划成分,你是依靠对象,你哥可能就十恶不赦。可是说到过去的地主,我相信我们这一代人还是存在着一种嫌恶,这是多年的熏染,所以“黑五类们”的后代一般不愿意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好吧,万恶富为首,现在再划分一次阶级成分怎么样?

2008年,母亲90岁时画《梦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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