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仙芝：一辈子只做这一件事，让所有女性远离宫颈癌

11月17日是消除宫颈癌行动日。2020年，鄂尔多斯成为中国首个开展免费HPV疫苗接种运动的城市——这背后的功臣之一，就是段仙芝医生。她和她的团队多年来致力于推动中国女性宫颈癌的筛查、疫苗接种和患者治疗，“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有益处，我就一直做下去。” 她的坚持，让更多女性免于宫颈癌的伤害，有力响应了世卫组织的“加速消除宫颈癌全球战略”。

我的幸运，我的使命

1952年，段仙芝出生于内蒙古鄂尔多斯准格尔旗的一个偏远牧区。在那个年代，能够有幸读书的女孩少之又少。像是段仙芝这样在父亲的支持下一路读完高中，甚至念完大学，更是屈指可数。“我非常幸运，从小学二年级起，我就是班里唯一的女生。为了上学，我总是在一大早就偷偷溜出家门，从草垛里扒出昨天藏好的书包，跑7公里的泥路去学校。”段仙芝回忆起年少时光，总是会感恩自己的幸运。而在她看来，正是自己的这份幸运，早早决定了自己必须背负的使命，“因为我有幸学习了很多知识，我得为自己的家乡、为草原、为女性同胞做点什么。”

■ 段仙芝是村里唯一读完高中、念过大学的女性，红圈为段仙芝

段仙芝说，从小她就知道有一种只有女性才会得的病叫“倒开花”。得病的人很多，还会有人指指点点。因为无药可医，病人只能躲在家里、躺在床上，等待生命走向终结。这让当年虽年幼但同为女性的她留有深刻的印象。而直到长大学医之后，段仙芝才知道“倒开花”，也就是绝经之后又流血的现象，绝然不是什么“重返青春”，也完全不需要背负任何恶名，“这是妇科恶性病变，尤其是宫颈癌的危险信号。”

彼时正在北京进修的段仙芝暗下决心，“我得把自己的技术学好了，这样才有能力帮助家乡的这些饱受痛苦的女性。”

据世界卫生组织数据，全球每年大概有30万女性死于宫颈癌，并且，绝大多数的死亡都发生在还未建立宫颈癌预防体系的欠发达国家和地区。按照医学杂志《柳叶刀》的研究，全世界超过三分之一的宫颈癌疾病负担分布在中国和印度。许多发达国家的发病率在下降，而在我国，宫颈癌的发病率和死亡率仍在攀升。

关爱是治疗的别名

段仙芝不止是学习如何更好的诊断和治疗宫颈癌，还希望推动宫颈癌早期筛查的开展。因为早有研究表明HPV病毒（人乳头瘤病毒）持续感染，是宫颈癌发生的必要原因。而通过检测HPV病毒则可以确认病人是否有患癌风险。更为重要的是，从感染HPV病毒到发展为宫颈癌，中间需要很多年，这使得人们完全有机会将宫颈癌的病程发展阻断。

“上医治未病”，段仙芝说，“我想把预防工作做在前头，不要等着病人很痛苦了才开始治病。”

从2005年开始，段仙芝开始在家乡鄂尔多斯推广宫颈癌筛查项目，仅那一年她就在参与项目的400名女性中就筛查出了4位宫颈癌患者和28位癌前病变患者。

贫穷、受教育水平低、自然环境恶劣、妇产科医生稀缺，段仙芝为家乡有这么高的宫颈癌发病率列出了原因。此外，因为妇科疾病通常被污名化，这也让女性在发现身体异样的时候产生病耻感，更不愿意去医院诊治。往往等到病情发展，出现流血等征兆才会赶赴医院，但那时候往往已经为时已晚。

“我们要做的就是改变她们的观念，告诉她们来看病是一件对自己好，对家里也好的事情。”段仙芝说，“一开始，听说查宫颈要脱裤子，人就都跑光了”。段仙芝调查过当地女性不愿意参加宫颈癌免费筛查的原因：不认识检查的好处、做检查难受、查出病后有心理负担、没有症状所以不愿检查、查出宫颈癌也治不好所以不如不查、害怕上当受骗。还有百分之一的人给出的理由是，丈夫不允许。

■ 鄂尔多斯女性在接受宫颈癌筛查前接受宣讲

谈起曾经的难题，段仙芝说“再难也不过是多跑几趟。”最终，她和团队用了5年的时间跑遍了内蒙古的12个盟市、38个旗县、96个苏木乡镇，完成了超过12万例的宫颈癌筛查，为后续在鄂尔多斯开展宫颈癌防治工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但对于这样的“成绩单”，段仙芝却说还远远不够，“要想真正预防这个病，让所有女性都远离宫颈癌，疫苗接种是必不可少的。”

我们能为后辈做到的最好的事

谈起HPV疫苗，很多人都有“难抢”或是“天价”的印象。这支2006年问世的疫苗，因为能够阻断高危型HPV的持续感染，有效降低发病率，被视作是人类第一次战胜一种癌症的重要武器。但因为未纳入国家免疫规划，一剂疫苗的价格曾经高达几百元甚至上千元，而且有价无市，很难预约的到。

但在鄂尔多斯，这支疫苗自2021年起，就已经为所有13～18岁的女生免费接种。

“其实从十年前，也就是2011年起，乔老师就提出过‘给母亲做筛查，给孩子打疫苗’的方案……”段仙芝口中的乔老师，指的是乔友林，是我国宫颈癌防治领域的著名专家。他毕业自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曾经在美国国家癌症研究所工作，回国之后就开始从事宫颈癌防治的研究工作。而在2005年结识段仙芝之后，很快就被后者的热忱和执着所感染，一直在支持段仙芝在内蒙古开展宫颈癌防治工作。

“宫颈癌预防体系一共分为三级，第三级是治疗，第二级是筛查，第一级就是疫苗，疫苗能帮助我们一劳永逸的消除宫颈癌。”段仙芝说，十年前因为国内宫颈癌上市，所以开展疫苗接种工作有着很多现实的挑战，但随着国内有疫苗获批，甚至还有国产疫苗上市，引入HPV疫苗，为适龄女生接种就成为了一个必须要提上议程的话题。

自2011年起，段仙芝和乔友林就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为HPV免费接种而奔走。他们讲世界上已经有多少国家开始接种，接种的数据又有多好。而等到2019年国家癌症中心/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流行病学研究室主任赵方辉和团队，对宫颈癌防控策略进行了模型模拟研究，得出了中国仅凭筛查策略无法实现消除宫颈癌目标；如采取筛查结合疫苗的优化策略，有望在2050年代末消除宫颈癌的结论后，段仙芝和乔友林的“说服”工作就有了更多中国本土的数据基础。而多年来的扎实的工作，也让他们得到了更多的支持与关注。

最终，鄂尔多斯准格尔旗的时任副旗长张银银一锤定音，于2020年8月在准格尔旗启动“关爱女生健康进校园”行动，免费为近万名13-18周岁女生接种HPV疫苗。此后，2020年12月，鄂尔多斯市政府出台《关于印发适龄女性“两癌”防治项目实施方案从2021年起，为全市13-18岁、近5万适龄女性实施HPV疫苗免费接种。

■ 2020年8月1日，赵方辉（左一）和段仙芝（右二）与准格尔旗第一位免费接种HPV疫苗的女生合影

同样是在2020年底，中国政府宣布与全球194个国家共同承诺响应世界卫生组织发出的“加速消除宫颈癌全球战略”。随后国家卫健委启动“健康中国创新模式”试点，推动一批包括鄂尔多斯在内的城市落实宫颈癌的三级防控，从而实现世界卫生组织提出的“90-70-90”目标（90%的女孩在15岁之前接种HPV疫苗，70%的女性在35和45岁之前各接受一次高效的宫颈癌筛查，90%确诊为宫颈癌前病变或宫颈癌的女性得到规范治疗和管理）。

截至2023年11月，全国已经有7个省、直辖市、自治区和27个城市为适龄女性免费接种HPV疫苗或提供补贴。

“其实我到底做到了哪些事情那都是别人来评价的。对我自己来说，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有益处，我就一直做下去，这一点从我做妇产科医生那一刻起就没有变过，我对这个职业特别喜欢，因为能让我为广大的女性同胞做点什么。”段仙芝说。

段仙芝

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同仁医院妇产科主任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