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绿党崛起，凸显欧洲政治变迁
欧洲经济火车头的德国，国内的一举一动牵动着世界格局。默克尔时代谢幕，新一届政府内阁引人关注。由德国社会民主党、绿党和自由民主党共同组成，以红、绿和黄为政党及政治立场为代表颜色的“红绿灯”内阁。
三个政党的基本政策立场互有差异，社会民主党关注社会公平、劳工权益和分配不公等社会问题；绿党主张气候变化、生态保护和人权等议题；自由民主党强调经济自由主义、市场竞争、改善投资环境、减税刺激经济和提高产业效率等自由经济主张。与逐渐老去的基民盟和几乎失去影响力的社民党相比，绿党生机勃勃，理论非常鼓动人心，在年轻人中获得相当高的支持率，尤其是在高学历的年轻人中人气爆棚，还有女性及新移民。
“小破党”的前世今生
上世纪60年代后半叶至70年代初，西方社会在经历了战后二十年繁荣期后危机渐露。国际大事件中，特别是越南战争，让西方年轻人开始反思。西德发生了一系列学生抗议活动，通称为“六八运动”。
西德社会进入转型期，青年对旧事物越发不满。1979年3月，若干绿色组织在法兰克福成立了一个规模稍大的组织：政治联合会“绿色”（Sonstige Politische Vereinigung “Die Grünen”，缩写SPV）。首次参加“欧洲议会选举”（Europa-Wahl），获3.2%的选票。
1980年1月12日， 1004名来自全国各地的SPV代表聚集在德国西南部巴符州卡尔斯鲁厄（Karlsruhe）的城市礼堂（Stadthalle），决定成立西德绿党。与会者有基督徒、共产主义者、价值保守主义者、有种族倾向的民族主义者、极左的“城市印第安人”、反核主义者、和平主义者、女权主义者等。经过一个周末的热烈讨论、争论和争吵，最后多数票通过了绿党的第一份《基本纲领》。绿党的成员来自五湖四海，不求执政，只求干政，建立一个“反政党之党”。
建党初期，绿党内部的主要矛盾来自“左右”派系之争。1980年6月就经历了党内的第一次分裂。同年的联邦议会大选自然战绩不佳，只有1.5%。但在柏林、汉堡和下萨克森等州选举却突破5%，顺利进入州议会。凭借着反战反核人士的支持，绿党1982年在西德11个州中的6个都占有议会席位。在1983年联邦议会选举中，绿党以5.6%的得票率首次进入联邦议会，并获得27个议席。
当小年轻身着花毛衣，捧着针叶树枝步入议会大厅，令传统党派那些西装革履的政治家们瞠目结舌，无所适从（绿党议员马锐鲁斯·贝克用松枝代替了传统的鲜花，意在恳请总理关注森林流失的问题）。总理科尔（Helmut Kohl）对这些不懂（蔑视）规矩的新议员们说：“你们带着花朵而来，但你们这些天在联邦议会竞选中却播种了不少仇恨。”
绿党进入联邦议会后，党内最大的斗争焦点和分歧围绕着“参与执政”还是“坚持在野”这个原则问题。前者与时俱进，被称为“现实派”（Realos）；后者不忘初心，被称为“理想派”（Fundis）。双方互不相让。1985年，绿党首次取得联邦州的执政地位，绿党领袖约施卡·菲舍尔（Joschka Fischer）成为黑森州的环保部长，但他在宣誓就职时穿着的休闲便服和球鞋，亮瞎了媒体的双眼，人称“运动鞋部长”。入职当天，无数同事聚集在他办公室窗边，争先恐后目睹这位受欢迎的运动鞋部长。
1987年大选中，绿党以8.3%的得票率再次进入联邦议会，影响力稳定上升。可1989年国际形势发生变化，柏林墙被倒塌，德国统一问题成为主旋律议题。时任总理科尔当机立断，抓住这一“稍纵即逝”的历史机遇。而社民党和绿党等左翼政党对德国统一反应冷淡，坚持认为民族主义过时和陈旧，是战争的根源之一，应遭到唾弃，国际主义和跨国界的区域联合才是值得追求的。
1990年12月2日，统一后的德国举行首次全国大选。在竞选过程中，西德绿党排斥“统一”话题，提出“众口谈德国，唯我说天气”（“Alle redden von Deutschland. Wir redden vom Wetter”）的竞选口号，终因忤逆民意而失去了联邦议会的所有席位。失利后，绿党中的“现实派”占据上风，而坚持理念、不忘初心的“理想派”成员则纷纷退党，是为绿党的第二次大分裂。
失败是成功之母
1993年5月14日，东西德绿党步履蹒跚地走到了一起，改名“90联盟/绿党”（Bündnis 90/Die Grünen）。第二年，合并和改革后的绿党在联邦议会大选中得票7.3%，赢得49个席位。党内“现实派”代表菲舍尔（Joschka Fischer）成为新一代领军人物。1998年大选，绿党的得票率（6.7%），保住了议会第三党的地位。由于施罗德领军的社民党成为第一大党，得票率有史以来首次超过40%，德国首届“红绿”联合政府诞生。
1999年，北约在科索沃地区的军事行动在德国国内掀起激烈争论，而当年穿着球鞋参加就职的绿党成员费舍尔，作为新上任的外交部长却投下了备受争议的赞成票，颠覆了绿党历来反战、非暴力宗旨。正如费舍尔开导党内反对人士时说的，"如果你想进入政府，就得接受世界现在的样子。"2005年，突然提前举行联邦大选，绿党与社民党的红绿联盟土崩瓦解，德国进入了我们熟悉的默克尔时代，而绿党从此开始作为在野党的16年漫长时光。
2005年落选联邦议会后，绿党又一度深陷党内纷争的泥潭。2018年的党代会推翻往年在正统派和现实派中各选一人的传统，挑选了两名现实派成员担任绿党双主席，也就是如今我们看到的贝尔博克与罗伯特·哈贝克（Robert Habeck）。
长江后浪推前浪
二战结束，把持德国政坛近四分之三个世纪的联盟党和社民党正走向衰退。2005年组阁的“大联盟”支持率有71%，到2017年已经缩水至53%，当下两党的民调支持率加起来都难以突破40%。很多对社民党失望的左翼选民选择转投绿党。默克尔虽然带领德国经济复兴"黄金十年"，凭借稳重老成的政治经验，率领德国抗过金融风暴、难民危机和新冠疫情，但选民已感到疲倦。这个曾经辉煌的左翼政党在日渐多元化的德国社会时常捉襟见肘，无法实现广泛的社会动员。绿党虽被描绘成城市中受过良好教育的精英阶层的政党，但在许多农村地区以及德国前煤炭和钢铁工业腹地鲁尔区，支持率逐年提高。
绿党的政策主张构成了其民意基石，在其“孜孜不倦”的努力下，德国往环保经济的方向越走越远。包括废除核电，大力推广新能源，大力推广环保技术，废除塑料等等政策都是在绿党的坚持下推进的。同时，绿党也大力宣传动物保护，鼓励素食，反对大型集团，尤其对房地产行业非常不友好，鼓励积极引入移民，宣扬女权主义。
“红绿灯”联盟政府组阁，绿党一心想着环保部、绿党跟自民党同时惦记着财政部、社民党则一心看中劳工部，卫生部则无人问津。2021年12月8日，在经过两个月的组阁谈判后，德国新政府走马上任。社民党分到了：总理、总理府部长、劳工部、内政部、卫生部、建筑部与发展部；绿党拿到了：外交部、经济部、环保部、家庭部与农业部；自民党收获了：财政部、司法部、交通部与教育部。
妥协的艺术
绿党内长期存在“反美主义”（Antiamerikanismus）传统。从开始时的反对越南战争，到后来红绿政府抵制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随着老一批绿党前辈让贤，党内的反美意识已不再成为主流，转而主张德国和欧盟应联合美国共同对抗中俄。特别是民主党总统拜登上台后，在对华政策方面，绿党的意识形态化倾向重新抬头，领导层曾表示“没有人权就不做生意”（keine Menschenrechte，keine Geschäfte），认为贸易必须与环保和人权挂钩，百般阻挠《中欧投资协定》的通过；对俄态度方面，绿党前主席奥兹德米尔（Cem Özdemir）前在访谈节目中明确表示，如果我们上台，“北溪-2”工程肯定下马。绿党对俄国以强硬为主，对中国则是“对话和强硬”并举。绿党对中俄的态度略有区别，原因仅在于德国对两国的经济依赖程度不同。
绿党主张在20年内快速实现气候中性目标，并在2035年之前实现可再生能源对化石燃料和核能的全面替代，社民党却将两个目标分别定在2045年和2040年，而自民党则寄希望于市场力量，倾向于更慢的转型过程，计划在2050年达到气候中性，同时反对可再生能源的大规模扩张。最后“红绿灯”联盟政府达成共识，计划在2030年完成退煤，2045年达成气候中性，大规模建设屋顶光伏，并让德国成为一个“低碳工业国”。但作为代价，绿党不得不放弃高速公路限速130公里/小时的想法，而且在燃油车是否应在中期内得到禁止的问题上仍与自民党之间有分歧。
“红绿灯”联盟政府计划将在2030年禁售燃油车，这比欧盟的 2035年禁燃日期提早了5年。据《明镜》周刊报道，这一禁令遭到了德国汽车工业协会和全德汽车俱乐部的反对，因为对该国汽车制造商和供应商来说挑战太大，难以实现。德系燃油车在中国的销量可观，但在电动车领域，传统的德系巨头们步调有些迟缓。戴姆勒、大众等汽车集团已几经裁员潮，但德国目前仍拥有欧洲数量最大的汽车行业劳动力约88万人，这一数字几乎是法国汽车产业从业人员的4倍。德国一旦宣布禁燃，势必会威胁到这些人的饭碗。补贴资金的来源，转型带来的裁员问题以及当地车企对新能源线路，这些可不是喊喊口号就能解决的问题。
日本福岛核事故发生前，德国的核电发电量占本国总发电量的比例已经超过了五分之一；事故发生后，原本支持核电的总理默克尔态度反转，直接主导了德国的弃核之路，一周内永久关停了8座核电站，目前仍在运作的几座核电站也会在2022年关闭。由于现存的核电站和火电站逐渐关闭，德国不得不花大价钱从法国购买电力。讽刺的是，德国人买的电有很大一部分，就是从靠近德法边境的法国核电站发出的。
在能源危机的背景下，提前淘汰煤电、转向可再生能源缺乏备选方案。为应对能源转型期间的电力供应问题，天然气被作为过渡期能源使用。2021年11月16日，德国能源监管机构联邦网络局(BNetzA)又宣布，暂停对“北溪-2”天然气管道项目运营的认证审批。新外长贝尔伯克公开反对北溪二号，要求禁止给北溪二号颁发许可证。要知道，这个项目算是默克尔留给德国的政治遗产，那已经建好的北溪二号就无法对德供气。实际上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北溪二号项目总投资一百亿欧元，这个钱可不是俄罗斯一家出的，德国政府也拿了差不多一多半。北溪二号项目搁置带来的经济损失，也是德国纳税人的钱。
经过40年的风雨和成长，德国绿党已一扫往日的稚嫩和天真。从其过去四十年的蜕变过程看，如今已步入“不惑之年”的绿党应该最能体会到何谓“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红绿灯”将如何引导欧洲最大的经济体呢？我们只能观其言看其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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