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六胡州 / 文：老牧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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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六胡州
文：老牧童
曾经有过这么一群特殊的人，他们用勤劳和智慧建造了一座城，以及经历了我认为可能发生过的一些故事，让跨越一千年之后的我触摸到了它的气息。
说到六胡州，沒多少人知道，既使自诩博古通今的侃友，也只能谦虚地摇摇头。在中华浩瀚如海的几千年文明史上，六胡州的历史充其量如同一朵浪花，如果不是专业研究人员，谁可能对这么细支末节的历史片段投入精力。
我之所以对这段鮮为人知的历史充满好奇，缘于我对童年生活的记忆。小时候放羊的牧场，有一座不知荒芜了多少年的古城，仅剩的断壁残垣也比土丘高不了多少，但轮廓清晰，而且面积可不小，古城建在山梁上，所在地的村子就叫城梁，这座遗址叫巴拉庙古城（位于内蒙古鄂托克前旗三段地乡）。关于古城的来历众说纷纭，各种版本的传说猜想都有，夹杂着怪力乱神的故事，还把历史上的大英雄与古城联系起来，老人们说得言之凿凿，像是他亲眼见过一般。
庄户人的眼界当然说不清古城的来历，但是对古城的神秘面纱的无限暇想，却让我苦苦追寻了几十年。直到几年前，历史学家的考证才给出了答案，封尘千年的古城往事才重返人们的视野，也让我有机会把这段故事讲给大家听。
这就是今天要谈的六胡州的历史。
六胡州，是唐代西域胡人中的昭武九姓迁徒到中原的安置点。据记载，昭武九姓在先秦时期是定居在河西走廊（甘肃张掖）的汉族人，由于匈奴的袭扰被迫西迁到葱岭以西（今阿富汗一带），史称大月氏，曾建立过大名鼎鼎的贵霜王朝，同时与当地人杂居后也被胡化为粟特人。迭代的冲突和连绵的战争最终削弱了这个来自东方的粟特人，他们退守到阿姆尔河流域（今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一带），在小块的绿洲上建立了九个小国家，以农牧业和经商为生。他们自认为是汉族人的后代，统一以昭武为姓，並且以各自的姓为国名。唐太宗李世民征服西域之后，昭武九姓全部成为大唐的蕃属国。
昭武九姓居住在丝绸之路上，他们善于经商并且信息广泛，对盛唐的威名十分清楚，也很向往。唐朝武德年间，南匈奴颉利可汗降服大唐后，李世民放宽了对西域胡人内迁中原的限制。昭武九姓的商人们拖家带口来到中原，还摆出一副来了就不想走的样子。李世民考虑到，西北边陲刚刚归降，需要有人把守，而昭武九姓虽说是胡人，但毕竟也是华夏先民的后裔，从亲缘关系上来说，要比其他胡人可靠很多。于是就在北方草原与农耕交界地带人员稀少的地区，设置了专门的安置区接纳西域东迁的胡人。
第一批东迁的昭武九姓，被安置在了鄂尔多斯西南部广袤的草原上，设置了六个州，采取羁縻政策（类似于土司政策的一种绥靖制度）进行自主管理。这六个州先后接纳来自西域的移民接近40万，并在这里繁衍生息了120年，在史书的记载中，把他们叫做六胡州。所谓历史，永远只是一种解释，任何历史都值得怀疑，但在一定的程度上应当确信，绝不能全盘推翻。上面讲到六胡州的历史，部分依赖于史料记载，但更多的结论则来源于考古和推断，在残存不多的考证素材和历史记载碎片之中，分析推理权且可做最有效的论证手段，毕竟一千四百年过去了，对这个小地方、小事件能挖掘出这么多线索，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要感谢相关的历史学者。
在以下的篇幅中，我将更多契入自己的臆想而不是专家的观点，毕竟对这片泥土来说，我可能比任何专家都融入了更多的情感。这是我亲手抚摸过的人类遗存，我相信他的真实历史远比上述论断更丰富、更精彩。我曾经在古城捡到过一些陶罐瓦片，还有一些十分精美的瓷器碎片，可以想见那曾经是一个多么繁盛的城市，当地老百姓的传说虽然不靠谱，但我愿意相信这里面还是隐藏着一些历史的真相。当然历史不可能还原，真相永远无从得知，现在我们不要报以过高的希求，假如能够让读者嗅出他们想要的味道，那也是不错的选择。
现在我们回到文章的开头，专题谈谈巴拉庙古城，这座城池长宽均约600米，在唐代应该也算不小的城市了，据说最多的时候居民达到1万多人，如果把周边放牧的居民也统计在内，那辖区内的人口可能突破5万。这座城市在当时叫丽州，安置的全部是来自昭武九姓中的何国的移民，所以居民全部姓何。
何姓移民从事半牧半商的生活方式，从商的经历不仅给他们带来财富，也给他们增长了见识，结交了四面八方的朋友，可以想见当时商贾云集、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在丽州方圆四百里的周边，还有五个与之规模相当的城池，它们分别是鲁州、塞州、含州、依州和契州（位于今内蒙古鄂托克旗、乌审旗和陕西省定边县、宁夏盐池县一带），同样也是来自西域的昭武九姓移民，但每个州都有一个独立的姓氏，代表一个独立的故国，这六个州的都统总部，就设在丽州，所以丽州也叫兰池都督府。
由于唐王朝对他们采取的是自我管理的羁縻政策，他们可以各自占山为王，沿袭着西域故土的生活习俗，依托鄂尔多斯草原水草肥美、交通便捷、土地广袤的诸多优势，让六胡州的移民活得好不快活。唐朝诗人李益的诗《登夏州城观送行人赋得六州胡儿歌》写到:“六州胡儿六蕃语，十岁骑羊逐沙鼠。沙头牧马孤雁飞，汉军游骑貂锦衣”，从诗中可见当时六胡人田园牧歌般美妙的生活画卷。
六胡州的居民毕竟是西域胡人，他们在饮食、衣着、语言和文化习俗方面完全不同于汉人，也不同于原住民匈奴人，在与中原汉人的交往当中逐步汉化，但在六胡州存续的百余年间，差异和隔阂始终没有消除。遗憾的是直到今天，能提供给我们的有效证明并不多，我们仅知道他们操胡语、系长发、着紧身衣裤，信仰拜火教或袄教，擅长跳胡旋舞（这一点在窨子梁出土的六胡州贵族墓门上看得很清楚），其他方面实际上我们知道的还十分有限，但可以猜想他们与汉族人的关系并不融洽，因为他们最终还是造反了。
唐朝天宝年间发生的“安史之乱”，实际上就是以昭武九姓为首的少数民族向汉人的挑战，六胡州人在安禄山的挑唆之下也参与了叛乱。叛乱平息后，唐王朝再也无法容忍这个帮凶，于是将他们分而治之，大部分被强行迁移到江西、安徽和河南一带，年轻力壮者则发配从军，从此以后，昭武九姓从六胡州永久性地消失了，六胡州的百年辉煌就此戛然而止。此后的六胡州也有居民，但已经换成了党项人，再往后，党项人建立了独立的大夏国，六胡州连那里的草原一并荒芜了。
故事讲到这里，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很多时候，我们所能了解的仅仅是片段中的精彩，聊以自慰足矣，至于前因后果我们没有能力得知，也就无须探究了。六胡州人从遥远的撒马尔罕来到中原之前还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知道；他们散居江南之后，是否还热衷于经商，他们会不会是徽商的祖先，我也不知道；包括他们在六胡州繁衍生息的百年间，还发生过哪些足以影响后世的重大事件，我统统不知道！这些问题应该留给历史学家去研究。而我只知道，在同样也是我生长的这片土地上，曾经有过这么一群特殊的人，他们用勤劳和智慧建造了一座城，以及经历了我认为可能发生过的一些故事，让跨越一千年之后的我触摸到了它的气息。
【作者简介】
老牧童，
男，汉，1970年生，宁夏盐池人，企业员工，历史哲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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