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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故乡那些事

大雁 雁引愁心去 2022-10-23

说说故乡那些事

“村里原来有二百多口人,现在只剩几十了……”父亲再一次说起故乡,落寞、伤感、惋惜、无助。面对乡村的衰败和没落,父亲无法像汪曾祺对北京胡同那样含蓄委婉,他直白的呐喊让人听起来简直有点痛心疾首。

我从小学四年级就持续在外地求学,之后工作、成家,和故乡之间的交集除过幼时就是每年的寒暑假。这些年父母也开始到城里过冬,回老家的日子愈发屈指可数。对于故乡的感情,当然无法和土生土长在这爿土地上的父亲相提并论,但出生于斯,“故乡”这个标签必然注定成为所有表格里永恒的籍贯,故乡的一草一木也早已潜滋暗长为一生一世的底色和背景。

(图片来源于网络)

故乡是个典型的小乡村。以前村里人基本务农,个别外出打工。现在和从前正好相反,只有一部分留守老人才表现出对土地的持久忠诚。遭受冷遇的土地像怀才不遇的秀才一样萎靡不振,板结的土壤亦如营养不良的孕妇一样难以育出健康的秧苗,难怪母亲从乡下捎来的核桃一个个长成了侏儒,果仁也一个个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不是村民眼高手低存心要背离乡村,也不是他们鄙视曾经被当成命根子的土地,只是以种地为业,实在跟不上新时代的消费水平。虽然揭不开锅的现象、温饱问题不再存在,但与现代化、科技化接不上轨,乡村的生活水平和质量依旧远远无法望城市之项背。从春到秋,不说种、收的战线有多长,不说“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辛苦,也不说化肥、种子、收割机的成本和支出,劳累上几个季度下来,农民的收入往往比干涸的土地更加贫瘠。近年来,村里地下水下降,小河和小溪逐渐干枯,再加上高速路从村里贯穿而过占有了大部分丰腴土地,种植业更是收效甚微。干瘪的口袋无力支撑上有老下有小的压力,更无法跟上新时代的快节奏,难怪姑娘们齐刷刷挤破脑袋往城里嫁,而跳不出“农门”的小伙子们就一个个被逼成了“王老五”。

(图片来源于网络)

我姨家就有三个“王老五”。勤劳善良的姨姨、姨夫在土地上安分守己地打拼了半辈子,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差不多该在家享清福了。可是,理想美满,现实骨感。一个姑娘早已出嫁,三个到了谈婚论嫁年龄的儿子却没有一个成家。“城里有房吗?有车吗?”凡是合适的婚茬无一例外都被卡在这些门槛之外。核桃园里除草、果园里摘果子、饭店里洗碗、给人带孩子、为人做饭……看着姨姨一天天的憔悴苍老和眉头不展,我很是心疼和难过,频繁托人给表弟介绍对象时也忍不住跟着他们一家焦虑。

我姨一家并非特例,在村里这种现象非常普遍。另外,一些出生不久的孩子和嫁过来的媳妇还没有分到土地,一些土地被征收回去修路建桥,这就导致村里出现了一部分无地的农民。就像战场上的士兵没有枪一样,无地的农民能干什么?总之,为了谋生、为了学习、为了工作、为了出路……千万个理由汇总起来就是为了更好地生活,一个个村民背井离乡变身为农民工,在城市的夹缝里拼命地求生存,学按摩,做保姆,当保安,送外卖,搞清洁,跑运输,做搬运……这些技术性不强的苦力活虽不太体面,但还算比较安全;而那些从事高空作业满脸尘灰的“蜘蛛侠”,挣着貌似不错的高额工资,却时刻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赌博一样押着活下来的机会;还有一些不为人齿的搓澡工、陪唱女、公关小姐,搭上了花样年华,还得陪着笑脸牺牲自己的尊严。可见,从安土重迁到一步步踏上城市的征途,这些外出者并非是 “崇城媚市”,他们的脚印里大多藏着不为人知的无奈何和不得已。

(图片来源于网络)

我也是从乡村里走出来的,不过是通过上学这条途径实现了“鲤鱼跳龙门”的梦想。忆起故乡,我眼前立刻展现出一幅优美的画卷:草长莺飞,林密树茂,山清水秀,径幽巷深,荷锄把犁,采桑织麻。在那静谧又祥和的地方,天女散花般点缀着迎春花、连翘花、山桃花、紫丁香、刺玫瑰、马兰花、山丹丹、野菊花、石竹花……非常怀念这美好的一切,尤其是在雾霾肆虐、沙尘侵袭的日子里,在自来水散发出磷化氢、氯气等怪异的味道时,在住进冰箱里的土豆、黄瓜荒诞地发芽时,在汽车的尾气、工厂的化学废料呛的涕泗涟涟时,在被街道上的噪音侵扰得夜不能寐时,在和邻居对门多年却常常对面不相逢时,我就想起了故乡那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纯净的月光、璀璨的繁星、甘甜的泉水、新鲜的果蔬、静谧的环境、淳朴的民风……  

(2013年在老家)

既然怀念,那么再次返回去生活,可以吗?答案毋庸置疑是否定。不用说出生在城里、作为城市土著的孩子,到了故乡上个茅厕嫌臭、刨个土豆怕虫、买个东西不便,就连我这个城市的移民也逐渐不能适应乡村的简陋和落后。可不是,你看在城里出门开车,下车打伞,身着防晒服,脸擦防晒霜,如此兴师动众的全副武装仅仅是为了躲避紫外线,这样的矫情和娇气如何能在乡村生活?

(2015年摄于沙坡头)

说到这里,突然想起幼时干农活的一些零星片段:太阳炙烤着大地,母亲吩咐我和大妹到自留地里摘豆角。我们挎着竹篮,弓着腰在豆角蔓上极力去找躲迷藏一样的豆角,不一会胳膊硌的生疼,于是就进行分工,“你这一块,我那一块”“不行,我多了,你少了”本来是为了完成摘豆角的任务,最后却演变成了划分地盘的战争。我家曾经养过一头牛,它特别调皮,也特别会察言观色,每当我和妹妹放它时,它就会肆无忌惮地偷吃地里的庄稼,我们赶它,它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把匕首一样的尖锐牛角转向我们,大妹吓得常常咧着嘴巴就哭开了,哭声尖利,传到很远之外。有时父亲耕地吩咐我们在前面拉牛,这也是一份苦差事。走在牛的前面,拉着缰绳,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松软的泥土里挪步,听着叮叮当当的牛铃声没有感到一丝悦耳,反倒好像真有“牛鬼”在催魂,不只是累,主要是被屁股后面紧跟着的坚硬牛角吓得战战兢兢。还有放学后打猪草、拾柴火、挑水……尽管我在故乡待的时日并不多,干的农活比其他人少多了,但这样的往事还是不堪回首。

(图片来源于网络)

生活条件艰苦是穷,但穷并不只是单纯的物质方面,精神上的贫穷更加可怕。我的父亲是上山下乡年代里的高材生,由于推荐制的异化和暗箱操作,他无缘继续进高等学府进一步深造,但他从没因为人在乡下就放弃了学习和追求,育苗,嫁接,教书,做菜,装修,开厂,修路,设计房子……虽然他多才多艺,但在乡间却并不被人看好,就连我的母亲都曾经戏谑调侃:会的这些有啥用,又不挣钱!是啊,挣不挣钱,挣多少钱,这是许许多多村民对一个人意义价值的评判标准。农闲时,乡人们三三两两扎堆娱乐,扑克、麻将、抽烟、喝酒,只有父亲一个人在家埋头练毛笔字。父亲会的别人不懂,别人喜欢的他也不感兴趣。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在村子里几乎连一个真正能交流的人都找不到。

如果回到故乡,我只会看书、拍照、弹筝,自然也很难融入农家的圈子,免不了也会孤独。那么,那些不孤独的人呢?除过抱团娱乐,他们在贫穷的刺激下还生出一些奇怪的“致富”方法。比如开黑矿、洗黑钱、放高利、打麻将、赌黑彩,总是异想天开地梦想着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能够让自己一夜暴富。如果在这些领域里沾不上边,就会开辟其它的途径,比如收礼金。除过传统的婚丧嫁娶礼,又超生出订婚礼、满月礼、周岁礼、成人礼(过12岁生日)、暖房礼、寿宴礼、冥礼(老人去世3周年举办宴会)……越上礼越穷,越穷越是想法儿收礼。就这样连绵不断、恶性循环。

(图片来源于网络)

非常怀念幼时乡村的年味。曾记得,每逢到了腊月,乡村里异常热闹:驾着毛驴磨面磨豆腐,架起铁锅杀猪宰羊,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上比肩接踵购买年货,气喘吁吁跑到山上为过年的火把打柴,在供销社排了好长时间的队挑年画,揭几张红纸写对联,打扫尘土为灶王爷接风,请高手指点炸油条、搓麻花,鸡叫头遍就起床发面蒸年馍……总之,家家户户都带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憧憬,兴致勃勃地迎接新的一年到来。过年后,乡村的羊肠小道上,穿红着绿走亲戚的人川流不息,同路同向的三五成群聊东扯西,远远地看见对面来的人就亲切地吆喝一声打个招呼。道路不畅,交通不便,也没有什么现代化的交通工具,走亲戚的节奏很慢,七大姑八大姨的走下来差不多就到了元宵节。待客的热情,做客的谦让,礼轻情谊却重。相互交流谈的是心,血管里涌动传递的是情。然而,现在的乡村,走出了当年的窘境,年味也渐行渐远,驾着车子一家接一家地飞速前行,撂下礼品屁股没坐热就急匆匆打道回府。最终,走亲戚不再是加深感情的纽带,而退化没落成不得不敷衍的形式主义。

图片来源于网络

和走亲戚一样,新时代故乡的习俗也在变。再回家乡真是入乡容易随俗难。面对曾经的故人,三句话过后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如果说起我在城里的生活和习惯,就算很谦虚,也会迎来他们羡慕的眼光和夸赞的语气,倒显得我在显摆和炫耀似的;而面对他们的处境,无论我多么谨慎地遣词造句也都似乎渗透着一种同情和怜悯。不同的生活环境和生活经历,让以往畅通无阻的交流变得没话找话,或者干脆冷场,陷入尴尬。哎,思想不在同一频道,暗长出难以言传的隔阂,现在的我,与故乡的链接可怜的就剩下这一点点并不纯粹的乡音了。

图片来源于网络

这些年来,我与故乡最长久的厮守也就限于在每年暑假的那几天高温天气,城里热得实在呆不下去了就到故乡避暑。凉快是凉快了,但每天冲澡却很受限制。看着年迈的父亲顶着盆一样的大太阳一路蹒跚着到山坡上近乎枯竭的井里给我们抽水,心里不忍,不洗是不洗了,但摸着身上黏黏的汗液,忍不住会暗暗怀念城里花洒下喷薄的水花。就像孩子不停地说想逛超市一样,我已不知不觉融入城里的生活,也融入城里的习惯。面对那些一味歌颂、赞美、怀念、祝福等镶嵌给故乡温馨甜美的光环,我无法密隙合缝地认同,因为我不想自欺欺人地回避故乡的尚不完美和掩饰不住的破绽。坦率地说,不管是谁,热爱的几乎都向阳而不向阴,想念的也不过是乡村的美好与静谧,而不是闭塞守旧、陈俗陋习,以及狭隘的思想和捉襟见肘的窘迫。

公然地说到故乡的缺点与不足,免不了显得有点没良心和忘恩负义,但在我看来,内心深处明明对乡村的艰苦条件不屑、不满,却口是心非地全盘肯定并千方百计做出逃离乡村的举动,这样的虚伪才是对乡村的不尊重、不真诚。

暴露不是因为嫌弃,不是为了嘲笑,更不是为了批判,只是想要唤醒,只是寻求关注,只是期待有志者和有能者前来“拯救”。当海南、厦门、苏杭等地的乡村成了备受富贵闲人关注的养生疗养基地时,我特别期盼一些有志之士能够把眼光投放到我的故乡。

(图片来源于网络)

柴火煮的小米粥的清香,杏仁做的杏茶饭的醇香,刚出锅的的玉米棒子的甜香,野菜做成团子的自然香,崖上的野酸枣、沙棘强烈的酸香;刚剪了一茬的韭菜散发的韭香,地畔上不知名的野草香,雨点落在地上的泥土香,就连已经风化了的牛羊的粪便竟也带上了一种田野的混合香。这是故乡的味道。

风吹麦浪书写的收获诗篇,打麦场上奔放张扬的冲天干劲,犁铧锄耙勾勒出的希望线条,冬日暖阳下双眼微闭似睡非睡的老人,河道里滑冰脸上乐开花的少年,“嘎嘎达达”胀红着脸儿从下蛋的窝里昂首阔步走出来的老母鸡……这是故乡的喜悦。

隔三差五,常会梦到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还有幼时的玩伴。对于故乡,回是回不去了,但要割舍掉这些千丝万缕的联系,也是不可能的。人在他乡,就算故知不再、亲人作古,但他们依然会驻扎在心里、萦回在脑中。故乡的形象哪怕在记忆中模糊了,但作为根,它的精气神却永远会活跃在生命里成为我们亘古的图腾。无论走多远,总会有一缕难以割舍的情思让我们明白:我们不是别人,我们真的是浮云一般的游子。

2013年摄于洪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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