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托海。题图来自网络）

大江南北都在唱这首歌。这里想跟大家说说我为什么也喜欢它。

说来有点不好意思，初听时抽了两次纸巾。都七老八十的人了，还被一首情歌感动得一蹋糊涂，是不是有点没出息？

可我还是希望有人这样夸我：这老头情怀不老，童心犹在。

没办法，自小喜欢音乐，老来更有暇听歌赏曲。

世事纷扰，藏身于一个业余爱好中，也算寻得好去处。心中有音乐，精神不寂寞。

音乐好啊，是人类共同的语言，随时可同贝多芬谈谈心，不用带翻译。

音乐里只有美，没有“美帝”；只有爱，没有恨。一心制造人类仇恨的家伙请走开，滚得离音乐远远的！

常在音乐世界里遨游，到过很多地方———

在小提琴碎弓轻奏的背景下，圆号用简短深沉的乐句开启了一首圆舞曲的演奏，很快把我带到了蓝色的多瑙河旁；

席琳狄翁天籁般的歌声响起，我仿佛来到那艘船上；

一阵瑟琶语，让我沉浸在朦胧的春江花月夜；

一声紫竹调，把我带到了秀美的江南……

今天，又有驼铃声声响起，把我引领到可可托海，倾听一个牧羊人诉说衷肠。

真的好喜欢。

由王琪自己作词作曲并在春晚上演唱的《可可托海的牧羊人》，词曲皆佳，凄美动听，是近十年难得一见的好歌。

唱哭了多少青年男女，也使我这样的老年人在歌声中“一醉不起”。

歌词本身就是一首好诗。没有陈言、官语，“词必己出”（唐·韩愈语），句句都是情与景的交融。

有画面感。作者用草原、雪山、杏花、毡房、驼铃等美好的意象，织成一幅西部风情画。

有叙事性。讲述了牧羊人与养蜂女的爱情故事。情感“缘事而发”（汉书艺文志语），显得真实可信。

有民歌风。用极言表达深爱，是西部民歌常用的夸张手法。今天，王琪又把这一手法作了淋漓展示。“哥哥要做胡杨等你三千年”，“我在毡房外唱断了琴弦”等，是他以前歌中的佳句。

这首歌里也有，像“我酿的酒喝不醉我自己，你唱的歌却让我一醉不起”，以及最后两句等，独特又形象，虽然极度夸张，但夸张得又是那么真实。

歌词浅显易懂，明白畅晓，朗朗上口，但表达的情感意蕴却十分深厚。

我以为，诗是写给少数人读的，歌是唱给多数人听的；诗要品，歌要听。听歌哪有时间品味词意？因此，歌词要尽量写得通俗易懂，使人一目了然。

只要写得好，通俗也可以做到生动形象，浅显也可以表达情深意长。这首歌词便是例证。

玩弄文字噱头，写得云遮雾障，朦胧费解，而情感却十分稀薄，这种作法不可取。我还是喜欢王琪语浅情深的表达。

整个歌词，像戏曲中的大段唱腔，叙事和抒情相结合，充分表达了牧羊人的内心世界。

一切都是为了塑造形象。

是那样深深地爱着一个人，“愿意陪你翻过雪山穿越戈壁”，可是，“那夜的雨也没能留住你”，养蜂女不辞而别，牧羊人痛苦万分。痛苦的人总想找人倾诉，可是草原寂寞，无人与语，只有“山谷的风陪着我哭泣”。

就这样独自忧伤，坐在可可托海的山坡上，等待他的心上人，回忆着，歌哭着。忧戚的面容，痴情不舍的身影如在眼前。

我料想，作者定然是一边写词一边在统筹考虑如何谱曲，说不定在键盘敲打文字的时候，音符就在头脑中跳跃升腾起来，否则，词与曲怎么会如此契合无罅，曲风一如词风？

主调是现代流行的色彩，其中又蕴含西部民歌风韵。凄婉的旋律传达出牧羊人心中的无限忧伤，给听众带来浪潮般的情感冲击。

想起大家熟悉的两个人——西部歌王王洛宾、实力唱作人刀郎。王琪同他们一样，深受新疆民谣的影响，都以写情歌见长。但他们的歌各有特色，区分明显。

即以三人的代表作为例。

王洛宾的《在那遥远的地方》，民歌风味浓郁，旋律优美、舒展，是近乎原生态的表达，有纯朴、洁净之美。

刀郎的《2002年那第一场雪》，苍凉、高亢，像高原走风，有大漠旷野之美。

王琪的这首歌，情感表达上不是直白的抒怀，因为有故事，所以多了几分曲折和婉转。全曲笼罩着深深的忧伤和隐隐的悲情，是悲剧式的凄美呈现。

新疆，果然是培育情歌的灵异之地！

王洛宾长期生活在那里，在民歌的海洋中寻觅，含英咀华，成为一代歌王。他一生两度入獄，坐牢十八年，然而再大的苦难也磨灭不了对音乐的热爱，一生写歌上千首，许多歌成为经典，久传不衰。

刀郎从四川出发，曾颠沛流浪，困顿十年，但当他踏上新疆那片神奇的土地，吮吸了少数民族音乐元素的营养，便悟性大开，乐思如泉涌，写出一连串风格独特的好歌。

王琪从离音乐很远的东北农村走出，辗转各地数年无所成，后定足新疆，一待就是十年，终于写出了一批好歌，圆了自己的音乐梦想。

真的是机缘巧合！经历磨难，寻地扎根，怎么都成了他们绕不开的成长程序？

王琪奉王洛宾、刀郎为精神上的师长，更称“王洛宾是我的偶像”。可贵的是他不蹈袭前人的足迹，而是立足创新，从师茧中脱出，写出了属于自己的歌。这首《可可托海的牧羊人》正是他的音乐创作走向成熟的标志。

较之他此前的创作，如《情人迷》、《万爱千恩》、《站着等你三千年》等，这首歌的旋律明显丰富了许多，情感的演绎也多有层次。

“文似看山不喜平”（语见清袁枚《随园诗话》）。其实写歌同作文一样，也要力避平板和单调。

仔细品味即不难发现，这首歌上句和下句有起伏，甚至前半句和后半句也有顿挫，加上三循环的演唱，营造出一唱三叹、回旋跌宕的生动气韵。

牧羊人的情感像波澜荡漾，并层层递进。主歌部分是痛苦的回忆，旋律哀伤而平静；副歌的前四句是痛苦的呼唤，一句“心上人，我在可可托海等你”，直戮人心；副歌的最后四句则是绝望情绪的渲泄。

唱到最后一句“再没有一个美丽的姑娘让我难忘记”时，音调渐低渐弱，表明牧羊人在倾诉一场之后，情感复归平静。

歌声余音虽然散去，但牧羊人心中的伤痛还在，思念会成永远。

一首好歌，总会像画家作画时的“留白”那样，给听众留有想像和联想的空间。

据说，这首歌的创作依托于一个动人的故事。牧羊人与养蜂女在草原花期相遇相爱，但养蜂女有两个孩子，她不想拖累他，所以忍痛选择了离开。

为了断绝牧羊人的念想，还留下一个诚实的谎言，称自己嫁到了伊利。

为爱而放手，是出于更深更纯的爱，体现了这个平凡女人崇高的灵魂。

这一切，歌中并未作详细交待，但我们不难想像，在那雨夜，养蜂女悄然离开时是怎样痛苦的心境。

她定然是一步三回头，满眼泪水，向牧羊人的毡房不断留恋地张望。

那夜，打湿草原的何止是雨水？更有养蜂女的泪水！这令人心碎的泪水，是从她生命中结晶出的珍珠，闪耀着人性的光芒。

有人问王琪，你的歌为什么总是那样“戮心”？回答说：有情感。

正是。歌是唱情的，小说用文字写人生，音乐用音符“写”灵魂。没有情感还叫歌么？

美学家朱光潜说：“如果纯任理智，则艺术对于生活无意义，因为离开情感，音乐只是空气的震动，图画只是涂着颜色的纸，文学只是串连起来的字”（语见《谈美书简》）。

遗憾的是，我们总是听着太多的“空气震动”的声音！那声音里有什么？恕我不便陈述，因为里面有太多不能弹奏的音符。

反正什么都有，就是看不到人间烟火，听不到个体生命的脉动。

文学艺术以表现人性、塑造具体形象为使命，不应受任何社会功利目的驱使。

艺术一旦沾染了功利，美感便荡然无存。

作家铁凝说过，“读者之所以需要文学，是需要真实的心跳”。

从《可可托海的牧羊人》里，我们听到的正是一个鲜活生命的爱和忧伤，可触摸到的真实的心跳。

也许是“空气震动”的声音听得太多太久的缘故，偶尔有一首纯情唯美的歌声飘来，人们才一阵惊喜，眼前一亮，禁不住放声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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