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帐号已被封,内容无法查看 此帐号的内容被自由微信解封
文章于 2021年12月19日 被检测为删除。
查看原文
被微信屏蔽
其他

说事儿(101)老北京草根二题

园地耕耘者 一枚园地6 2021-08-21


 老北京草根二题


庞旸|文


(一)小区里的修车“老头儿”


我们这个小区在京城最南边。小区里有大报社和教育局的宿舍,也有西城“金融街”的搬迁户,因此居民成分挺复杂,知识层次、社会阶层参差不齐,很难用当下有人爱说的“高尚小区”和“低端居民区”来划分。


现在不是老说要构建“和谐社会”吗?到我们这个小区来看看,无论什么社会背景、收入层次的居民,都在这里相安无事,其乐融融地做邻居,也算是有点“和谐社会”的味道吧。


五六年前刚住进这个小区那会儿,我还骑车上班。路远,车爱坏,小区里唯一的修车摊成了我经常光顾的地方。


修车的是个高个、皮肤黝黑的“老头儿”,爱说话,手上勤快嘴里也不闲着。一来二去我知道了,他也是西城来的搬迁户,在西城胡同里住时就干这个。他老伴在小区门口卖毛鸡蛋,老两口用辛苦赚来的微薄收入,供儿子上高中。


“老头儿”修车技术不错,活做得细,服务态度也好。有一次我临时出差走得急,压根忘了修车的事了。5天后回来才知道,他天天把车推回他那本来就不宽敞的住房,又天天推出摊来等我取,弄得我很不好意思。


从那以后,就似乎和这“老头儿”多了几分亲近,每回修车,有事没事都要聊上一会儿,称呼也从“师傅”改成了“大爷”,儿子去打气,我都嘱咐他要叫“爷爷”。


修车这活挺辛苦。夏天,他光着黑油油的上身,满脸是汗,也不能用油污的黑手去擦一下;冬天戴着大棉帽、穿着破大衣,在外面一冻就是一天。


为了多赚点钱,他春节都不休息,大年初二就开始出摊了。那形象,真像是白居易笔下的“卖炭翁”。然而我发现,和其他修车的不同的是,这“老头儿”爱看书。


没活儿的时候,他手里总是拿一本书,聚精会神地看,内容嘛,好像主要是通俗的历史小说或章回小说;还似乎对我们这些从事新闻出版工作的人挺感兴趣,常跟我打听新闻或写作方面的事。


我不由地问起他在哪读过书,这一问,才使我大吃一惊:原来,他根本不是什么“老头儿”,而是“老三届”的下乡知青,比我那“六九届”的先生大三岁,当年也是去的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


而我先生他们那些后来上了大学,在大机关、大报社工作的“兵团战友”,正当人生盛年,至少不会被人看成“老头儿”。他还告诉我,他的老伴,那个卖毛鸡蛋的老妪,是他在兵团时娶的当地姑娘。


我感慨:不同的生活境遇,竟使人在外形上差异也这么大。


从此,我对他的称呼,又从“大爷”变成了“师傅”。再后来,家里买了车,我不用骑车上班了,去修车摊的次数也少多了。偶尔去打个气、换个气门心什么的,还免不了要跟这位大哥聊一聊。


我知道,他们夫妇俩终于把儿子供得大学毕了业,当上了教师。这下老两口该松口气了吧?但是不,他俩还是那么起早贪黑地干。


“还得给儿子攒钱买房娶媳妇呢!”他带着几分豪气对我说。

 

因为开上了“四个轮子”,好长时间没光顾修车摊了。前天发现放在楼道里的自行车前胎瘪了,于是推到修车师傅的摊子上去补胎。


今天修车师傅心情不错,似乎正需要个人倾听他的好心情,我来的是时候。他喜滋滋地告诉我,最近办成了一件大事——他参加了“社保”,到60岁,就可以按月领退休金了。


“原来是不敢想的”,他说。后来邻居鼓动他去试一试,他也就抱着瞎猫碰死耗子的态度去试了,谁想到这一试竟然“有戏”。


“有戏”,因为修车师傅曾经是“知青”。


1967年他去黑龙江农村插队,但并没像绝大多数北京知青一样,在70年代中期的“回城潮”中回到北京。他娶了当地的乡下姑娘,进了县城的一家小工厂,成了那个年代令人羡慕的“工人阶级”。


如果不是有了儿子,他可能真的“扎根”黑土地了。儿子一天天长大,做父亲的不能不为他的前途考虑。


我这一辈子算是毁了,他想,要让我的儿子受好教育,上大学,将来过上好日子!这个信念支持着他四处托关系找门子,向厂子、县里的干部请客送礼,终于在1992年把全家人“办”回了北京。


到这时,他已经在黑龙江整整待了25年,儿子都12岁了。在黑龙江插队的北京知青里,他大概是最后一个回城的了。


他为回京付出了代价:没有了工作,没有了房子,只能在胡同里支个修车摊,用在工厂学到的钳工手艺养家餬口;他的老婆子卖毛鸡蛋帮衬他,一家人和父母挤在大杂院的三间小平房里。


日子虽苦,好在儿子知道念书,也知道帮助父母干活,他觉得有了盼头。


西城建“金融街”,他和邻居们拆迁到了南城这个小区。他继续支摊子修车,他的老婆子继续卖毛鸡蛋。夫妻俩无冬历夏,风里雨里地操劳,没有休息日,过大年也只休个初一,初二初三就出摊了。就这样把儿子供到大学毕业,当了一名教师。


这下该松口气了吧?可老两口还憋着一个心劲儿:要攒钱买房子,给儿子娶个好媳妇。


我们中国的老百姓啊,再苦再累,盖房娶媳妇也是做父母的天然责任,也是生活里的梦和念想。尽管儿子已经有了收入,尽管他们已经开始步入老年。


现在好了,27岁的儿子有了可心的对象,见天(北京土话,“成天”的意思)下班打扮得漂漂亮亮去约会。老婆子的一块心病放下了,夜里做梦都会笑醒。买房子的钱也攒了快一半了,目标是60岁退休时买上房子。


天知道北京房价这样疯长,到时候能否遂了心愿?而且夫妇俩老之将至,就没想给自己攒点养老的钱?听他讲得兴致勃勃,我没把这句让人扫兴的话说出口。


最近那件喜事让后一种担心成了多余。政府承认了他下乡25年的“工龄”,只需再交5年的养老保险,60岁以后就可享受每月1000多元的退休金。


“1000多,够我们老两口吃喝了!辛苦了一辈子,身体越来越差了。到了60,我也该歇歇了!”他真的挺知足。


“幸亏我有先见之明。当初回城时,把档案里所有的证明材料都补齐了。光求人开证明,就花了我三个月的工资啊!当时不出“血”,后来就该抓瞎了!不然,隔了那么长时间,你说你下乡25年,谁承认啊?!”他的话语里透着得意,和一点狡黠的小智慧。


我由衷地祝贺他。甘蔗两头甜,艰辛了一辈子,终于可以享受一个衣食不愁、踏实安宁的晚年了。现在不是常说“要让弱势群体的劳动者分享经济高速发展的成果吗?”从修车师傅身上,我看到了这句话的意义。


(写于2006年8月)


(二)出租车上的故事


北京的出租车司机能“侃”是有名的。那天我“打的”从陶然亭到西马厂,道不远却听了一路故事。


司机是通州人,口才好,也特爱聊。他对我说,开出租,什么样的事都可能碰上。


有一次,在西单拉上一个老头儿。我问他上哪?老头儿说,我要去的地方,说了你也不会知道!我说,那总得有个地方吧?不然往哪开呀?老头儿说:“八亩地儿,知道吗?”我一听,还真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老头儿说,你就往中日医院奔北开吧,到那我再告你!到了地儿,我一看,这不就是小营吗?我说,老爷子,你说小营不就结了?老爷子跟我犟:我就管这叫八亩地儿!我家打太爷爷辈就住在这儿,我打小叫八亩地儿叫惯了,改不了口!


敢情这是解放前的地名儿,早不这么叫了,怪不得没人知道!


那事过了两个月,我又在北京站拉上一个老太太。老太太80多岁了,独身一人从台湾来北京找亲戚,要去的地方正是“八亩地”。


北京站的出租车调度,一连问了七八个司机,没一人知道这“八亩地”在什么地方。老太太急了,对调度说,你要能帮我找到认识这个地名的司机,我出100块钱!


问到我,可巧就我知道。老太太乐坏了,掏出100元钱要给我。我说,老太太,你要去的地儿不太远,最多也就30几块!调度对我说:你就拿着吧,谁让这地方就你知道呢?


旁边的司机见这架势,也都纷纷过来问我这“八亩地”到底是哪,下次遇到这样的主儿好不犯难。我给他们讲了老头儿的事。那老头儿是成心逗闷子,这老太太可是解放前就离开了北京,光知道老地名!   


到了小营一带,老太太蒙了——这“八亩地”早就不是原来的样子,她又把亲戚家的电话号码丢了,这可怎么找呢?我说,您别急,再好好找找!


老太太翻了半天,急出满头大汗,终于在钱包褶里找到了那个号码,我用手机和他的亲戚联系,终于把她送到家。老太太和她的亲戚那个谢啊!


故事说完,我也到地方了。下车前我对司机说:“谢谢您了,师傅。您人好,故事也好!”


(写于2007年7月)   


【作者简介】庞旸,编审,中国作家协会、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会员,现居北京。一生只是以书为伴,以文会友,自诩“蓝笔自娱、红笔编文”的两栖编辑。一枚园地耕耘者。

(编辑:呼斯楞豫锟)


本文所诉观点与平台无关


关注一枚园地,共筑心灵家园
回首往昔,记录时代。一枚园地《说事儿》欢迎您的来稿。(来稿请确认未在其他公号发表)                  投稿邮箱:yimeiyuandi@163.com
微信号:anranyodai(请注明“投稿”)
进园地读者群请加微信:anranyodai
预约《一枚园地文集电子版(2020.5.31-2021.5.31)》的读者,请添加微信657767929。


点击阅读更多

民声Ⅴ(5)一颗干电池的爆裂:沈阳外卖骑手深夜反杀美团霸王条款
民声Ⅴ(4)每位孩子都很重要--写在毕业季

说事儿(100)我的二姐三姐
说事儿(99)那温暖的斜阳

质点:从一个夏天到另一个夏天--致高考后的你们
园地回顾:那些被前进社会所冷落的人
园地回顾:一个“黑帮”子弟的高考之路
园地回顾:民声(15) 留守儿童,谁之殇?

民声IV系列
说事儿系列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