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事儿(126)李学民:梦里依稀慈母泪(二)——棉花纺车
梦里依稀慈母泪
——我把此组系列散文敬献给别世经年的我的母亲
李学民|文
民娘
棉花纺车
说起棉花纺车,中国的农民,特别是上了岁数的农村妇女,大都存有一种异样的情愫,这许是与她们休戚与共的生活有关。
吴伯箫有一篇著名的文章《记一辆纺车》,其实说的就是这种手摇的棉花纺车。
在我们鲁西北当地称作棉花车子,“棉”不读作mian,读niang。口语的关系。棉花纺车,完全木制品,有车架、轮子、锭子,它的主要用途就是纺线——即纺棉花。
吴伯箫是这样描述的:“纺线,劳动量并不太小,纺久了会腰酸胳膊疼……车摇慢了,线抽快了,线就会断头;车摇快了,线抽慢了,毛卷、棉条就会拧成绳,线就会打结。”
纺线需要技术,没有一定的吃苦耐劳的历练,是操作不好的。纺线的时候,一手摇车,一手捏线——棉花卷,手起手落,棉纱从拇指和食指中间的棉花卷里或棉条里吐丝般地缓缓抽出,又细又长,连绵不断,锭子“嘤嘤”“嗡嗡”叫着,初闻动听,久之单调乏味。
纺线看似艺术,实却需要整个身体的协调配合。棉花纺线,可坐可站,姿势一般有两种,可以坐在蒲团上、矮凳上,也可以把纺车搁在高处,如桌上,站着纺。可以在当门、当院纺织,也可在坑头或草棚纺织,但以人的习惯或方便省力经济为原则。
我小的时候,我们家有一台棉花车子,大人一庹来长,轻巧而适用,小孩子也能搬得动。平时在坑下脚放着,便于随手使用;有时也在大门稍洞墙上挂着,便于不占地方。
我母亲常常喊我去搬纺车——一般是在晚饭后,母亲乌黑的头发上蒙块毛巾,坐在当门的蒲团上,把小脚盘在双腿底下,就着煤油灯光摇纺车,“嗡嗡——嗡嗡”,一个姿势,纺线不停。
我趴在炕头瞧着我母亲的后背,母亲的背影便被油灯光飘飘忽忽映在身后的山墙上,影子拉的老长。我常常在母亲这种重重复复的“嘤嘤”、“嗡嗡”声中睡去,又在这种不停歇的声音中醒来。
当时年幼的我尚不理解我母亲是多么的劬劳,之所以有母亲的那不畏艰辛的双手,才使我们姐弟有饭吃,有被盖、衣穿,要知道我们家上有奶奶爷爷,下有7个兄弟姐们啊!
现在我想起这些就时时想流眼泪。我那时只觉得我母亲就像一座永远不倒不垮的大山,却谁会想到,如今大山似的母亲竟然双腿行走很不利落。
前些日子,我推着我母亲来来回回去门诊输液,轮椅车上84岁的老母亲早已白发皤然,望着身侧一圈圈滚动的车轮,忽地又一次勾起我往昔的回味,那碾动的车轮,多么像煤油灯下母亲摇转的棉花纺车呀!由此,我忽然顿悟,棉的读音绝不限于口语而已,“棉花车子”难道不就是“娘的车子”?!仅此一点就不难窥见那一代母亲生存的艰辛与伟大!
母亲纺线之后,隔些日子就要上机织布,我不记得那架织布机完整的样子,我印象中它置于大门稍洞的一侧,大概家口人多没有过剩的房子。我母亲个子不高,气力不济,每次上机数小时甚或一天,枣红木梭“刷、刷、刷”穿来梭去,织布机“哐哐当当!”响个不停。我母亲累得饭难下咽。
现在来回想那个时代的一切,看看现今的现代化的织布落纱,真感慨人世间的沧桑巨变,天上地下!但,彼时,大概天下的贫穷母亲都一个样子的吧?!
现在的孩子,也许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棉花纺车。有一次我跟大学在读、颇为懂事的儿子提说往事,儿子没见过纺车,也甚为不解,他不明白那个时候为何恁样的落后?
儿子说:“为什么要手工纺线呢?到超市买布或购买现成衣服不就得了。”我瞪着眼吹气,却根本无法跟他解释。是的,现在的孩子谁能理解?现在的人家又有谁还会使用手工棉花纺车了呢?
我们家那辆纺车,一直保存了相当长一段日子。直到上个世纪90年代后期我们村整体迁徙,大嫂舍不得丢掉,在母亲的主张下,才放弃不要。
我不知道我的母亲是因为看到那辆棉花纺车心酸呢,抑或是因为新的生活已不再需要,没了这种棉花纺车的存身之处?也许,这些兼而有之。
我们家的鏊子
母亲由村到镇,由镇及城,十几年间连续迁居多次,遗失或丢掉的旧东西无数,唯独那口黑不溜秋的破烂鏊子舍不得丢弃,一直追随着进了小城。
现在,我知道,母亲对它寄予了深厚的感情,或者说鏊子本身与母亲相依为命。
那口铁鏊子实在不起眼了:通体黝黑,有小圆盖点那么大小,皮薄,四周铸有三根齿。平常用它的时候,随便找几块砖头在饭屋或者当门一角那么一支,几把碎火烧来烧去的,用完后不经意地往“夹货道”抑或屋子旮旯里一掷,下次想起它来时再找。但我母亲却极其喜欢和珍爱它。
我小的时候,我们家经常使用这种铁鏊子,主要用它摊煎饼。
母亲用三块砖头横起来把鏊子三个齿垫平,姐抑或我就蹲在近旁烧火,但母亲常嫌弃我们火烧得“不到头”(口语,就是不均匀的意思),就一个人一手烧火,一手摊制,那铁鏊子烧得腾腾冒烟气,母亲就喊我们到堂屋去端白瓷盆,那瓷盆老厚老沉老笨,滑不溜秋的,我很大了才端得动。
盆子里母亲事先已将杂面团子和好了(地瓜面与高粱面子),扯下一块团团,有甜瓜那般大小,母亲握在右手里,先由鏊子中心开始,一圈圈往外赶,就看母亲那手似陀螺弧形旋转,一阵“咝咝”“嗤嗤”之后,薄薄、焦黄而油亮亮的煎饼下鏊了。想吃酥口当时吃,爱吃软口“熥”会吃,酥酥软软,香甜可口,比地瓜高粱面饼子好吃极了。
我母亲总希望我学习,不希望我烧火。我听母亲教导我姐说,摊煎饼,要用软火,最好用高粱叶、棒子叶,或者麦秸秆、豆秸秧;但“塌”菜饼、烙馍干就需要硬火了。
母亲说这些话我不懂,那时我也很少吃到馍干和菜饼。彼时里乡村很穷,差不多家家户户都有这种铁鏊子。村人们不仅用它摊煎饼,还用它烙“咸食”(用菜叶抑或是槐花等与面子搅拌加盐混合后烙制的一种饼子),生活好了之后,还烙单面饼、发面饼、厚饼、油饼。
随着年龄的增长,记忆里仿佛这种铁鏊子使用频率也愈来愈少。
有时候母亲就在铁鏊子上面给我们塌菜饼吃。这种铁鏊子塌出来的菜饼(一般都是韭菜饼),夹馅鲜亮,味香爽口,比现在大街上叫卖的不知好吃多少倍。就像现在城里人吃鸡蛋,还是感觉“土鸡”蛋好。我不知道这是因为人们怀旧呢,抑或是真如此!但我们全家都喜欢吃母亲塌制的这种煎饼和菜饼。
搬小镇之后,母亲就很少做煎饼了,一是因为很少有地瓜面高粱面原料,一是因为也没有煊柴,更重要的是母亲说:“还做那干啥?好吃的那么多!”偶尔也给我们塌菜饼吃,后来这种菜饼也很少做了。
我们都以为母亲年岁大了的缘故。八年前母亲入住小城,搬家的时候,我发现铁鏊子被母亲收拾到箱子里,我主张扔了,说黑不溜秋怪脏的,可母亲却说:“它有什么脏的,不就是灰么?你们不都是吃着它长大的?!”
母亲坚持留着,说她以后还有用的。可是搬城里八年了,我母亲却一次也没用它。就是母亲想再用我们也不让了。我妻子早已经购买了精致的铝合金鏊子,想吃菜饼什么的只要搁在管道煤气炉上一烧,既卫生又干净,一会儿就好,不像那破铁鏊子,连个提手也没有。
前几日家中收拾房子,我无意中又发现母亲居住的房间里搁着那把旧鏊子,我心中有些不悦,就对母亲再一次提出扔掉算了,说母亲老了老了怎么和我奶奶一样啊,什么东西也是好的。
我母亲听了,一脸的不高兴,她抢白我说:“这不用你操心了,我看着它心里踏实。”
回到我的大楼居室,我晚上却睡不着了,就想母亲的话,越想越觉得我母亲话里有话……唉,难道它不仅仅是个鏊子吗?
关注一枚园地 共筑心灵家园
一枚园地欢迎您来稿(来稿请确认未在其他公号发表) 投稿邮箱:yimeiyuandi@163.com
微信号:anranyodai(请注明“投稿”)进园地读者群请加微信:anranyodai
《一枚园地文集电子版》对接微信:657767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