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坚峰：人在契约中

契约这个事已经有许多聪明人写书说过，但我还是想再叨几句，因为契约对于我这样的人太重要了。

我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身子单薄，反应迟钝，打架老是打输。我想如果我是一只猴子，我会有一种怎样的生活？

首先我是没可能当猴王的，我在第一轮争王战中就会被别的猴打个鼻青脸肿，败下阵来，说不定还落个终生残疾。

其次呢，有一口吃的我得先让王吃，有我喜欢的女猴子，我躲得远远的，假装没有想法，因为那可能是王的妾。估计那女猴子也看不上我。

再其次，我得帮王——我的情敌——捉跳蚤挠痒痒，挠的王翻着肚皮晒太阳。

万幸我不是猴。人比猴文明在于人有契约，猴没有。

人类社会是一个契约社会，动物世界没有契约，只有丛林法则，恃强凌弱，弱肉强食。契约把人和动物区分开来，让我这样的本来啥也得不到的，在契约里也保证好处有我一份。

人类现有的各种契约支撑一个庞大的社会，这些契约是人类文明进步的标志。人在契约中感到安全，对未来可预测，弱小如我的人是最离不开契约的。

人类发现的最早的契约是两河流域的《乌尔纳姆法典》，用契形文字刻在泥板上，距今4000年。《圣经》也是一部契约，是神和人之间所立的约——人的信靠，换取神的救赎。而《五月花号公约》则是美国现代社会自由平等的起源。

在对待契约的态度上，西方人和东方人不太一样。西方人好立约，东方人重道德。

西方人把人都当混蛋看，天下没有一个好东西，一个不落统统给我滚到约里面来，你混我用约“约”你。东方人把人看的也不是十分的好，但东方人认为人的坏可以通过道德训导来得到改变。立约？那玩意儿搞的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弄的大家很不好意思。

因此西方出宪章，出法典，用契约来构建社会。东方人呢，灌输圣人的仁义道德，靠出明君，靠出一个道德高尚的独裁者来造福社稷。

西方人的契约渗透到了社会的枝子末梢，连男女结婚这样的小俩口私事也放到契约里面来当众说说清楚。

大喜的日子，证婚的牧师当着亲朋好友的面把话挑明了说，丑话说在前头：

“今天在场的各位女士和先生，你们当中有任何人对玛丽和杰克的婚姻有疑问吗？”

“玛丽小姐，你今天当着上帝的面告诉我，你嫁给你面前的这个男人是自愿的吗？”

“杰克先生，你当着上帝的面告诉我，不管生活富足还是贫穷、灾难还是平安，你都不会抛弃你的妻子。是吗？”

双方口答还不算，当着众人的面签字按手印。西方的约不给人性的坏留一点空间，当大家在契约中把丑话都说完了，剩下的就是守着约过放心日子。

东方的道德却给人性的坏留下了无限的机会，因为道德是建立在自觉之上的，是发自人心深处的，人不自觉的时候道德就会改变。

建立在道德基础上的人际关系如一片不设防的丛林，活在这样的丛林里让人提心吊胆，没有安全感。因为那样的道德不知能持续多久，那些明面上道貌岸然的丫们，谁知道一肚子水坏成什么样儿。

教堂婚礼（图片取自网络）

人在契约中，积极性就出来了——专利法保护我的发明；著作权法保护我的智慧产品；物权法保护我的财产；宪法保护我的由自想思；刑法保护我的人身安全；破产法让我欠钱还不上的时候也不需要寻死作活；选举法保护我的参选权利，让我想当总统的时候有一条和平路径可以去尝试，而不会跟猴一样，想当猴王就得冒着被打死的风险。

话说到这儿，你会说契约就好啦？你没看到西方国家一样有不平等，一样有黑暗。政府照样有腐败，抢劫犯照样大行其道。光天化日之下照样有人在开枪行凶。

你问的都对，这就引出两个新的话题，一是如何解决契约本身的不完备，二是如何应对人对契约的不遵守。这两点都是很大的话题，无意在这里展开讨论。

人类社会发展至今制定了无数的契约，小到个人、社团，大到国家、国际组织，都在契约中运行，相守契约是保障人类和平共处、文明发展的前提。

许多时候不守契约会让国家民族获得一些红利，比如偷盗知识产权、对出口产品偷偷的做财政补贴、不兑现市场经济转型的承诺、不给百姓宪法赋予的权利，等等。

但这些红利不能持久，其危害是让自身诚信失尽，被人排除在契约社会之外。从长远看，它给国家带来的伤害要远大于从中得到的好处。毕竟没人会喜欢和一个鸡贼玩在一起。

最后说一则故事吧。

《大国崛起》的电视片中说到一件往事，有一年冬天，一条荷兰的商船被封冻在北冰洋航线上不能移动，时间久了船上食物短缺中断。

第二年春天到来，冰层解冻，商船回到港口，一船货物毫发无损交给货主。从船上卸下的除了货物，还有数具饿死的水手尸体，而人们发现船上装运的那批货物里就有大量的食品。

在封冻的半年中，船上没有一个人动过打开货包取出食品救急的念头。

这是一种人对契约的信守，十七世纪的荷兰人凭着这种契约精神，垄断了整个东西方海洋贸易，赢得“海上马车夫”的称谓。当然，这事要搁我身上，我一定去货仓打开包包先吃点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