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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尔的情书

海德格尔 思庐哲学 2024-03-09



原编者按:1915年,埃尔福丽德进入弗莱堡大学学习,按照学制,她在时年26岁的私人讲师马丁·海德格尔那里修习一门哲学课程,学习康德的《未来形而上学导论》。在一次课后,她和海德格尔进行了交谈。下述二则信正是写于这一时期,在信中海德格尔用热切的言辞表达了对埃尔福丽德的爱慕,也和她分享了自己对哲学、对人生的冷静思考等等。本文摘自《海德格尔与妻书》,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5-11页。




弗莱堡,1915年12月9日


亲爱的佩特里小姐:


今天清晨和您交谈的时候,我注意到,您的眼神变得沉思、严肃而忧郁。


工作使我很着急,而我也不得不令您痛苦和不安。


不,您不能忘记,我是多么心怀感激地深深信任着您,那种美妙的沉思的时刻对我来说是一种很好的休憩。


还有很多很多——我心怀激动地感觉到,我的思绪如何在您专注的灵魂中继续飘荡——它就像一个神圣的仪式,自此在我的书房中——而您那质朴的谢意——上帝啊,这一切都是那么深深地发自内心——让我对这短暂的时光久久难忘。


今天我知道了,我们两个一定都想到了那本《女圣徒和她的愚人》,如果我们为彼此带来了不安,就是那种在面对话语时无能为力的不安。


我请求您,亲爱的佩特里小姐,不要为我担心,也绝对不要用毫无道理的诘责来折磨自己。


如果我稍稍有些劳累过度的话,很快也会恢复过来,因为我现在可以很快乐了。这是阳光下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啊!


我不需要说什么理由,我希望您一定要来——“小心肝”。


衷心地问候您。

您的心怀感激的

马丁·海德格尔





弗莱堡,1915年12月13日


来吧,小心肝,在我的心中尽享深深的宁静,我想永远凝望你那童话般的眼睛,向你表示感谢——小心肝,你——在你的身上我总能经历新的奇迹——你是我的——我要承受着这无法承受的幸福,我的双手足够神圣,颤抖着握住你的双手。愿我那被一切怀疑的暴雨冲刷过的灵魂有幸能成为永远装载着你的爱的小匣子。


巨大的幸福将我按在地上——最终,哲学的天性还能全方位地去感受这份无与伦比的幸福。哲学家看到一切事情的终极,体验一切存在的本原(alles Daseins Urgründe),在这种上帝赐予的巨大幸福当中浑身战栗。——小心肝,这份幸福的美好我却只能在痛苦的敬畏中去体验,这比我们寻常称作愉悦的东西要深刻得多。为什么很多人在幸福来临的时候流泪?为何我在读到你的天使般纯洁、童话般阳光灿烂、充满稚童情怀的诗时会拜倒,然后闭上双眼?——这难道就是永恒的洗礼,在我的灵魂中激烈地横冲直撞,然后又突然悄无声息地在我心中留下山谷的宁静,在其中一切无穷无尽?


是的,正是因此,小心肝,让我以最大的敬畏、祈祷的谦卑接受一切的幸福,并让我一直从心底里去感受这份幸福,我为此感到最高兴最幸福,也最强大。


在这巨大的体验的冲击下,我感觉问题就像是摆在灵魂上的巨石。这份从永恒中不断获取力量的负担在我身上引发了相反的抗力,我觉得我好像在渴望中绷紧,我抓向沉重的、漫长的、在抽象昏暗的地下坑道中摸索着前行的求知探索的铁锤——突然之间它劈头盖脸地打下来,坑道的墙壁倒塌,碎片掉进深渊,天空的蔚蓝一下子就在眼前。幸福感向我们袭来。啊,你,我亲爱的小心肝,颤抖着靠在我的肩膀上,感受我挥动沉重大锤后还在抖动的臂膀。


小心肝,现在我必须跪在你的面前,拿起你奇妙的,充满祝福的手放在我饱受内心苦痛的额头上——原谅你的少年,原谅我吧,我星期天太不平静了,我是人,在感性和非感性的对立(die Gegensätzlichkeit des Sinnlichen und Unsinnlichen)之间徘徊;但是和你在一块我便能体会到什么是超越对立性,一切的紧张都自然地消弭于无形,一切都那么神圣,所有的黑暗得到了束缚——小心肝,我将永远欠你的——


我应该平静下来,不,我无法做到,我要将我所有纯朴的生活在你面前和盘托出,我要平静地对你的心诉说——


但是也许你已经用你那智慧的灵魂将我看作简单的虔诚的乡下人(schlicht frommen)中平凡的小男孩,他看着灯罩,在它的光线下祖父坐在三脚凳上,将钉子钉进鞋掌上,他帮着他的父亲做箍桶的活,帮着紧桶箍,锤子的声响回荡在细小而弯曲的巷子里;作为教堂司事的儿子,他尽情享受着所有的美妙诗句,他长久地待在教堂的尖塔上,凝望着雨燕,心已经飞到了昏暗的枞树林之外,他待在教堂的阁楼上,置身于积满灰尘的书籍当中,在书堆中感觉就像国王一样。这些书他虽然读不懂,但每本却都认识,并带着敬畏去热爱它们。


若是哪个男孩从父亲那里得到了尖塔的钥匙,并且可以决定其他男孩中谁可以和他一起上去的话,那么他在男孩群中就获取了某种声望和权力,以致在各种男孩子的游戏中都成为领袖,而且只有他可以佩戴铁质的马刀。当小男孩从年轻的神父助手的拉丁语课堂回来,带着作业上的错误,在善良的母亲那里痛哭流涕,而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帮他——冥思苦想的小家伙该去“上大学”了,他可以去博登湖畔的综合文理中学读书了。身为五年级的学生拿着一套《席勒》作为奖励回到家的时候,他甚至上了小报纸。从那个时候起,人们常常会在假期时看到他,不过一直到今天人们都说,他的手上从来不会缺少了书本。他不断地钻研,人也变得越来越安静。在他心中已经有了模糊的理想——做一名学者——在灵魂中——而他虔诚而质朴的母亲希望他成为“牧师”——这确实也曾是一场斗争,直到他真正可以为了单纯的认识而生活,也是直到那时,母亲才相信,哲学家对于人类以及他们永恒的幸福可以有所襄助——她无数次询问过自己的儿子:“告诉我,什么是哲学!”然而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另外,他那个把沉默寡言、冥思苦想的习惯遗传给了他的父亲,也对自己的儿子非常自豪,尽管他到今天仍然对自己儿子所做的一切东西都感到十分陌生也根本无法理解。至于他后来以优秀的成绩拿到了博士学位,还登在了当地的报纸上,这对于这座小城市来说像个节日,因为大家记忆中就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他的老教母还回忆说:“是啊,我就知道他会有出息,他的曾祖父就是这样一个人,他那时就总是看好多书,在多瑙河谷。他的土地就在冯·齐默恩家族耸立着的城堡间,星期天的时候,他会坐在好多书中间,那些是他从乌尔姆的市集上买来的”——


他们是如何来到多瑙河谷中齐贝恩[齐默恩]的土地上来的呢?这个踪迹可以追溯到南蒂罗尔一带,这一姓氏最早发端于瑞士——当时著名的神学家[约翰·亨利库斯·海德格鲁斯]就属于这个家族,他众多著作还记录在弗莱堡大学图书馆的目录中,而紧跟其后的就是他的后代的拙作,他的博士论文——


这是如何做到的?没有精细的精神层面的家庭教育,也没有强有力的提携者和各种关系,他能够完成博士论文,并且进一步地晋升,能够进入大学,这是如何做到的呢——


这对于他本人来说都是个奇迹,并且有足够理由让他心怀深深的感激和孩童般的谦恭;也许他正是因此以一种深刻的方式来体验着牧师的职位,因为它作为一个遥远的理想,多年来暗藏在他的灵魂当中,然而他却看不到通往这理想的道路,因为它在他的心目中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职位、一个社会地位、一个职业晋升的通道——因为这对他来说是一种牧师的特殊气质,而只有“被授予圣职的人”(Geweihte)才能取得通向这一职责的通道,而授予圣职产生于努力拼搏——产生于一种痛苦的、充满了放弃的、完完全全地投身于自己的理想——所有被授予了圣职的人,永远不可以感到自豪,他们只可以把生命中所有的东西都回归到内心的使命——而一切向外的东西对他们来说都不过是个譬喻罢了——


这一至高无上的、庄重的、超越时间的使命现在就放在了“圣徒”的天使之手上,深刻体验的全部洪流围绕着艰苦卓绝的努力奔腾——小心肝把玫瑰花撒在了坎坷的登山小径上,小径引领两个人获得纯净的认识和天堂般的体验。上帝把他们带上自己也未研究的道路,直到他们突然之间被那神圣的催促感袭遍全身;他们两个人将会建设自己的幸福,在这幸福中,精神、纯洁和善良将会同在,尽情地播撒到那些饥渴的人们渴望的灵魂当中——


小心肝,合上你纯净的双手,然后把它们放在我的手中——拿起我的灵魂,它将成为你的——你,圣洁人——火焰和炽热将交织在一起,猛地燃烧起来,在渴望中融为一体,通向 “αύτό τό θείον,Καλόν μονοlδέs”“始终不渝的美中的神圣”。





注:


1905年开始,埃尔福丽德成长于威斯巴登,并在那里就读于一所女子学校。1907年和1908年的冬季,她的父亲因为健康方面的原因不得不在尼斯过冬,埃尔福丽德在那里学习法语。拿着一本《贝德尔克》旅游指南书,她在1909年以及此后的夏天只身去了伦敦,在那里学习英语,期间她游历了英格兰和威尔士。在女子学校毕业后,她又进入了威斯巴登的一所女子高中学习了四年。1913年毕业时,她通过了教师考试。接下来的一年进修之后,她于1914年通过了教师职位考试。同年的夏季学期,进入基尔大学开始了获取女子高中教师资格的深造学习。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她转学至柏林,并且任职于国家妇女服务机构。1915年,她通过了卡塞尔一家全日制高中的外部毕业会考,并获得了不受任何限制的进入高校学习的资格。


1915年和1916年冬季学期,时年22岁的埃尔福丽德进入弗莱堡大学学习国民经济学。她想借此加深对于各种社会问题之间关联的知识,并且开始关心“妇女问题”。


埃尔福丽德成为弗莱堡女大学生协会的成员,还加入了1910年由女大学生共同创办的“小茅屋行会”。在可能的时候,她都会去海拔1000米高的希尔贝山上的小茅屋。从辛特察尔腾的火车站步行到希尔贝山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1913年,埃尔福丽德收到了父母送的一副挪威滑雪板,从此,她成为一名狂热的滑雪爱好者。埃尔福丽德的父亲里查德是一名退役的陆军上校,继承并且管理着位于莱纳河畔小城阿尔菲尔德的一家帆布厂一半的产业。母亲马尔塔是家庭主妇。


当埃尔福丽德1915年进入弗莱堡大学学习时,由于大战的原因,当年注册的学生人数减少到了五六百人左右,其中四分之一是女学生。


按照埃尔福丽德的学制,她在时年26岁的私人讲师马丁·海德格尔那里修习一门哲学课程,学习康德的《未来形而上学导论》。在一次课后,她和海德格尔进行了交谈。在她需要在课堂上做报告的时候,海德格尔给她提供了帮助,并邀请她去他的住处做客。此时,他寄居在霍亨索伦大街1号的一位姑妈家里。


由于健康的原因,海德格尔不能上战场,但必须作为战时后备役人员在邮件监查处服兵役。在不需要服役的时候,他在弗莱堡大学从事私人讲师的工作,并利用业余时间从事哲学研究。


马丁出身于贫寒的家庭,深知贫困和缺钱的滋味,在学生时代就一直依赖于奖学金,还不时地需要借债度日。埃尔福丽德尽管出身于衣食无忧的家庭,却非常节约。



本文出处:葛尔特鲁特·海德格尔著,常晅、祁沁雯译,《海德格尔与妻书》,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5-11页

文章采编:雪球

排版:初尧

审核:王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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