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拉图是一位斗士（fighter）。

这不是一个比喻。历史学家第欧根尼·拉尔修告诉我们，柏拉图这个名字（Platon）意为“宽肩”，是这位哲学家摔跤场上的绰号（而非他的本名）。作为一名显赫的贵族，柏拉图不仅以他的高贵血统和年轻时的诗歌创作而闻名，同时也以他的健壮体格而闻名：他的肌肉是一个天才摔跤手的肌肉，据说他曾参加过伊斯特米亚运动会。（译注：伊斯特米亚运动会，Isthmian Games，，在古希腊是为纪念海神波塞冬而举行的体育和音乐比赛节日，每个四年周期中第二年和第四年的春天在科林斯地峡的波塞冬圣地举行。传说起源于科林斯国王西西弗斯或特修斯。）

尽管柏拉图对身体及其不羁的欲望十分警惕，但他也推荐年轻人进行摔跤运动。在对话《法篇》中，他赞美了站立搏斗的好处。摔跤有直接的军事用途，可以为战场培养“力量和健康”。但如果“以勇敢的精神练习”，它还能培养人的品格。文中对此展现出的总体印象是，身体上的美德增进了心理上的卓越：毅力、勇气，或许还有更强的自主意识。

柏拉图还认为，武术是一种可称为“道德竞争”的训练。他指出，塔伦图姆（Tarentum）的运动员伊库斯（Iccus）将运动置于性爱之上。柏拉图写道：“他对胜利的热情，对自己使命的自豪感，以及他性格中的坚毅和自我约束，使他在训练期间从未接近过女人，也从未接近过男孩。”柏拉图认为，这种观点很容易从摔跤学校转向公共生活。你认为赢得一场摔跤比赛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吗？那就试着战胜自己的欲望和妄想吧。他说，“如果他们做到了，我们会告诉他们，其生活将是幸福的；如果他们失败了，那就恰恰相反。”

希腊陶艺彩瓶上的摔跤图画

这是一个重要的先例。无论我们对柏拉图的哲学有什么批评，他仍然是西方思想传统的根本。当怀特海（Alfred North Whitehead）写道，哲学的大部分内容只是“柏拉图的脚注”时，他并不是在轻率地调侃。在知识生活的许多领域，从美学和形而上学，到伦理学和治理术，当今的思想家们仍在反思柏拉图首次提出的问题。而且，他们往往是在从柏拉图主义发展而来或在反对柏拉图主义的学术传统中进行反思的。正如布莱恩·麦吉（Bryan Magee）在他的《哲学家的自白》（Confessions of a Philosopher）一书中所言：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除了亚里士多德的哲学之外，没有任何人的哲学能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鉴于亚里士多德是柏拉图的学生，柏拉图的影响力可以说是独一无二。

因此，在西方哲学的开端，我们就发现了武术的身影：不只是作为一种爱好，而且作为一种道德和治理术。柏拉图……不哲学吗？

人们对武术家的一种普遍印象是血气方刚的流氓，他们的拳头更鲜血淋漓；而八角笼中的格斗家更是引起了保守派和自由派的啧啧称赞。但有证据表明，这只是一种刻板印象。虽然对武术的研究仍处于早期阶段，但有几项研究报告称，在尊重他人、安全的环境中练习武术实际上能让我们减少暴戾之气。例如，Kroll 和 Crenshaw 在《当代体育心理学》一书中指出，空手道练习者比足球运动员更加自立和自控。Lamarre 和 Nosanchuck 在《感知与运动技能》一书中利用纵向数据论证了这不仅仅是一种选择偏差：柔道并不只是简单地吸引人的美德——它更有助于促进培养这种美德。Nosanchuck和MacNeil在《攻击性行为》一书中指出，即使不再学习柔道的学生也会有这种情况：他们的段位越高，其攻击性反而越低。

八角笼中的布洛克·莱斯纳

Nosanchuck和MacNeil推测，以上的现象有三个原因：对文明和关爱的榜样示范，以冥想形式平衡暴力，以及定期向道德原则点头致意。所谓的“强力运动”——例如足球——如果缺乏其中的一个或多个特征，就会产生相反的效果。Endresen 和 Olweus 在《儿童心理学和精神病学杂志》上揭示了儿童强力运动与攻击性之间的相关性。

重要的是，那些能够鼓励人们更好地自我表现的武术学校并不一定要粗鲁无礼或故弄玄虚。例如，柔道将战斗效率与非常现代的哲学相结合，由日本教育现代化的倡导者之一狩野治五郎（Jigoro Kano）提出。其重要特征是将道德上站得住脚的权威、反思和有控制的合作暴力结合在一起——没有证据表明这只在亚洲或和平主义的武术中有效。

因此，这些数据谨慎地证实了许多搏击运动员和擒拿运动员的猜测，以及柏拉图在四世纪提出的论点：武术可以帮助我们变得更危险，也可以让我们变得更有道德。正如我在《如何看待运动》一书中所说：

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否定更具攻击性的冲动，而是给它们一个安全的空间，让它们茁壮成长。这让冲动与成就相辅相成，并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中实现。空手道学校里的一拳可能与酒吧里的一拳具有同样的力度和准确性，但前者是合作性的，而后者则是恶意的。

简单地说，运动的最高境界就是诚实：接纳心中更具破坏性的冲动，并为了更大的利益而将其社会化。

但是，除了这种心理训练之外，格斗中还包含着更多的哲理。最明显的是，许多著名的亚洲武术都与思想流派有关：例如，日本武术中的儒教、佛教和神道教。儒家的美德是保持一个流派团结的必要条件：相互信任和尊重是安全而坚定地战斗所必需的。神道教信仰可以在空手道中的“姬”（kime）等观念中找到：投入技术所需的某种纯粹意识。此外，还有很强的禅宗成分：在定期练习中所实现对自我主义的摒弃（以及脚踢脸部的奇异联系）。这还不包括击剑或拳击等西方武术，它们有自己的仪式、信仰和价值准则。

武术也为当代（意识）哲学提供了奇特的案例研究。简而言之：武术让反思的头脑得到锻炼。例如，武者的动作往往不假思索却又合情合理。我可能不会有意识地计划躲闪、佯攻和出拳，但这样做却非常合理。这与更多的理性认知理论有何契合之处？当我忘我比武时，“我”到底在哪里？武术也会给功利主义带来难题。正如哲学家史蒂夫·比恩（Steve Bein）所言，许多全接触格斗家实际上更喜欢追求痛苦，而研究表明，这些痛苦的意义会改变对每一次格挡和打击的感知。突然之间，定义“效用”的简单化享乐主义变得更加复杂。

以上只是几个微小的例子，但观点很明确：哲学和武术可以建立有益的关系。学习格斗（和不去打架斗殴）不仅可以增强柏拉图所说的“力量和健康”，还可以培养东西方哲学家所捍卫的美德。武术也是在丰富的哲学传统中发展成熟起来的，它揭示了几个世纪以来思想与实践之间以及文化之间的来往。最后，武术可以挑战学者们在伦理学、美学和心灵哲学方面的困惑。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每个野蛮人都天然地是荣誉感爆棚的古典主义者，也不在于黑带或金腰带的胜利一定会让我们变得正直。问题的关键在于，柏拉图的古老先例可能会让人感到些许惊讶。身体上的暴力和知识上的野心似乎毫无关系。然而，它们不仅能够共存，还相辅相成。用尼采的话说，也许我们可以学着用锤子大的拳头进行哲学思考。

本文出处：https://www.psychologytoday.com/intl/blog/how-to-think-about-exercise/201502/plato-said-knock-you-out

文章采编：王抗

排版：初尧

审核：王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