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会重新有俄罗斯国旗，我就能重回欧洲三大

然而自2021年戛纳一种关注单元入围作品《软禁》之后，他就暂时离开了欧美电影节展的谱系。原因很容易猜想到，那就是2022年2月24日，普京宣布对乌克兰进行“特别军事行动”后，整个西方世界对俄罗斯的全面抵制。

2023年，他再次拍摄制作了一部新片《天空》，选择了在10月底的东京国际电影节进行国际首映，并在跨年之后的2024年1月初，亮相澳门亚欧青年电影展。这部新片偏偏还是一部战争类型片，聚焦二战时期从列宁格勒围城战到斯大林格勒战役中，不为人知的女性战斗机飞行员故事。作为子承父业的“影二代”——其父亲阿列克谢·日尔曼（Aleksei German）作品《我的朋友伊凡》，曾被安德烈·塔可夫斯基赞誉为“史上最佳苏联电影”——小日耳曼选择以一部歌颂英雄主义的类型片，去学习和致敬父辈们在前苏联时代奉献的众多战争电影。当然，这曲用宏大影像书写的英雄赞歌中，也有着自己关于个人和国家哪个更重要的思考，或者至少是一个抛给观众的问题。

在当下的俄罗斯拍摄和制作战争片，从技术层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原因是来自欧美的制裁和限制。“不过跳开艺术家身份看历史，我们经常都在跟欧洲打战，太多次了，边境线多一点少一点，我们都看淡了，都是暂时的。”在澳门亚欧青年电影展首映了《天空》之后，导演在peliplat的专访中坦言道。

至于这次“暂时”，会延续到什么时候，自己的电影作品何时可能重返欧美影展？在小阿列克谢·日耳曼看来，“哪天你看到奥运会上重新有俄国国旗了，我也就又能重回欧洲三大了吧。”

Peliplat：真的有电影中这么几位非常厉害、击落了很多德军飞机的女飞行员吗？

Aleksei German Ml.：嗯，片中这三位，是我查阅到并仔细研究过的，不过是专门开轰炸机的。当时因为德军实在太强大，我们初期抵挡不住，前线牺牲人员巨大，兵力已经严重不足，才让女性补充上去的，但不像电影中让其中一位到结尾时在失踪多时后重新出现，真实历史中并没有人能活下来。历史书上也没提到她们。当年在苏联领空抗击德军的，其实还有来自法国英国的飞行员，但都是男性了。

Peliplat：关于二战女兵，过去的苏联电影中，最让人熟悉的或许是1972年的《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我印象中还有2006年一部关于远离二战战场的俄罗斯远东地区，美国女飞行员来交流的电影《歼灭任务》。《天空》有着对这些作品的参考吗？

Aleksei German Ml.：我没看过你说的《歼灭任务》，也就肯定没受到它影响。《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确实非常出名，但其实前苏联时代，我们有太多这样的战争片，你们估计都不知道，我自己肯定会受过影响，毕竟我老爸就拍过战争片。

Peliplat：我们看到的这150分钟，是《天空》的定剪长度吗？

Aleksei German Ml.：我还是为上映版本剪掉了30分钟。

Peliplat：女主角Zhenya不惧牺牲自我，但抵达前线很长一段时间没法下决心向敌机开火。度过心理难关后，上天作战，这一个很长段落的配乐，用了英国作曲家亨德尔的咏叹调《让我哭泣吧》。结合片中男性指挥官的台词，“苏联人民为全世界承受太多”，再联想亨德尔最著名清唱剧《弥赛亚》，不免猜想导演是想隐喻似乎在俄国人天性里解放全人类的弥赛亚精神吗？

Aleksei German Ml.：啊！什么！字幕是这么翻译的吗？！！原来指挥官的台词并没这么说，只是结合列宁格勒围城战的生命线，表达想要帮助和拯救受困的老人和孩子，肯定没字幕或者你说的那么大格局。用亨德尔的音乐也并没这么深层的表达。

Peliplat：《天空》中的女主角反复自问：“个人和国家哪个更重要？”那么置身当下，导演有更多思考吗？

Aleksei German Ml.：我们的历史就是一部战争史，一直不断地打战和吞并。对于祖国又去参战，我们很多人已经变得极为麻木了。人和人的关系，本来就微妙和困难，加上世界局势的复杂性，民族间的仇恨，对于电影中女主角的这个关于个人和国家的问题，我也很难回答。我做这个电影，也就只是提出这个问题，可能每个人心里都会有自己的答案。

至于在俄罗斯当下社会，祖国和个人谁更重要，感觉也是极度分裂的状况。当然，从我们俄罗斯整个历史来看，要做这个评价也非常困难。不是每一场战争都是对的，都能有好的结果，只希望能让女飞行员提出的问题，能让更多俄国人做思考。当然我是希望通过自己的作品，能增加俄国人的凝聚力，能够鼓舞国民团结度过现在的艰难时期。

Peliplat：我看过您的前两部作品，《电子云层下》和《多甫拉托夫》。其中《多甫拉托夫》和最近这部《天空》，主要故事都发生在列宁格勒。《电子云层下》呢？虽然带点科幻性质，但取景会不会也是圣彼得堡郊外，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Aleksei German Ml.：《电子云层下》并不是在一个地方拍完的，有些场景还是后期合成的。

Peliplat：您是圣彼得堡人，也深受列宁格勒电影学派影响。对于这座有着丰富历史和艺术宝藏的伟大城市，还会想通过更多电影来讲述它吗？

Aleksei German Ml.：其实更好的工作环境还是得在莫斯科，彼得堡还是更像旅游城市，然而针对电影行业所必须的资源、技术和人力，还是高度集中在莫斯科。

Peliplat：我好奇俄罗斯电影的一个声音特征。就是出现非俄语对白时，总会来一个解说性质的俄语音轨进行覆盖。可是在刚放映的《天空》中，德军飞行员的对话就没用上俄语音轨了。

Aleksei German Ml.：这会不会是你们引入版本的原因？在俄罗斯放映的原版，涉及其他语种时，也不会多此一举去配音一遍。这个电影，我只会愿意去保留德军飞行员的德语。打破原声的话，就完全不能体现当时德军的处境和环境了，肯定是要保留原汁原味，尽可能真实地表现那个时候的场面。

Peliplat：所以不管是看流媒体还是影展上的俄语片，突然出现一轨覆盖其他语种的俄语，真不是你们电影人做的？那么前作《多甫拉托夫》里有一场戏，作家布罗茨基去给波兰电影中的诗歌读俄语版本呢？这会让我猜想会不会是俄国电影配音的一种独特传统。

Aleksei German Ml.：这不是我们电影人会选择这么做的。《多甫拉托夫》里那场戏是情景需要，布罗茨基那时的兼职，本来就是要去给波兰诗歌翻译成俄语，这是情节需求。

Peliplat：我们知道，前苏联非常擅长拍摄战争题材电影。到了俄罗斯时期，很多战争片，如《高加索的俘虏》、《战场上的布谷鸟》、《第九连》等等，感觉和苏联时期的战争片很不一样。导演会认为其中有绝对差异吗？

Aleksei German Ml.：其实全世界都差不多，同一场战争、同一次战役，各国都在不断翻拍。英国的《1917》、德国的《西线无战事》、中国的《长津湖》，以及美国人拍的《拿破仑》，这些新片和过去的战争片肯定会有区别。但我自己并没想要特别去借鉴前苏联经典战争电影，只是和其他国家导演做一样的事情。我们在二战中牺牲的人实在太多了，不管作为不断涌现的故事，还是缅怀先辈，不断拍摄战争片就都很正常。

Peliplat：只是个人感觉哦，到了最近10多年，似乎又不容易见到1991到2010年那样的战争片了。似乎反思的表达少了。您觉得这10多年来又有新的变化吗？

Aleksei German Ml.：这可能和整个电脑技术的发展有关，后期合成，以及现在AI的发展。和之前战争片最大的不同在于，现在还原战场更真实也更简单了，但也要为这些技术性的操作去想得更多，毕竟要省钱啊，技术的发展肯定会有帮助。

也因为过多关注技术，你说反思变少了的问题也就真的存在，对历史人物细节的刻画可能还不如以前。我们还真尝试过还原以前时代电影技术的拍法，真的找人来开飞机，拿个摄像头拍摄。但难度太大了，要考虑当时的飞行环境、风速，还有领空限制不能乱飞，所以飞了一次，体会到当年拍摄的难度后，就还是选择应用了电脑技术了。

Peliplat：您曾是欧洲三大电影节的常客，因为都知道的原因，不得不暂离这些节展。这对自己的电影会有影响吗？

Aleksei German Ml.：你看看奥运会就知道了，我们俄罗斯都不能参加，去年的温布尔登网球锦标赛，也都不邀约俄国人。作为电影工作者，也一样受限。但这个不影响我和作品的关系。哪天你看到奥运会上重新升起俄国国旗了，我就又能回欧洲影展了吧。

Peliplat：创作方面呢？会不会也因为西方的限制，比以前更困难？

Aleksei German Ml.：困难多了。因为西方对俄罗斯的制裁，导致很多软件都买不到，或者没法完成版本的更新，很多特效就做不出来。另外还有两个大难题，一个是道具的采购和运输变难了；本来可以容易请到西方专家，现在也没办法了。

Peliplat：作为导演，我想最重要的是作品被观众看到。暂时失去了欧美后，其他地区呢？目前去了东京，以及这次的澳门，还会去哪吗？

Aleksei German Ml.：确实，我的电影在描述欧洲战争，这个也不是特别舒适到能随意在欧洲展映的，即便世人都认为二战的对错是非非常清楚，但一直也还是存有一点敏感性。我自己现在也比较佛系了，能到澳门展映，能在愿意接纳这部片子的地方放映，就很开心了，并不一定非得去柏林和奥斯卡。

Peliplat：对于这种局面，尤其是传统西方对俄国当下文艺作品的态度，方便再多说说自己的看法吗？尤其刚才也说了，《天空》还是一部战争题材。

Aleksei German Ml.：你们觉得我们现在又在打战，其实跳开艺术家身份看历史，我们不经常都在跟欧洲打战嘛。太多次了，法国、波兰、芬兰、德国，每次打完边境线就又变了，多一点少一点，我们都看淡了。这种情况都是暂时的。看电影里，我们和德国人打得那么残酷，后来不又好了很长一段时间，再现在天然气管道却又不通了。更大层面，这就是欧洲大陆病，这块大陆的人类历史，从来就伴随这些冲突和战争。但欧亚大陆的文化交流也从没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