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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世钰 | 不要绝望,路的尽头未必是悬崖

阿斗的梦 阿斗凿墙 2024-04-15
希望。(林世钰 摄)
林世钰 | 文

前几天陪母亲上街买东西。路过县城一家化肥店时,母亲说要进去买点化肥种菜,我刷微信帮母亲付了款。店老板是个中年大姐,笑着夸我很孝顺。母亲叹了一口气,说:我女儿很孝顺,可惜离我太远了。店老板问我去了哪里,我环顾四周,不好意思地说:美国。

一听到这两个字,店老板脸上的微笑瞬间滑走了。她高声说:那是个很坏的国家,你怎么去了那里!我没说什么,只是分享了一位新泽西老人免费帮我换冰箱的事情。她很意外:原来那里也有好人!

回家的路上,母亲低声说,她都是看电视看的!

母亲告诉我,她以前很爱看打仗片,特别恨日本人。可是几年前,我弟带她坐游轮,在日本逗留一两天后,她对那里的印象完全改变了:“原来他们很有礼貌,对人也很好。”

我看着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的母亲,肃然起敬——她不知道强过多少高学历高智商的所谓文化人。

其实我不怪那个店老板,不是她的错。当一个人长期被生存在封闭的空间,并被投喂某种固定不变的食物时,肯定以为世界上仅有此种味道。

回家一个月以来,我也好奇地看了几次新闻,满屏富强业兴,采访的记者热情洋溢,受访的百姓笑脸盈盈,幸福感满满,瞬间把我的“慢性病——现实悲观症+未来焦虑症治好了一半。如果长期看下去,我估计很快就痊愈了,而且和那个店老板一样,坚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是唯一真实和正确的。

以前看到小胖出其子民且歌且样子,觉得不可理喻。直到前几年认识了一位前红卫兵,他为我详叙了当年不远千里赴京、只为争取看一眼毛主席的澎湃心情,我才明白,那代人思想被不断引导后的行为非常真诚,向上的狂热崇拜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因此,我相信小胖的被爱戴也是由衷的。

不奇怪,我也曾是个相信神话的孩子。

80年代初我上小学,是年级第一批少先队员。在当时班主任关于红领巾的详细讲解和引导后,我自发的开始了对它的保护,每天晚上睡觉前,我总把它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枕边,一到周末,就用米汤浆把它洗得总是很挺括,经常受到老师表扬。有一天,我看到班里一个淘气男生把它挂在树上做上吊状,立刻就以一个班干部的身份,义正词严地斥责了他一番。

回望当年我发现,一个永远沉睡的人其实是幸福的,因为他会建构一套自洽的逻辑体系,不内耗,不纠结。而梦醒了发现无路可走或走到路的尽头,才是人生莫大的痛苦。

去国十年,虽然也时刻关注故乡的动态,但毕竟久未置身其中,隔膜了很多,特别是这三年来发生了很大变化。因此我渴望走到人群里去,观察这个社会变化的趋势和细节,了解每个具体的个人(而不是宏观的“人民”)真实的生活和想法。

表面上看,一切和十年前一样。县城的街心广场依然热闹,中年大妈在跳广场舞,姑娘们衣着鲜亮,男人们在餐馆里猜拳喝酒。可是据我的个人观察,一些内里的东西已经悄然发生变化了。

过去这些日子,正逢外地的乡亲回家过年,我四处行走,与很多不同行业的人聊天。其中有服装店老板、公务员、装修公司经理、大学生、教师、餐馆老板、家庭主妇,等等。和十年前相比,他们如今多了焦虑,少了乐观。

一个服装店老板告诉我,这两年生意差了很多。以前一次买十几件衣服的常客,现在通常只买一两件,而且拼命砍价。“大家兜里都没钱。”在上海做建材的一个亲戚,过去三年苦苦支撑,以为疫情后生意会好起来,没想到房地产行业下行,现在两个月卖出去的建材,还不如几年前的一周多……

我不敢说,透过故乡这“一斑”,便可窥整个社会之“全豹”。可是,结合2023年夏天从南到北的旅行观察以及与友人的交谈,我分明感受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寒意。

印象最深的是,当我重返当年居住的北京小区时,发现以前常去的那家咖啡馆早已关门,门上贴着一张黄色纸条,上面写着:本店转让。趴在玻璃窗上,我看到自己当年喜欢坐的那个靠窗座位,桌上放着一盆绿萝,叶子枯干下垂,一如这下沉的时代,一如这片土地昙花一现的青春。

而在五年前,每年夏天回京时,我都会在这家咖啡馆会友。那时总能听到周围几桌人在热烈地谈论项目合作、A轮B轮融资。他们一个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整个社会热气腾腾,像一屉刚出锅的馒头。我认识的几个下海创业的朋友,事业都做得风生水起。

可是,一个时代的告别,总是悄无声息,让人措手不及。

那些高谈阔论、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他们后来去了哪里?经过此前三年的淘洗,是否已经丧志?不管他们散落在世界哪个角落,愿他们平安。

大年初一,父亲开门迎新年,但是没有像往年那样,放震天动地的鞭炮,而是放了一排小鞭炮意思一下。“以前我相信一年比一年好,但是今年不那么乐观了。”

“面对现实,我们有何计可施……无法统计的生命,从来没有人记起。”离开故国30年后,波兰诗人米沃什终于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回归,在大地上写下这样的诗句。

为他的诗句做注脚的是最近美国作家何伟(《江城》的作者)卖车的新闻。作为一个了解和热爱中国、颇受国人欢迎的非虚构作家,他因为无法继续在川大获得教职,不得不离开。他的离去让喜欢他的读者有当年阮籍“穷途而哭”的伤感。

“路走到尽头”成为一个时代的隐喻。

我也很喜欢何伟的作品,收齐了他所有作品的中英文版本。虽然我对他的离去怀着同样的伤感,但是并不绝望。作为一个在大山里长大的孩子,我无数次体会过“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真正含义。

路的尽头未必是悬崖,或许一条宽阔的河流即将铺展在眼前呢。何不“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

不要绝望,现实不会总是这样。历史发展的进程中,“所是”并不等于“应如是”。如果你告诉一个甲午海战后的晚清官吏,十几年后大清的辫子可以剪了,他打死也不会相信吧。可是,历史的发展有它自己的趋势和路径,谁也无法阻挡。

一个社会的转型,需要开拓者的智慧与历史机运的结合。二者缺一不可。宝岛的雷震先生,有前瞻性的“智慧”,但无“机运”,二者的时间差距亦不过二十年耳。

所以,急不得,智慧机运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2024年2月27日)

【作者简介】林世钰,媒体人,作家。曾出版《烟雨任平生:高耀洁晚年口述》《美国岁月:华裔移民口述实录》《新冠之殇》《潮平两岸阔:中国留美学生口述实录》《美丽与哀愁:一个中国媒体人眼中的美国日常》《与女书》等书籍。喜欢旅行、摄影、收集民间工艺品等。一枚园地耕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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