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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篱:春光放浪我愿委顿

东篱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东篱,1966年元月生于河北丰南。中国作协会员,河北省作协诗歌艺委会副主任,唐山市作协常务副主席,唐山文学院院长。出版诗集《从午后抵达》《秘密之城》《唐山记》。曾获河北诗人奖等奖项。




雨中怀人


这个夏天的雨,有些缠人

像旧时女人的小脚,有些急切,有些碎

它从新华东道一直追着我

转了个弯,到了文化路

我钻到一棵合欢树下,它便在我的头顶

轻轻地敲打着那些羽叶和绒花

我还看到,它随着我的目光

逐一敲打了一扇紧闭的铁栅栏门

和三层楼上那扇半掩的玻璃窗

而房屋易主,帘栊恍惚

当我钻入公共汽车,它紧贴着车窗玻璃

脚步越来越急切,越来越碎

这让我心生悲酸

天地空濛。一个小脚女人

无端地撵着一个凄然的路人


2005年




海棠树下


那日,打海棠树下经过

纷纷扬扬的花瓣,似春雪

不经意间,已落满眉宇、肩头

我得承认,我有一颗柔软之心

当美好的事物被撕碎,我的心会颤栗,疼痛

想前几日,它开得还那样恣肆

像个孩子,任性、顽劣,永远不懂大人的隐忧

现在竟是花骸遍地

生命的消亡如此迅速,仿佛来不及挥霍

粉红的容颜,单薄的肉体,它的美我说不出

我想把它们捧回家,埋在花盆里

并非矫情,是爱美,是恻隐,是现代之闲情

倘有好友来访,我还想打一壶酒

在树下,在花间

春光放浪,我愿委顿


2008年




减法


多年后,我会将我的肉身

还给父母

不过此前,我要将多余的偏见

还给教科书

将可耻的贪欲,还给这个

卑鄙的时代

那时,油葫芦泊将昔日重来

我把自己涂成一条泥鳅

我要让过路的人,捎话给

正烧柴做饭的母亲

我是干净的

那时,大地上蹲着几个土丘

蜻蜓低飞,诡秘不语


2008年




后窗户


那年夏夜,我把梅子带回家

我说,你洗个澡吧

她说,你别有用心

我说,你把门插好,我看不到的

她说,你可以站在后窗户上呀

梅子最终还是洗了

梅子洗澡的声音很撩人

梅子洗澡时,看和不看

就像两只热锅上的蚂蚁

在我的心里翻腾

其实我很想看。所以,梅子走后

我就试着站在后窗户上,仔细往里看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就是现在

我也隔三差五,站在后窗户上,看

梅子曾经而今是小丽洗澡的地方

小丽问我,你总站在后窗户上

干什么?我说,真奇怪

后窗户上,哪儿来的那么多

尘土


2002年




成长史


7岁,前院粪堆上捡枣

擦完,用衣角兜给病床上的父亲

父亲摸着我的头:喜欢爸活着

还是死?


8岁,在饭桌上要铅笔盒

母亲面露难色

我眼噙泪珠。被父亲从后脑勺

狠狠抽了两筷子


10岁,简易棚里悼念毛主席

前排同学放屁,我忍不住笑出声

分别被班主任、校长、大队书记

叫走,说我小反革命


13岁,铁蛋欺负妹妹

在村南麦地,我打得他鼻子蹿血

二哥当着他全家踹了我两脚

那时,二哥正和他姐相好


14岁,小家伙挺挺地

晨曦中穿过安静的大街

四姐在烟火中低头做饭。远远地我蹲下

用树杈在地上写字,等它慢慢消退


16岁,受人蛊惑

以A中学班长身份,私自带同学

到B中学上课,全校哗然。历史老师

在课堂上愤然骂我:害群之驴


18岁,梦遗,晒被子遭耻笑

夜里偷想几个并不漂亮的女同学

回家路上,小火苗的身体

随着油葫芦泊的芦苇,汹涌


此后,大学。恋爱。工作

有老父可怀祭,有老母可供养,有孺子

可教。有旧梦供重温,有身体供垂老

泯然众人,无记可述


2009年




落日


我想,老天是仁慈的

在收起薄翼之前,把最后一桶金

倾洒给人间

倦鸟的幸运,在于迷途

在于前方终有一座空旷的宫殿,收容它

承载一切而无言的是大地

包容众多却始终微笑的是湖水

一波、一波地派送,向岸边的沙石

向水中的芦苇以及藏匿的苍鹭和斑嘴鸭

打鱼人收起网

摘净缠绕的水草,将未成年的鱼

放入湖中。仿佛一天的工作,结束了

他坐在船头,安宁、自足

仿佛十万亩湖水在胸中,细微之光

从内溢出


2009年  




地震罹难者纪念墙


比我们所居住的城市拥挤多了

三百九十六米长、九米高,这弹丸之地

居然安置了二十四万多人


没名字,姑且叫张三之子,李四之女

王五之外孙……也许早想不起来了

也许还没来得及起


但比我们有秩序

仿佛二十四万多根被砍了头颅的火柴

密麻、整齐、安静地排列在一起


他们依旧年轻、鲜活

而我日渐老去、衰亡


这冰冷、神秘的玄色世界多纯净

除了三十四年来挥之不去的尘埃


很多人来此寻找他们的亲人

但时空迢遥,人海茫茫

而我多年来一次次故地重历

仿佛是为了寻找我自己


2010年




叶落青山关


我爱极了这暮年之色

它由黄金、骨骼、光阴

月亮的通达和秋风的隐忍组成

群山有尘埃落定后的宁静

偶尔的风吹草动

不过是郁积久了的一声叹息

石头开花了,仿佛历史有话要说

张张嘴却咽了回去

我端坐其上,明白自己的修炼

远不及石头的一二

有观光者八九,御风而行

仿佛奔跑的草籽,急于找安身之地


2010年




鸟鸣


那时的孤独在于

除了读书、拾柴、割草、挑菜

就是满大街地疯跑

随后被骂为糟蹋粮食

这时,我会去油葫芦泊听鸟鸣

一浪一浪的芦苇

一浪一浪的鸟鸣

更加孤独时,我就带着捡养多日的小鸟

四处溜达

小鸟像忠诚的小狗一样,颠颠地跟着

像出生不久的小鸡一样,咕咕地叫着

后来,我几乎看不到鸟了

水泥路上飞行的

都是夹着翅膀做人的鸟人

更听不见什么鸟鸣

唯闻轰鸣

一切与鸟鸣无关的东西

都让我厌烦


2015年




绝望的燕子


一辆大货车呼啸而过

一只燕子,人一样躺在了路上

另一只推搡它,呼唤它,试图把它弄醒


一辆汽车驶过,风卷起尘埃

将路上的

燕子翻了个身

另一只以为它还活着

继续像人一样地,推搡它,呼唤它


它把双爪搭在死去的燕子身上

用力振翅,试图将它

抓起:一次,又一次……


又一辆汽车飞奔而来

它飞起。车一过,又落下来……


车来车往,死去的燕子

不断改变形状

落下来的一只,也像人一样反复尝试


——如果我的镜头

不离开,最终我将看到它的绝望


2016年




五花草甸


一棵草被铲除

两棵草被铲除

三棵草被铲除


一株花可怜见

两株花可怜见

三株花可怜见


它们都有乡下野孩子的名字——

狗娃,耧斗,老牛筋,蓝刺儿头

它们都有乡下野孩子的命运

野蛮地生

野蛮地长

先是不管不顾

后来无声无息


当它们抱起团

像地榆一样举起紫红的拳头

像金莲花一样扎起黄色的头巾

像小花草玉梅一样扯起粉红的旗帜

浩浩汤汤

激起拳蓼一样乳白色的海浪




晚居


余下的时光,就交给这片水域吧

还有什么不舍?还有什么纠葛

难以释怀吗?

一把水草,可食可枕

一捧清水,足以涤荡藏污纳垢之心

风声、鸟语、波浪,是阅尽人世的

无字之书

做个明心见性的听众吧

以戴胜、夜鹭为邻,但请勿打扰

见鹬蚌相争,也不行渔翁得利之事

闲暇就划船去看水中央的那棵树

静静坐一会儿,“相看两不厌”

仿佛两个孤独的老朋友




暮春登榆木岭记


榆木不可见

岭上多山花

这没见过世面的美

让同行者大采一再弯腰


青杏明年还会小

唯长城一老再老

这破败的河山

让老杨平添三分修复之心


我无戍边志,常有退隐意

几只羊躲在烽火台里纳凉与反刍

券洞里的小山村

在杨花落尽子规啼的波浪中

安稳如婴儿




情人


她老了

她在发呆,爱上了回忆

她说,那个戴眼睛的小个子书生

至今还走在文化路的夜晚里

多少年过去了

书生的墓草青了又黄,黄了又青


合欢,合欢

她一直迷恋这水禽一般的呼唤

她说,“和我神秘的梦境一样绯红”①

啊,人们啊

请原谅一个活在往事里的老妪

偶尔也会泛起少女的红晕


彼时,她有大理石的安详

她的甜蜜和忧愁,像蓝色的湖水一样


注:①为林莉诗句。




相见欢


乌秧乌秧的人群退去,油菜花现出狂欢后的倦容

一种被过度解读的黄,令人生疑

远山青了又青,不为加重某种颓势,只为把春风赶往北方以北

我乐得人走茶凉,借机亲近倒伏的一株

一只蜜蜂霸据花心,黑褐色的屁股翘起一小片光,打在我脸上




南湖晚秋


大自然有删繁就简之力

我有躲清静之心


不是秋风在扫落叶

是落魄的人在寻还乡路


守园人也并非落叶收集者

他们此刻更懂得撞身取暖


黢黑的树干远看如瘦鬼

在风中仿佛跟什么人打招呼


天瓦蓝瓦蓝的看不到一丝杂质

我担心时间长了它因不堪承受而自焚


苇枯鸟走,水面的孤寂可想而知

如果没有风,它迟早会破裂


太大太平静了也不见得是好事

长时间注视它消化着内心的风暴


湖边独坐

我更像是截被锯了脑袋和身子的矮树墩




秋风辞


母亲临终前十几天

开始禁食寡言

笼子里的蝈蝈

自秋分后

也出现了类似情形

懒得吃东西

叫得不欢了

两翅似生锈的锯片

嘎吱嘎吱的

让人难过

抚摸他日渐消瘦的肚皮

仿佛丝丝秋风

掠过水面

有刀片

切开了我的中指肚




大雪无痕


一种混沌的白,让一个人的屋子

沉静而空旷

此时是下午。那个陌生人的脚步

始终在你背后,不慌不忙

似乎停滞了。许多东西悄然老去

而你浑然不觉

后山的积雪,一茬压着一茬

新鲜、灵动

你看见一只鸟。它是黑色的

始终是黑色的

像一粒尘埃,起伏不定

雪落在陌生人的身上,瞬间就隐逸了

落在鸟的身上,雪成了黑色

而你眼中的大地,没有一丝阴影




秋风还乡河


我来时,秋风已先期抵达这里

用两岸的衰草和偶或一见略显孤苦的小野花

迎候一颗满是深秋况味的心

水面如镜,径自西流

一些水草躬着身,徒劳做着挽留的姿势

一条河流似乎也能印证众生安养的地方

我的体内有万千河流日夜喧响

但是否真有一条名还乡

它曾锦鳞游泳,岸芷汀兰

我可曾真正走进它?并终将殊途同归

“过此渐近大漠,吾安得以此水还乡乎?”

近九百年前,一位亡国之君如是悲叹

而今,我身在故乡,却不知故乡为何物




黄昏

——在唐山大地震遗址


一天中最后一抹金色

被喜爱光阴的家伙

慢慢吞食掉了

世界的真相开始坦露


见不得光的

不全是鬼

人是黑暗中

最黑的一部分


家园

只剩几根黑黢黢的柱子

挺立的叫硬骨头

躺下的便成了废墟


在月亮出来前

我独爱这段静处的时光

我一次次地来

不为凭吊,不为对饮

面面相觑而已


超越自我
孜孜以求
继承突破颠覆重构
个性先锋自由开放
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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