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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兵团女知青回城的苦涩婚姻

一个兵团女知青回城的苦涩婚姻

作者:付晓峰

我到塘沽的一次采访,意外地遇到一个下岗的兵团女战友

1993年前的一个仲夏,我应天津一家杂志社编辑部之邀,赴塘沽区一家大企业去采访。下午休息时,我便到的院内散步。行走在本单位的大礼堂门口时,我遇到了一位令我料想不到的故人,她正在礼堂门外的大理石铺的台阶上做卫生,已四十五岁的她虽着一身蓝布工装,但她一头秀发及端庄秀丽的脸庞.细高挑的身材仍透出了她当年少女时代的纯真和美丽。我站在那儿没有动,仍在仔细端量着她,是她先认出了我:“我是胡大美,你是内蒙古180电厂的付干事吗?”说实话,当时我是将信将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她主动的询问下,我没敢推辞,立刻开口道:“我是付晓峰,你好,胡大美。”

历史一瞬间,16个春秋过去了,我们竟在天津塘沽相逢,我俩紧紧地握手,彼此感慨万千……胡大美是我的下属,其实更是我的兵团战友——她曾和我在一个连队种过菜,(白彦花十七团糖厂种糖菜)在电厂的舞台上一同歌舞表演,一同演出过话剧,甚至和我因为工作争吵过,红过脸……她从天津到兵团就与我相识。后来,我们先后调到了180电厂。她被分配在输煤车间,她嗓子好,喜爱歌舞。当时,我调到锅炉车间,后来被借调到厂保卫科搞外勤。二年后,我又调到厂工会负责宣传兼管文体。厂里要组建文艺宣传队,我到各车间挑选人马。于是,我首先想到胡大美,可是输煤车间工作又苦又累又脏,没有工人愿意去干这个活。刚开始我向输煤车间领导要人,输煤车间的领导死活不答应。后来我往输煤车间跑了好多次,我才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才将她从输煤车间“挖”出来,因为输煤车间分早、中、晚,三班运转,一个人顶一个萝卜坑。(为挑选胡大美到厂文艺宣传队,我曾找过厂长,输煤车间才放她)胡大美调到了文艺宣传队,乃如鱼得水,她领唱领舞,还兼任报幕员。在舞台上她很活跃,她确实是我们厂文艺宣传队的台柱子。


那时候,我们厂文艺宣传队工作任务很重,我的压力也很大。我是文娱队的“头头”,也兼文娱队的乐手和演员。白天晚上抓紧时间棑练。为了提高文艺宣传队的素质和演出水平,我先后聘请了巴盟歌舞团和包头歌舞团的专业人员前来辅导。为了丰富电厂的职工文化生活,每年的“五一”“七一”“十一”“春节”,文艺宣传队都要准备四场文艺节目,在电厂的礼堂为全厂职工演出。同时,我们文艺宣传队走出厂外,曾到公庙空军部队慰问演出,并参加内蒙电力系统文艺演出。为电厂争了光,我也有了成绩,我先后出席了内蒙古电力系统先进工会干部表彰大会。

70年代,兵团电厂文艺演出的盛况

其实,在这光环和荣誉的背后,是我们文艺宣传队全体队员刻苦奋斗所付出的代价,特别是胡大美——我们文艺宣传队的无名英雄。知青回城的大潮席卷到电厂,胡大美与本厂宣传队大提琴手,也是她的同学男友马涛一起于1979年办病退回到了天津。八年后,我也调回了天津。


整整16个年头,我们没有再见面,这次却是巧遇。一见面,胡大美聊起来就滔滔不绝:“哎!当年在180厂时,咱们在一起演出多快乐。可后来,我看到兵团战友们都回城了,我的心也飞走了。我病退刚回城却找不上工作。(她家在塘沽区)她只好在家呆着,后来进了塘沽一家小厂,前几年又下岗了,(每年自己要补交工龄费及养老金)还需要等五年才能正式退休,(女工人五十退休,女干部五十五岁退休)后又托人在这家企业公司补差搞清洁工作。”接着她又问道:“老战友,你呢?”我告诉她,六年来,我也无奈在一家大企业仍扮演吹鼓手的角色,一年四季演出不断,很自由!有空还组织演出团到近郊“走穴”挣钱,由于回城仍丢不掉这支秃笔杆,如今在津城只混了一个平民作家,给各报纸和杂志投稿卖字。她哈哈地大笑道:“你回来混的还凑乎,起码,你如今来此公司乃是李总的座上客,而我却在这里是打工妹。”落魄的胡大美还是那么地爽快,还是那么地口无遮拦。过了一会儿,她一本正经地说:“我先请一会儿假,老战友,到我家去坐一会儿,我家离这个公司不远,五分钟就到了”。

我不敢相信,这位漂亮的女战友竟找了一个她不爱的比她大十二岁矮个子男人

胡大美的家在新改造的一个小区的一座老楼的一楼103室。走进这不到60平米独单房间,房子尽管有些小,但房间收拾的很整洁干净,小客厅摆着几张简易沙发及一张小方桌。胡大美给我泡了一杯花茶,备了一碟瓜仔,我们边吃边聊。一会儿门开了,走进了一位头发有些花白,个头矮小满脸皱纹的老者,我以为他是胡大美长辈,赶忙站起来,胡大美忙介绍道:“老战友,这是我的爱人老张,他单位不景气,办了病退,身体不怎么好,在家呆着。”我看到眼前的情景,我呆了。胡大美的丈夫竟和她有这么大的差距?此时,胡大美看出了我的窘态,她显得有些尴尬和无奈。我马上镇定下来,主动地上前握手:“张大哥,你好!我是胡大美内蒙兵团的战友,我到这里来采访,顺便来你家看看。”57岁的老张很友善地与我寒暄了几句,他在家喝了一杯水,便又出屋找牌友玩扑克了。

我俩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胡大美带着沉重的口气喃喃地诉说着:“我和马涛病退回天津,协商寻找到工作再结婚。可是我们俩家的情况相差甚远,马涛生长在一个革命干部家庭,父亲是区政府机关里的一个领导,母亲是区文化馆副馆长。(曾在天津音乐学院毕业,学大提琴的。马涛从小和母亲学习拉大提琴。)而我的父亲却是资本家,马家父母嫌我家成分高,坚决反对我和马涛的婚事,刚开始马涛还常来我家找我,后来他扛不住父母的压力,他被分配在区司法局工作,又很快地要申请加入党组织,面对着社会关系的清白,怕我连累他,他就解决要与我分手。面对着男友马涛的冷酷无情,我肝肠寸断,痛不欲生,我感觉到天塌了,为此我大病了一场。回城时我已三十一岁,又经历了与马涛痛苦的分手的变故一年多,我已是三十二岁老姑娘了,后来,门口的邻居给我先后介绍了两个男朋友,都是嫌我家成分高而婚事告吹了。这时候我二姨在塘沽给我介绍了一个比我大十二岁的老张,老张是塘沽一家工厂的八级工的技术工人,个头矮小,工资却高些。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为人老实,不吸烟不喝酒。当时,家里考虑到我已是三十二岁老姑娘了,(胡大美是1948年出生,塘沽某中学高一的学生)又没工作,就别挑三检四了,我一狠心就同意了这桩婚事,与我不爱的大我十二岁的男人结婚了。”说着胡大美眼里含着泪珠……我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安慰道:“我们生活中有许多无奈,我们要面对现实。”我又询问她家的孩子,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家是个儿子,读小学六年级读书,他也不好好学习,常常与同学逃课在外面偷着看录像,我也管不了。老张因病退,退休费也不高,我在此公司干临时清洁工,没有歇班日,干一天给一天钱,工资也不多,日子紧巴巴的。”听罢胡大美的诉说,我心里也沉甸甸,我不知如何安慰她。


告别时,我给胡大美一张名片。我说:“有什么事需要老战友帮助,给我去电话。”胡大美感动的直抹泪,她对我说:“老战友,不要着急走,看看我种的花”。这是她家窗前围圈着一个小院,小院里种着好多艳丽的花儿。刚才还有些悲伤的胡大美现在又兴致勃勃地给我讲述她养花的经历。此时,映入我的眼帘是小院里还种着三棵苹果树,绿叶葱葱,花蕾正吐着芳香……胡大美又说:“老战友,你说怪不怪,我种了五年苹果树,开花不结果,我也施肥,也浇水,可邻居家种的苹果树却每年结果。”我听出了她的话里有话,在兵团恋爱,只开花不结果。

离开了处在困境中的女战友,我心里很不平静,我想尽力帮帮她

我回到了这家企业李总的办公室,我的脑海里还一直想着胡大美家的苹果树为啥开花不结果实?我又联想到胡大美在兵团的岁月,那时候,她与个头长的高大魁梧的小伙子马涛爱的死去活来……那是五月初的一个晚上,加班棑练节目,乐队缺一人,演员缺一人,其他都到齐了,就差胡大美和马涛。急的我到处寻找,后来在舞台后的一个角落,发现她正和马涛一起亲热地拥抱。

当时,我很不冷静,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胡大美和马涛大声吼叫:“你们两人,你太过分了,你们谈恋爱,我不干涉,可你们不遵守文艺宣传队的纪律,影响棑练节目,到了“七一”拿不出节目,厂长饶不了我,你们能负责吗?你们不想好好干,胡大美干脆回输煤车间,马涛回锅炉车间,文艺宣传队不要你们了。”此时,胡大美也不示弱,她竟和我当面顶起牛来:“我回输煤车间有嘛了不起的,在这里我还不愿伺候呢。”


后来,马涛和胡大美向我求情,我念胡大美与我原来都是一个连队,眼下文艺宣传队棑练节目正在节骨眼上,裁人会影响士气,何况胡大美和马涛又是文艺队的骨干,我同意她们俩个继续留下来。胡大美和马涛重新回到文艺宣传队,工作热情如旧,也守纪侓了,一直到病退回天津。


谁知道,胡大美与马涛在兵团那块土地上种下的爱情之树,只开花,不结果。我曾在兵团先后调动了四个单位,我所看到的一对对兵团情侣,在那风雨的岁月里,他们爱的难舍难离,他们爱的感天动地,他们爱的那么浪漫,他们爱的那么苦…….回到城后,除了少数的战友情,夫妻爱,在城市的屋檐下共筑爱巢,大多数人都分道杨镳,劳燕分飞……特别是胡大美回城后的苦涩的婚姻和苍凉的人生的故事,一直在我的心头缠绕……我想帮帮她,不知是否能帮成?


采访工作很顺利,给这家企业的李总写的报告文学很快在杂志上发表了。后来这位曾在山西农村下乡插队的李总很感谢我,又因为我俩都是知青战友,他给我来电话,问我有什么需要他帮忙,我说:“很不好意思地对您讲,贵公司临时清洁工胡大美,乃是我的内蒙古兵团的战友,她家庭很困难,是否给她调换一个比较合适的工作?她在凑乎干五年就退休了,帮我办成这件事,我真诚地感谢您!”李总很爽快地答应了我提出让他办的事。

几天后,我接到了胡大美的电话:“付干事,您真是我的好战友!公司李总已找我谈话,征求我的意见,将我调到食堂工作了,工资也高了,太感谢您了,老战友!”我真没有想到,这次去塘沽采访,意外遇到了兵团老知青战友,并为她办成一件实事,让我感受到比在杂志上发表文章更使我高兴!


这件事已过去整整三十年了,我一直不愿写出来。我常常想到此事,为何兵团女知青胡大美回城的命运是这样的苦?为什么她当初死活要回城?难道她选择回城的这一条道路错了吗?还是生活欺骗了她?还是命运的安排?

(注:本文中的人物用的是化名)

2023年2月26日初草于天津顺通家园

作者简介

付晓峰,祖籍天镇县。1952年出生内蒙古商都县,1965年就读包头十五中学。1971年参加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十五团十七团战士,后调兵团电厂(乌拉山电厂)宣传干事。70年代末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内蒙古日报》《内蒙古电业报》《巴彦淖尔报》《天津日报》“满庭芳版”版《今晚报》“人物专刊”版《人民日报》“国际副刊”及“文化广角”版“《人民日报.海外版》“名流周刊”《人民政协报》“春秋,朝花夕拾”版,《民国春秋》《良友》《连云港文学》等二十五家报纸和杂志发表文学作品。

已出版《绿星照耀在东方地平线上——华夏名人与世界语风云录》一书,《小火炬手之歌》报告文学集。2014年,山东枣庄大学国际世界语博物馆收藏作者于《人民日报》《人民日报.海外版》《人民政协报》发表的“名人与世界语”名人传记文章33张报纸,并颁发收藏证书。2000年,其生平与世界语创作经历被收录于中国世界语出版社出版的《中国世界语人物志》。2017年,又被收录于山东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世界语人名录》。

作者现为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天津世界语协会理事,全国世界语协会会员。 

文章由作者提供本公众号发布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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