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烤串，不是东亚病夫！
夏夜，凉风徐来、华灯初上。三角广场上，灯光与喷泉同时开启，广场舞曲中，大叔大妈翩然起舞，小贩不住将手中带灯的小飞镖射向天空，吸引着孩童们的目光。广场西边的烧烤一条街上，此时已是人头攒动，烟气升腾。
霸哥眯着眼睛，在烤炉前翻弄着一大把肉筋，此时肉筋已经被烤得泛起了油光，霸哥知道，该刷第一遍酱了。他的徒弟薛三儿则蹲在马路牙子上忙里偷闲地点上了一根长白山。一个半大孩子踩着一部平衡车过来，停在薛三儿面前，跟他耳语了几句，又踏上踏板离开了。薛三在鞋底上捻灭了烟火，把大半截香烟夹在耳朵上，穿过几塑料桌子客人，来到师父霸哥身旁。霸哥听着徒弟小声的汇报，连眼皮都没抬起了，干净利落地把一把烤串放在托盘上，对薛三儿说：“12号桌，30串肉筋。”薛三儿欲言又止，端起托盘先去上菜，回来又趴在师傅耳朵边继续低语。不知哪句打动了霸哥，他抬头想了想，抓起一撮孜然撒在烤串上，之后把手里的签子交给了徒弟：“你先在这盯会儿，我去去就来。”随后，他回身到店里推出一辆共享单车，骑上就奔烧烤一条街的深处去了。
烧烤一条街的中段，新开张了一家土耳其烤肉，此时已经排出了三折弯的队伍。一部分人是寻着香味来的，更多人则是被那个黑头发的高大烤串老外和他正在烤着的两大柱子肉所吸引。霸哥把自行车锁在路边，远远地闻了闻香气，暗自点头，不声不响地排到队伍当中。待霸哥排到近前，对那老外连比划带说道：“给我来一个肉夹馍。”那老外显然懂得汉语，而且居然用有点生硬的汉语答道：“这肉夹馍不是，是阿莲达。”霸哥哼了一声，接过他的烧饼夹肉，只觉一股异香扑鼻，不觉走开两步，便咬了一口。细细咀嚼之后，霸哥提一口真气稳住心神，转回到洋人的摊位前，拱手说道：“在下锦州烧烤第三十七代传人陈霸，在此摆摊烤串二十五年，回汉摊主都要卖我一个面子。敢问阁下明晚七点可否与我同摊烧烤，赐教高招？”那洋人泰然一笑，显然早从霸哥身上辣椒面味中嗅出端倪，也是抱拳当胸：“阿克约尔，请了。”霸哥仰天大笑，笑毕朗声说道：“洋人只要在东方的一个海岸上架起几尊大炮就可以霸占一个国家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语罢拂袖而去，再不回头。
翌日，霸哥的摊位前已经把两人的趁手家什都摆放停当。霸哥要与洋人对决的消息也不胫而走，真个万人空巷，吃瓜群众直把霸哥摊前围了个水泄不通。霸哥是东道，自然礼让阿克约尔先出手。
只见阿克把早已准备好的一柱子合抱般粗的肉用铁条穿了，立在烤炉之上，拧开关、调温度，不久那层层叠叠的肉柱便旋转起来。薛三儿凑到师父近前，小声说道：“师父，这老外净扯犊子，烤肉用电，那玩儿不接地气，能香吗？再说，咱们烤串都是横着转，他这东西立着转，上下能烤匀乎不？”霸哥神情凝重，抬手拦住薛三儿：“你哪懂其中玄妙？”原来这土耳其烤肉初创于欧洲大陆尚处于天地洪晃的大洪水时期。传那诺亚带着妻儿老小、各色生物在淹没万物的大水之上漂流日久，终于放出的鸽子叼回橄榄枝方才得知大水已退。众生重登陆地，欢欣鼓舞，便用烤肉像耶和华献祭。耶和华闻到下界烤肉香气，便熄了恼恨、收了洪水。诺亚登陆献祭的阿勒山，便在如今土耳其境内，烤肉的门道也自此流传开来。
这土耳其烤肉当初也是横烤。相传到了苏莱曼一世时代，奥斯曼帝国空前强大，烤肉手艺也随之登峰造极，只是人们发现，横着烤肉，肉中的油脂滴入下方薪碳，容易燃起火焰。而这土耳其烤肉又肉串极大，不易烤熟，一来二去，火苗便把烤肉的外部烧的焦黑，失了风味。幸好有绝世高人出手，将横烤的肉柱变为立烤，这才保了土耳其烤肉的色味。
师徒正搭话间，阿克那边肉已烤熟，只见阿克从案上拿起一柄长刀。说时迟那时快，薛三儿顺手抄起一个空啤酒瓶，在桌边敲碎，便要上去过招。霸哥赶紧伸手拦住徒儿，向阿克摆手，又做了个“请”的手势。那阿克也不计较，拿刀径直奔那肉柱上去切削。
霸哥早见他这肉柱分了上下四层，似是不同食材所垒。如今见阿克每层食材都削三刀，每刀均是力道精纯、落位奇准，削下的肉片外脆里嫩，肥瘦均匀。练过两年切墩的薛三儿此时也看得出神，须知要把这烤肉片得均匀倒也不难，但是试想，北京烤鸭如果在旋转之中让师傅再去片上那108刀，是否还能如静静躺在盘中之时那般自如？霸哥见了如此刀法也是心头一凛，暗暗叫道：好，黄道十二斩！
须知这土耳其民风强悍，欧洲也有“勇悍需如土耳其人”的谚语流传。而那阿克手中，正是一把当年伴随土耳其大军驰骋欧亚非大陆的亚特罕战刀，此刀锋刃内弯，最擅于飞马之上平推而出、轻取敌人首级。再看那串肉的铁条，竟然也是一把直剑。
这土耳其文化深受古希腊、东罗马之影响，所以细看阿克切肉的方位分寸，竟是与欧洲星相之中的黄道十二宫完全吻合，不差毫厘。在他娴熟的刀法之下，手中的战刀与串肉的直剑竟发出共鸣，初时如少女低吟、转而像荡妇娇呼。要不是广场上《最炫民族风》播得响亮，很多围观群众怕是早已神魂颠倒，哭号伏于地下啦。
说话间，阿克已将一碟烤肉放在霸哥面前。只见这次用来裹夹烤肉的已不再是霸哥嗤之以鼻的“馍”，而换成了酥脆的匹得薄饼，而且饼中除了烤肉之外，还有烤番茄、洋葱以及不知配方的酱料。
大敌当前，霸哥不敢稍有差池，抬手向店内招呼：“小妹儿，剥蒜！”只见店中白影一闪，仪态万千踱出一人，正是平时收钱管账的服务员雅翠。此女一出，围观群众尽皆愕然，但见雅翠身着一袭白貂儿款款而行。六月的东北，虽然夜晚尚有凉风，但敢穿貂儿出行于室外者，想必定是内功深厚之人。雅翠来到霸哥桌前坐定，取过一头新蒜，掰瓣吹皮，剥了起来。
霸哥看看两个徒弟，又抬眼一扫阿克，拿起一份烤肉送入口中。咔嚓一声，薄饼碎裂，随之而来的是烤肉中的汁水，这种滋味随之层出不穷。夏洛莉牛外脊以小茴香汁腌制，鲜嫩无比；杜泊羔羊肉浓香弹滑；还有一层似是鸡肉，但更松软多汁……懂了，火鸡国烤鸡肉，肯定要用火鸡肉啦。但是还有一层味道，难道是、难道是……鱼？！霸哥深知，土耳其烤肉之中所用主材不过牛、羊、鸡、鱼，但这鱼据说已失传多时，鲜有人用，更别提敢跟其他肉类混在一起烹烤了。如今这鱼肉夹在羊肉之下、鸡肉之上，羊油滴下渗入鱼肉，而鱼腥又被松软的火鸡肉所拔取，再配上少许迷迭香味道，实在是……实在是……霸哥此时心神荡漾，仿佛心思早飞出千里之外，跟着那爱琴海沿岸的盛装男女们一起跳起了Zeybek。
霸哥眼看就要手舞足蹈起来，忽听耳畔一声银铃般的呼唤：“师父，就瓣蒜吧。”霸哥心头一凛，立即抓起一瓣新蒜放入口中大嚼。辛辣之气伴着蒜香，立即冲淡了土耳其烤肉的魅惑。霸哥趁势练气周天，好一阵才恢复得气定神闲，但听身边哐当一声，扭头看时，却是雅翠已跌倒尘埃。
“雅翠，你没事吧？！”带着哭腔扑上来的正是薛三儿。霸哥从怀中掏出一瓶藿香正气水给雅翠灌下，对薛三儿柔声说道：“你师妹这是中暑了，快扶她回店里吹会儿空调吧。唉，好孩子，多亏了你啊……”薛三儿赶忙抱起雅翠就走。此时雅翠已幽幽醒转过来，见自己竟在师兄怀中，不禁娇羞万分，但仍挣扎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件事物，递给师哥：“师兄，你的撑头，刚才忘在里屋了。戴上……帮我照顾好师傅……”薛三儿低头看时，正是自己平时用来撑门面的那条稍有褪色的大金链子。薛三儿颤抖着接过链子套上，再也说不出话来，抱着师妹进店中去了。
此时阿克已经收了招式，找一张干净的桌子坐了，轻轻剥着花生毛豆，静候霸哥动静。霸哥眼睛扫过阿克的桌上，心头不禁一惊。只见他桌上摆着一个长春鲜啤的空瓶，另一瓶开了的啤酒也被他喝得只剩半瓶了。霸哥明明记得，阿克来的时候只点了一瓶冰啤酒，现在看他不但桌上摆着两瓶，脚下赫然还有三瓶啤酒已经开了盖，挂着水珠、冒着凉气。霸哥心中暗自揣度：这厮定是趁雅翠中暑晕倒之际，蹿到隔壁小卖部另买了四瓶冰啤！须知烧烤摊上的啤酒，每瓶至少要比小卖部里的贵上一块多钱。霸哥倒不是心疼这四瓶啤酒的挑费，只是此时见了阿克竟能如此娴熟地使出这般移花接木的高明手段，想必是对我中原烧烤文化颇有见地。
中华烤串，始于燧人氏取火、兴于先秦而盛于汉唐，霸哥所宗之北派锦州烧烤，拜的祖师爷便是商汤的贤相伊尹。其后虽有齐桓公的大厨易牙、刺王僚的刺客专诸在烧烤一门颇有建树，但二人德有瑕疵，霸哥是看他们不上的。今日大敌当前，稍有闪失，便失了我中华烤串的威仪，霸哥自是不敢懈怠。他刷的一下甩了上衣，赤膊来到烧烤炉前。看客之中传出一片惊呼，原来霸哥满身的刺青和伤疤，实在骇人。只见他前胸左右各一脸谱，乃是那千古深情的霸王别姬；背后则是则是纹了八件器物，只有少数同道中人才识得，那是极少见于江湖的“暗八仙”。霸哥这些刺青，平时是不露的，只有在新城管上岗的时候才偶现峥嵘。今日一战，关乎王者荣耀，是以霸哥全力一搏。
霸哥站在烤炉之前，伸手试试炉温，转投对薛三儿说道：“徒儿，天罡北斗串！”薛三儿倒吸一口凉气，愣了须臾才应诺而动。须知这天罡北斗串并非单一品种，而是由七种食材组成，每种食材又分七串，这荤素不同的七七四十九串又必须同时架炉、同时烤熟、同时上桌，其中火候把握、撒料手法最见厨师功力，也是最耗内力一节。但是此时要破阿克约尔的黄道十二宫烤肉，也必得这天罡北斗串啦。
霸哥摆出的这七种食材乃是他的看家之选，鸡脖子位当天枢，鳎蟆鱼位当天璇，蚕蛹位当天玑，大腰子位当天权，四种荤串组成斗魁；馒头片位当玉衡,大蒜位当开阳,韭菜位当摇光，三种素串组成斗柄。北斗七星中以天权光度最暗，却是居魁柄相接之处，最是冲要，因此由荤素串中最为诱人的大腰子承当。
随着东北文化在全国的扩散，锦州烧烤在北派烧烤之中也是名声大振，加之霸哥多年云游四方，博采众家烧烤之精华，这天罡北斗串中飞禽走兽、海鲜虫豸、荤素粮蔬无所不包。其搭配比例也暗合阴阳五行，已窥天地之玄妙也。单就说这鸡脖子一项，缘何不选鸡翅、鸡爪？实在是这鸡脖子乃鸡全身运动最频繁之处，不但皮紧肉弹，而且骨节颇多，颈骨又最多孔隙，总是让你有啃不尽剩肉之感，不由自主地便要吮咂舔剔，心思悠忽间也就被她摄了去。
刚才已经交代，这七种食材差别极大，要想同时烤熟，实在颇见功力。此时但见霸哥左手翻斗魁，右手转斗柄，使开锦州烧烤中“蘸、刷、撒、烤、翻”五字要诀，把两攥签子舞得眼花缭乱。忽然之间，霸哥左手一震，大腰子上数滴羊油落入碳中，一簇火焰立时腾起。观战同行不禁都发一声惊呼，须知这烤串最怕起火，火苗过处，肉焦菜黑、失了卖相，想霸哥乃烤串一代宗师，怎会如此疏漏？哪知霸哥此举乃有意所为，烧烤烧烤，没有火那只能叫烤。要想七种食材同时上桌，就全靠这一簇羊板油火！只见他双臂反转，一招移形换位，荤素食材已经调了方位，鸡脖子、塌莫鱼停在火焰之中。霸哥手不稍停，左手捻辣椒面以漫天花雨手法撒右侧荤串；而右手捏孜然弹向左侧韭菜，竟是一式弹指神通！看客之中发一声惊呼：“啊！左右互搏！”
少顷，霸哥已收了招式，将这四十九串放于不锈钢托盘之中，命薛三儿端上阿克餐桌。再看阿克约尔，早惊得浑身战栗，啤酒瓶停在口中忘了拿开，瓶口磕得门牙叮叮作响。见霸哥烤串摆在眼前，半晌才收住心神，可是又哪敢动手品尝？思量再三，战士的血脉在阿克心中重燃，不战而降、岂不丢了举国颜面？！荤串是绝不敢动的，阿克慢慢拿起一串韭菜送入口中。韭菜方一入口，耳边登时一片清明，广场舞曲、看客喧嚣瞬间消失，茫茫间似有乐音传来。此时阿克眼中再无人群烟火，而是仿佛回到了爱琴海边，置身沙滩之上。随着韭菜叶一片片入口，鲜香美味层出不穷，恰如层层海浪拍击而来。阿克放眼海面，但见初时万里无波，远处潮水缓缓推近，渐近渐快，其后洪涛汹涌，白浪连山，而潮水中鱼跃鲸浮，海面上风啸鸥飞，再加上水妖海怪，群魔弄潮，忽而冰山飘至，忽而海如沸，极尽变幻之能事，而潮退后水平如镜，海底却又是暗流湍急，于无声处隐伏凶险……阿克约尔哪知其中厉害，原来这串韭菜才是霸哥的看家绝学：碧海潮生韭！
含着半口韭菜，阿克两行清泪慢慢划过腮边，口中兀自喃喃：“Four machines, mandarin ducks would like to fly……（译注：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此时霸哥已经来到身前，取了卷纸撕了两节递给他，轻声说道：“怎样？”阿克方才慢慢回过神来，接过纸巾拭了眼泪，喃喃说道：“我想家、想妈妈、更想我的小埃热姆啦……霸师父，我……服了！我要回西域去，勤学苦练，不成正果再不踏中原半步！”
霸哥用力握了握阿克的手：“孩子，别灰心，你的功力与我已在伯仲之间。努力吧，一带一路会让我们重逢的！”
送走了阿克约尔，人群也渐渐散去，霸哥忽然一把抓住薛三儿的手，低声说道：“快，快扶我进店！”薛三儿大惊，搀扶着师父快步向店内走去。刚进店门，霸哥便摇摇晃晃地抢到洗手池边，“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良久，霸哥喘着气对薛三儿说道：“记住，我们中国人，不是东亚病夫！！！”
往期欢乐美食回顾：
“爱悠唯”祝您：周末愉快！
长按、识别下方二维码
关注公众号“爱悠唯”
更多精彩故事、育儿分享在这等着您